第26章 26 心跳

晚上到場的人衆多,聲勢浩大,證明了陸之平對這個小兒子的重視。

七點整,晚宴開始。燈光變暗,只留大廳的最中間的一展聚光燈。

栗色發色的少年,站在舞臺的最中間。他總是在笑着,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來。

他很愛笑。

每一次見到他,他的嘴似乎都是翹着,帶着不染世俗的笑意,毫無戒備的模樣。

她站在人群裏直直的望着他。

腦中似有什麽想法一閃而過,可速度太快了,她抓不住,只剩下一片空白。

何意自剛才就一直在觀察她的表情。

他雖然反應遲鈍些,可當時她的微動作太明顯,再加上陸詢那奇怪的開場白,讓他直覺這兩人定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仔細的回憶了一下,她在他面前向來都是四兩撥千斤的氣定神閑,能讓老古董露出這樣沉重神色的,只有那個她做噩夢的夜晚。

他沒有打探過她的過去,可看了他們倆的互動,他總覺得陸詢對林綿有過傷害,心裏頓時生出一股強烈的保護欲來。

敢欺負他何意的姐姐,管他姓什麽,先揍為敬。

林綿很餓。

也許是屋內暖氣開的太足,亦或者是人太多,她有些缺氧,體現在生理上是胃裏一陣空虛,惡心感往上泛,略略的頭昏腦漲,可能是低血糖。

她揉了揉太陽穴,往後走,何意瞥見:“欸,你幹嘛去?”

林綿小聲解釋:“我有點餓,一會回來。”

何意點點頭。

她向着人群外走去。

所有的焦點都在臺上,她逆行的很順暢,一路走到餐臺邊,拿了塊小蛋糕,咖啡色的,一看就是有巧克力醬,應該會甜的發膩。

她不太愛吃甜食,但現下,只有高糖才能讓她舒緩一些,當即皺着眉頭咬了一口。

她吃的很慢,巧克力醬混着甜香,慢慢的在嘴裏化開。

想起小池以前好不容易得了塊巧克力,寶貝似的揣在懷裏,要留給她吃。那塊巧克力被他的體溫給捂化了,軟軟的一塊,變成了巧克力醬。她撕開一個小口叼在嘴裏,小池嘴上說着不吃,卻看着她偷偷咽口水。她笑着遞過去,他又板着一張臉說自己不要。

她想到這裏,唇邊化開一絲苦澀的笑意。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溫暖的弟弟。

只不過,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

她擡起眼來,看向舞臺上那個滿身光采的男生,腦中電光火石般的閃過一串串畫面,手中未吃完的蛋糕一松,掉落下去,沾在裙子上,髒污一片。

可她哪裏還能管的了那麽多,眼前閃過往日的畫面,叫她頓時眼眶生熱。

豔陽高照的寒冷冬日。

高傲的小少爺。

身份逐漸确定,在她記憶裏的那張幼年時模糊的臉,逐漸的與他的臉重合了起來。當年的嗓音稚嫩,可說話的語調在這些年裏卻從未改變。

——他是你弟弟?

——喂,你別跑了。你跑起來的樣子特別醜!

——你再跟丢我不管你了啊。

仿佛摁下了靜音鍵,世界變成一片模糊的虛影。巧克力的苦澀在口腔裏蔓延,聲嚣漸遠,萬籁俱寂,只能聽見自己一聲比一聲沉重的大口喘息聲,像是一條茍延殘喘的擱淺的魚。

胸口劇烈的起伏,所有的不适在這一刻全都迎刃而解。為什麽在第一次見到他時會不寒而栗,那種無力的森冷感叫她遍體生涼,不是小池想她了,而是她再遇見了故人,卻不識故人。

難怪他問她,不記得他了嗎?

林綿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是被何意扯回現實來的,目光逐漸聚焦,撲簌掉下兩顆眼淚來。

“你怎麽了?”何意有些慌。

他生平第二次見到她軟弱的樣子,也最最讨厭女生們的眼淚。

可看見她淚盈盈,楚楚可憐的樣子,并不覺得麻煩,心中湧上來的更多的是憐惜。

他扣着她的肩膀,細細兩只胳膊,捏在手裏和竹棍一樣,仿佛用力一捏就會碎掉。

“你怎麽了?”

林綿微怔,伸手抹了一把淚:“沒什麽。”

她覺得丢人,看了一眼那突兀的一塊咖啡色:“我去下洗手間。”

說完,拔腿就走,根本不給何意任何說話的機會。

何意覺得她狀态不對,趕緊快步跟上。他沒法進女廁所,只好站在男廁所門口,來回的踱步,心裏對陸詢的敵意上升到頂峰。

直覺告訴他,他們倆人之間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往事。

而這個往事,讓林綿很難受。

陸家財大氣粗,洗手間也裝修的富麗堂皇,透着微微的柑橘味。

林綿站在鏡子前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摘下了眼鏡,躬下身鞠了一捧冷水,澆在臉上。

眼眶周圍全紅了,堪比兔子。她有心想要找陸詢問個究竟,想等眼淚收一收。

這麽多年,小池音訊全無。

園長和她說,小池沒了。

沒這個詞,用的很巧妙。

不是走了,而是沒了。

她翻了好幾遍字典,字典上說,沒的意識是不領有,不具有,不存在。

園長重複了好幾遍,小池沒了。

這些年,她雖然已經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可再次遇見陸詢,再次面臨當年那個她觸及不到的真相,她想找陸詢好好的問一問。

小池,真的沒了嗎?

