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調脂繪浮生

1.用我的靈魂,換一生不盡富貴

‘‘阿清,昨個兒又新增了個靈魂入賬。’’

修清手執一卷經書,懶洋洋地倚在窗臺邊的軟榻上,聞言微不可查的擡了頭,随口一問:‘‘換了什麽?’’

櫃臺邊着青衣的青年晃晃手中閃着熒光的小瓶,将幽暗混沌、聚集在瓶中的靈魂搖的散開,把瓶子放到身後的竹制架臺上,語帶笑意道:‘‘富貴,一輩子取之不竭的錢財。’’

修清皺了眉頭道:‘‘若只是執念于這等膚淺的東西,靈魂品質必然不會太高,價值自然較低,他還押了什麽?’’

‘‘他未來妻子的靈魂。’’

‘‘呵,’’修清不屑地笑了聲,‘‘誰以後嫁了他倒是倒了黴了。’’

‘‘這話可不是這麽說的,說不定他未來的妻子會因為嫁了個有錢人而感到幸運呢。’’

‘‘那照你這麽說,這還未收的靈魂也不會有太高的價值?這買賣虧了?’’

聳肩,‘‘我可沒這麽說。’’

修清冷笑幾聲,豔烈如火的臉上覆上了寒冰。‘‘可你字裏行間的意思就是這個!冉成,将這個月的賬本拿給我。’’

冉成從櫃臺的抽屜裏取了賬本,遞給修清,又順手将原先修清手中的經書随意置于櫃臺上。

修清接過賬本,随手翻了翻,‘‘罷了,也算是聊勝有無,這月的交易少了很多。’’

冉成見修清的脾氣暴躁起來,心知原因,也就溫聲開解道:‘‘如今人們執念倒是消減許多,雖說欲望不減反漲,但也沒了那根深蒂固的執念。你知道,如果沒有足夠強大的執念是來不到這裏的。’’

‘‘嗯,’’修清掖了掖自己襲地的紅色長裙,垂眸凝神聽了一會兒,倒是露出一點笑意,輕聲呢喃道:‘‘生意來了。’’聲音很輕,但冉成還是聽見了的。

門口傳來‘‘嘎吱~’’一聲,有人推開了古老陳舊的大門,來尋找達成執念的方法。

2.因為愛情

修清從榻上站起,伸展一下因時間過久而略顯僵硬的手臂,快步迎了出去。冉成倒是沒想到修清竟會急成了這樣,怕也是擔心這月的交易過少,維持不了店鋪的存在吧。

略略将貨架整理了一下,冉成這才不緊不慢地走了出去。

修清已經坐在門前擺放的檀木漆椅上,面前坐了一個穿鵝黃衫子,桃紅夾襖,面目清秀的女子。

冉成心下了然,她應該便是此次的交易對象了。

只是......不知她要交換什麽呢?

轉身進內室泡了兩杯時下女子都喜歡飲用的花茶,用托盤端了出來,笑得柔和。

修清掃了一眼冉成,打趣道:‘‘要喝麽?’’

冉成搖了搖頭,無奈的喚了一聲:‘‘阿清。’’也就不再言語。

修清也見好就收,她自是知道冉成素來不喜甜膩,比起清甜可口的花茶,更為喜歡入口綿長、苦中帶清的白茶。

端起面前的花茶,細細地吹散了浮在表面的花,啜飲了一口。

女子也不知如何開口,見修清漫不經心地喝茶,只得局促地陪着喝茶。奈何心事重重,只飲了一口便放下了。

‘‘姑娘不喜花茶?’’

女子坦然應曰:‘‘富貴人家講究的,我素來喝不慣這個。’’

修清放下手中的杯子,切入正題:‘‘姑娘來此有何事想要交換?’’