他們帶他去了哪裏?

……

何意在洗手間門口等了許久,不見林綿出來的蹤跡,他有些急,來回的在女洗手間門口踱步,越想越覺得焦慮。

倏的,他的目光不經意的瞥見女洗手間的洗手臺上,一副熟悉的平光鏡。

銀色的邊,鏡片總是霧蒙蒙的,是林綿戴的那一副!

她人呢?!

偌大的卧室,通透的白。

牆壁、衣櫃、燈光、桌椅,全是白色,照的一室格外晃眼。

林綿坐在乳白色的座椅上,安靜的看着在不遠處桌臺上忙碌的少年。

“咖啡要加幾顆糖?”

他笑眯眯的問她,一邊往自己的咖啡杯裏一顆又一顆的加方糖。

“不用。”林綿聲音有些沉,剛哭過一場,還有鼻音。

“嘛。不加糖也太苦了。”陸詢足足往自己的杯中加了五顆糖,拿攪拌匙攪開了,看咖啡顏色慢慢變成了淺咖色,這才心滿意足的抿了一口:“我喜歡吃甜的。”

林綿沒說話。

他也沒在意她的冷漠,一手端一杯咖啡,把她的那杯遞到了她的眼前,自己坐在她的對桌輕抿,咖啡杯遮了大半張臉。

林綿無心和他探讨咖啡的甜度問題,單刀直入的問:“當年,小池去哪裏了?”

少年滾動的喉結停住,沉默的一口氣喝完整杯咖啡,把空杯子放在桌上後,才看向她:“我不知道。”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林綿忽的情緒激動起來,一切冷靜自持在面對小池的問題上,全被怒火燃燒殆盡,她胸腔裏燃着一腔怒火,她的弟弟消失的不明不白,被這群人帶走後,園長說沒了。

陸詢攤了攤手:“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閑散和不以為意成為了她情緒爆發的□□,林綿腦中理智的那根弦崩斷了,她激動的給他描述當年的場景,正說到義憤填膺處,對桌的少年忽的問她:“你要不要摸摸我的心髒。”她說的口若懸河,忽的怔住。

房間很大,還殘留着她暴怒聲音的回音。

第一次,她沒看見陸詢笑。

少年的神色很認真,清澈的眸中閃動着傷痛,他專注的看着她,聲線顫抖:“小池的,心跳。”

林綿眸光一閃,頓時呆愣在地。

她還站着,氣勢洶洶,保持着一個潑婦的姿勢,手揚在半空,不受控制的顫抖着,身子卻僵硬的動彈不得。

陸詢也站起身來。

他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了她的身前。

少年約莫一米八五的個子,微微低着頭,伸手抓住了她的,輕輕的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的手很冰,像是冰塊,她的手覆在他的胸膛之上,能清晰的聽見胸膛下有力的跳動聲。

撲通……

撲通……

小池的心跳。

園長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一字一頓的告訴她:小池沒了。

林綿顫抖着抱住了他。

陸詢身子一僵,她抖得如同篩子,在他懷裏震顫,耳朵貼在他的胸口。

他的雙手垂在褲子兩側,擡起想擁抱她,卻又不敢,只懸在半空中,進退兩難。

少女的眼淚落在他胸口,潤濕了那一塊兒衣服,溫熱的液體貼在他的胸膛上,心口像是被灼燒一般,疼痛起來。

林綿哭的很克制,她死死的咬着唇,下唇唇瓣上的痛感清晰的提醒着她還有知覺。除了眼淚洶湧澎湃,她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靜。

從他這個角度看她,一如當年。

他恍恍惚惚想起當時,她跟在他家車子後面跑的時候。

可這一回,他再也不能理直氣壯的說她哭起來醜死了。

……

人頭攢動,何意捏着林綿的眼鏡,快要瘋了!

她去哪了?

洗手間沒有人影。

一樓大廳內,也沒有她的蹤跡。

他越想越害怕,一路跑上二樓,也沒顧及自己是客,毫無頭緒的一間房一間房的找。

這一間沒有。

那一間也沒有。

驚恐的情緒就快要把他逼瘋,每一次充滿期待的打開一扇門,迎接的都是失望。

在反複的失望與期待中,何意毫不期待的打開了最後一扇門。

一室盈白,自動降為背景板。

門內,正深情相擁着兩人。

少年身長如玉,雙手微微虛摟着懷裏的少女,少女一身紫色長裙,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兩人相擁的場景美好如畫。

何意瞳孔放大,下意識的往前踏了一步。

“你們……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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