女子聞言有些驚異,疑道:‘‘你怎麽......’’知道?還未等她将最後兩個字說出來,修清也就自然而然地回答道:‘‘來此之人皆有執念。’’

‘‘倒是我愚鈍了,’’女子神色驀然暗淡,‘‘我想交換一副傾國容貌。’’

修清并不好奇她想更換容貌的原因,想來不是因為愛情,就是因為愛情。

3.似是故人來

修清又仔細地打量了一會兒,半晌才問道:‘‘姑娘名諱?’’

‘‘徐若離。’’

‘‘嗯,徐若離......’’修清拿起卦盤,細細的推演了一番,才道:‘‘是個好名字。’’

徐若離翹起了嘴角,有些苦澀的露出一個笑臉,“是嗎?”即使這樣,也挽回不了他的心啊。

修清放緩了語氣,“也許,你可以說說你的故事。”

“好,”徐若離有些無力地向後仰倒,思緒飄回到那個午後。

明亮的陽光,還有笑起來如陽光般明亮的那個人。

徐若離最為交心的朋友,是林府的一個小厮,二人的相識倒也簡單,二人都經常去福記鋪子買些糕點,一來二去,也就漸漸熟了起來。

有一天,那小厮說:“今日林府設宴,招待貴客,那麽多平日裏想都不敢想的大官們,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可能飽眼福了。”

徐若離癟嘴,有些羨慕:“我也想去。”

“哎!”那小厮連忙拒絕,“這可合不得規矩。”

徐若離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語言,道;“我也就是去瞧個熱鬧,長個見識,又不會惹出什麽亂子來。就算哪個掌事的發現了,你也可以說是帶你親戚來湊湊熱鬧,宴請賓客的日子,想必也不會說些什麽。”

那小厮仍然搖頭,但可以顯而易見地看出,他猶豫了很多,并不像一開始那樣強烈反對了。

乘着時機正好,徐若離又補了一句:“若是真出了什麽事,我一力承擔,絕不牽扯到你,怎麽樣?”

小厮無可奈何,也不想和朋友撕破臉,也就順水推舟的應了下來。“得了,小姑奶奶,我服了你了,把你帶進去還不成嘛!”

原本想着不會出什麽事的,誰知道事與願違,偏偏還就出了事。

徐若離被幾個膀粗腰圓的家丁押着,跪在冰涼的地面上,還有些不明白事情怎麽發展成這樣。

明明只是經過,卻被一個衣着華麗的人指着說是蔑視皇權,喚來家丁要行刑。

徐若離有些慌了,自己什麽都沒有做,不過也許正因為那樣,沒有對那人行禮,所以才被說是蔑視皇權。這樣的理由,就算死又怎麽瞑目?

“五皇子殿下,怎麽不去內室?宴會可是要開始了。”清朗淺然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徐若離有些着急地擡起頭,過度緊張令眼前一片模糊,只是隐隐約約地看見了一個人影,伸手扯住了那人的衣袖,從嗓中澀然發聲:“幫......幫我。”

那人皺眉,揮退了家丁,攬了袖子将徐若離扶起來。

“林大少,這人,”五皇子晉康笑嘻嘻的開口:“可是有罪呢。”

“哦?”林盛千聞言依然不放手,“有何罪?”

晉康笑得眉眼彎彎,眼中冷芒一閃而過:“她蔑視皇權。”

林盛千仔細打量了一會兒扯自己袖子的人,半晌才笑道:“殿下誤會了,此人不是我林府衆人,恐怕也只是想湊個熱鬧,混了進來,不懂禮數實數正常,又何必計較呢?”

“是嗎?”晉康頗有些玩世不恭的搖搖手中的扇子,意味深長的瞥了一眼林盛千,也未再多言,依着侍衛的引路,邁步去了內室。林盛千松了手,看着徐若離的臉,神思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是多年前的那個半大女孩與面前的人有了一瞬間的重合。

定了定神,待腦中臆想消散,才緩道:“你倒是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4.戲子花娘

自那日林盛千說自己像他故人已經一月有餘了。

這一個月來,徐若離一直住在林府中的一處別院內,林盛千在詢問她過後知道她已無長親在世,在城東靠做些繡活為生,就将她留下,并告訴她且安心住下。

徐若離本不同意,但胳膊擰不過大腿,并且林盛千又搬出他救了自己的命這一套說辭,也值得答應了,反正也不用擔心林盛千把自己賣給那些人伢子。

林盛千每日一閑下來就會去尋徐若離,然後便帶她出府轉轉,逛街、吃東西或者去城外踏青。徐若離也是第一次覺得這些高官子弟其實和自己沒什麽差別,到底歸根究底,都是普通人罷了。

似乎,有些喜歡上了......

笑起來那麽溫柔,心又是那麽的細,還對自己那麽好,所以說,他對我也是稍稍有一些喜歡的嗎?

徐若離倚在院中的那一棵桃花樹下臉上飛起兩片紅霞。

林府內流言四起,明面上迫于林家大少的壓力被鎮壓下來,但暗地裏還是在悄悄傳播。

徐若離難免也聽見了一些閑言碎語,雖然心中有些惱火,但更多的還是高興。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在衆人的猜想中,哪怕不是現實,自己也很高興了。

畢竟沒有一刻忘記,自己和他如同天壑的距離,那是門第之差,是人人口裏念着的門當戶對 。

直到那天,林盛千從戲樓子裏帶出了個戲子,花娘。

5.是個美人

林府再怎麽大也就只是個宅子,徐若離很快就同花娘撞見了。

只遠遠一眼,徐若離便明白了她們之間的差距。

她長得,太美了。

細細長長的眉毛,狹長的眼睛眼尾上挑,唇水澤豐潤,身段婀娜,沒有尋常戲子一般的風俗氣,反而透着一股如仙般的出塵。

徐若離走到花娘的面前。在自己心底默默自嘲:還真是自行慚穢呀,連比的可能性都沒有。

雖說心裏正強烈地叫嚷着不甘,但面上還是笑着說:“當真是個美人。”

花娘禮貌地應下,與徐若離随意寒暄了幾句,便告辭了。

徐若離沒急着走,而是尋了片花圃随意地坐下,微眯了雙眼,看着遠處天空的大片雲彩。

如此美人,又如何與她争呢?

再說喜歡,又那裏是可以争得來的?

6.不是喜歡

再次遇見林盛千的時候,徐若離是想向他讨個說法的,可是細細想來似乎又沒有什麽立場,畢竟......

他也沒說過喜歡我啊。

徐若離心中澀澀然,卻又不敢明說,只是旁敲側擊地試探:“你覺得花娘這個人怎樣?”

林盛千回答的似是而非:“挺不錯的。”

“是嗎?”徐若離輕聲呢喃了一句,心中愈發酸澀。

當然不錯,若不是不錯,你又怎麽會将她帶回來?

徐若離突然有了一種沖動,就想不管不顧的告訴他自己的那些小小心思,只是到底還是理智戰勝了沖動,千言萬語湧上了嘴邊,卻只是問了一句話:“你喜歡她?”

這個她,自然是指花娘。

話出口後便覺得不妥,只是不好收回,又不想在林盛千面前露了怯,只得維持着臉上佯裝的淡然表情。

林盛千依然笑得溫和,吐出了一句話:“我不喜歡她。”還未等徐若離染上雀躍神情,林盛千卻是又補了一句話:“我愛她。”

徐若離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只是知道自己強忍着淚光氤氲,不讓它掉下來。

林盛千看見了,卻沒有安慰她。你可知道在那一刻,你打碎了我所有僞裝的堅強,讓我潰不成軍。

7.最傷人不過“璃”字

徐若離趁着守衛的家丁不注意,偷偷地潛入林盛千的房間。

徐若離整個掌心都是冷汗,萬一被別人看見了,自己又該怎麽解釋,林盛千又會怎樣想我呢?

只是想着瞧瞧他的房間中是否有女子之物罷了,瞧瞧......

他與花娘是否已經定情。

徐若離放輕了自己的步子,踮着腳,今日她特地穿了一雙軟底的繡鞋,走起路來像貓一樣輕。入室,一派簡潔清雅的風格。

倒真是,從屋子便可窺見其主人的性格一二。

多為木制品的屋子中唯一的亮色便是由紫金楠木裱起的一幅字。

字體大氣,筆鋒淩厲,龍飛鳳舞地寫了一個字。

璃。

徐若離也失了再看的欲望,有些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林盛千院中的侍女正巧遇上了往回走的徐若離,以為她是來尋林盛千的,便善意的提醒了一句:“大少今日應邀去了五皇子府上。”

“哦,”徐若離腦海中自動浮現出那時那個盛氣淩人的身影,語氣也變得惡劣起來,“跟我說幹嘛!”

侍女被徐若離突如其來的怒火弄的一愣,之後惱火的一跺腳,暗自罵一句:“只不過是個繡娘,得了大少憐憫才入了林府,狂個什麽勁,還真當自己是盤菜......”語罷,便踏着極重的步伐走了。

徐若離咽下想道歉的話語,只覺得自己像個妒婦,像條瘋狗,見了誰都想咬一口。

加快腳步回到院裏,将屋門緊緊地栓上後,徐若離才放任自己癱倒在地上。

“璃,璃......”口中輕聲呢喃,咀嚼着這個字,心中恨不得将它咬碎吞下。

她自是知道的。花娘只是藝名,她本姓花,單名璃。

花璃。

徐若離倚在牆上,死死地咬住唇,直到嘴中滿是腥味。

呵,原來“璃”比“離”更傷人。

最傷人不過“璃”字。

8.原來門第不重要

徐若離近日在林府中漸漸不怎麽走動了,雖說如此,也還是聽聞了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消息。

林盛千與花娘的私情敗露,林家老爺大發雷霆,揚言要把花娘買去青樓,林家大少跪下來苦苦哀求,林家老爺盛怒之下打了他二十大板,但到底是血濃于水,最後還是松了口。

京城中人人樂道,說成了一段風流佳話,林家大少真是重情重義,還有些酒樓以此為背景編了幾句快板,以此來招攬顧客。

恐怕只有自己一人為此難過了,他人都是津津樂道。

徐若離越想越煩躁,揮袖将桌子上的白玉瓷杯拂到地上。

做工精致的茶杯瞬間四分五裂。

緩緩地蹲下身來,捏起一塊較大的瓷片,冷冷地盯了片刻。

徐若離慢慢的收緊掌心,放任鋒利的瓷片割破肌膚,血色氤氲了一地。

原來自己的觀念是錯的。

原來門第不重要。

不過,前提是他的選擇。

他最終沒有選擇我,或者說,從來沒有過。

9.月華似練

徐若離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總有一天會瘋。

我要盡快表達出自己的心意。徐若離下定決心。

無論結果怎樣,至少要讓他知道,不然怕是此生後悔不疊。

徐若離摘了鳳仙花來,細細地搗出豔紅色的汁液,配着香料、紙漿做成了一張精美的箋子,又請了城北私塾的那位教書老先生揮毫,邀林盛千來弄月小築小聚。因不想讓別人聽見,也顧不得合适不合适,時間便定在了夜裏。

是夜。

徐若離早早地來了,端正地坐在擺放着的花石涼凳上,不知道林盛千什麽時候會來,但自己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他看。這是所有人的通病,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給心悅之人。

林府中擺放的石鐘響了。徐若離動了動自己因維持一個姿勢而酸麻的腿,心下酸澀。

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他沒有來。

是今天晚上有應酬?太疲憊睡過了時間?還是林府有什麽事需要他處理?......

得了吧,心裏狠狠嘲笑自己一聲,擡手便朝臉扇了一巴掌。

是時候該從你的春秋大夢中清醒過來了,他哪裏是不能來,分明就是不願來。

徐若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院中走去。

10.只是我

次日,徐若離的小院便迎來了其主最不想見的訪客。

花娘。

她穿了一身水袖錦袍,長發用鎏金簪子挽起,顯得整個人華貴異常。

呵。徐若離不屑冷笑,還沒當上少夫人,便擺起了少夫人的架子,倒真是......

真是什麽呢?她終歸還是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那個人的心。

縱然心中再不喜,徐若離還是挂了副笑臉,為人禮數該有還是有的。

花娘在院中轉了轉,便說累了,随行的小丫頭頗有眼色,一溜煙兒跑進了徐若離的屋子,将唯一的一張花梨木躺椅搬進來,催着花娘坐下。

“花小姐,您累了就快坐下歇歇吧。”殷勤地扶着花娘坐下。

花娘推辭:“哎呀,這怎麽好呢?徐姑娘是客,我是主,哪有我先坐的道理?......”

徐若離被氣了個仰倒,她如何聽不出這話裏話外是在說自己是客?!花娘倒還真有臉稱自己是主!努力維持着臉上僵硬的笑容,皮笑肉不笑道:“花小姐客氣了,坐便坐呗,反正這也不是咱們家的。”

花娘撇嘴,她自然是聽出徐若離在嘲諷自己,說林府她們都做不了主。

這小蹄子......

暗地裏磨了磨牙,花娘表面上仍然一片柔和,四下掃了掃,關心道:“徐姑娘,這下人可是用的不順手?”

徐若離拖了一個石凳來,坐在花娘旁邊,回答道:“謝花小姐關心,不過小姐多慮了。”呵,想的真多。

花娘:“是嗎?”佯裝疑問,“那為何這小院這般破敗?”

這小院......這般......破敗......破敗......

徐若離手緊了緊,還是強笑道:“我比較喜歡這個風格。”

“哦~”花娘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語調,“原來是這樣。”

徐若離壓下正在心裏肆意生長的黑色情緒,笑得愈發燦爛,又陪花娘笑眯眯地拉了一會兒家常,又笑眯眯地把花娘送走。

之後,徐若離才脫力似的躺進了一側的躺椅,面露疲憊。

她是你所愛之人,所以我不和她争吵。

勝敗皆是相負,便讓我獨自背負。

11.一刻不朽

近日有了一個壞消息。

林盛千和花娘要成親了。

花娘的嫁衣都做好了,嫁衣由城西那遺孀繡娘前腳送來,花娘後腳就穿着到徐若離面前秀了,還不住地嚷嚷:“哎呀,這腰身好像肥了些。”

得了吧你,再瘦還不得把你勒死。

“哎呀,這裙子上的牡丹好像繡的不是太好。”

得了吧你,你有本事繡一個啊。

“哎呀,這腰帶上的寶石似乎太大了,顯得好笨重。”

得了吧你,你知道這可以供多少人吃個一年半載的嗎?

......

聽着花娘對這件事臻于完美的嫁衣雞蛋裏面挑骨頭,徐若離心裏簡直像一鍋煮開了的醋,正“咕嘟咕嘟”地冒酸泡。

真該死。

徐若離在花園中守了幾天,終于堵到了最近忙得脫不開身,即将娶到新嫁娘的林盛千,林大少爺。

林盛千蹙眉,繞過徐若離就想走,誰知他跨了一步,徐若離就退一步,剛好擋在他前方。如此來來往往幾個回合,林盛千也不由得有些惱意,叱道:“讓開!”

徐若離仍固執的擋在面前,若換成往日,她也就當作玩笑,笑一笑就讓開了,只是今天不行,自己有話問他。

“你當真喜歡......花娘?”徐若離覺得花娘這兩個字有些沉重,說出來耗費了全身的力氣。

“當然,”林盛千有些煩躁,忍不住推了一把,想把擋着路的徐若離推開。

徐若離被推的踉跄一下,但仍是固執未動,她強忍住眼中的淚意,露出笑來,“吶,抱抱我,好不好?”

林盛千神色不變,攥住徐若離的手腕将她扯到一旁,然後毫不猶豫的離開了。

自始自終都沒回頭望一眼。

徐若離身形緩慢地蹲到地上,只覺得熱意上湧,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我将為你蹉跎一生年華,你卻連一瞬美好的回憶都不願給我。

我真的,甘願用一世換一刻不朽。

12.咫尺若天涯

大婚前一日。

花娘施施然地率了一個小丫頭來徐若離的小院,小丫頭手裏頭捧着一個錦盒,邁步邁的小心翼翼。

徐若離也不去猜,反正花娘是個心思淺的,藏不住事。

果然花娘剛一進門,就叫嚷道:“徐姑娘,你瞧瞧,盛千為我定做的的鳳冠可算是送來了。”語罷,也不等徐若離回答,便吩咐身後的小丫頭把錦盒打開。

一頂鳳冠。

一頂滿嵌珠寶的鳳冠。

一頂刻了盛世牡丹的鳳冠。

錦盒中四周鋪滿了紅色的絨布,徐若離像是被蠱惑了一樣伸出手去觸碰,觸感冰涼。

花娘在一旁笑得自得,也不阻止,神情間頗有幾分這樣的意味:

你可以看,可以摸,但卻不能擁有,因為,這是我的。

徐若離克制地收回手,一點一點地,緊握成拳,攏在袖中。

花娘也看出了徐若離眉目間的一抹忍耐之色,笑意愈深,關了錦盒,面對徐若離一副打算促膝長談的架勢。

“徐姑娘,明日我便要和盛千成婚了。”

“嗯。”

“你說你一個未出嫁的姑娘一個人住在林府也不太好,無依無靠的,寄人籬下,心裏也不好受吧……”

徐若離忍不住搶話道:“還好。”

花娘卻好像沒聽到一樣,繼續說道:“我呢,之前唱戲還是存了些許閑錢的,回頭差人送給你,你拿了這錢出府去,盤下一家店來做做繡活,一年大抵也能賺個一、二十兩的。雖說少了點,但供你一個人生活也是夠了,至少這憑自己手藝賺回來的錢,咱不虧心啊,你說這話是又不是?”

沉默。

徐若離心下了然這是變相的在趕自己走了,努力的想在腦中找一個借口,卻是無果。

至于林盛千,他巴不得自己快些走吧少了自己糾纏,他就能和美嬌娘過上舒暢日子,沒人再礙眼了。

抿了抿唇,徐若離出聲道:“好。”話一出口,徐若離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幹澀的不成樣子。

花娘笑的更美,“那後日……”

“不,”徐若離肯定道:“我今日就走。”

“好。”

至少,讓我維持我僅剩的驕傲。

牽了匹馬,上面放着一些衣物,一小包碎銀是花娘給的,一些大面額的銀票是林盛千聽說自己要走,差人送來的。

難得這麽積極,卻是因為自己要走。徐若離自嘲一聲,牽着馬,加快了速度。

自己去哪呢?不知道。

沒有他的地方,哪裏不是一樣呢?

走到哪算哪吧。也不顧四下是人,徐若離随着步伐緩緩唱起來:“秋意蕭蕭,我心匪石,君若不往,離別天涯又何妨……”

停步,拭淚。

13.調脂繪浮生

故事說完時,修清面前杯子裏的花茶已經見了底。

氣氛有些沉悶,最終還是修清率先打破了靜如死水的局面,“這倒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徐若離抽了抽鼻子,眼中彌漫了一層水霧,張了張嘴,卻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冉成連忙從懷裏拿出了一方錦帕,遞到她面前,笑道:“流淚對皮膚不好,來,擦擦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冉成有些猶疑的看向一旁的修清,似乎感覺有人白了自己一眼。

修清卻是很專注的盯着自己面前的杯子,好像在研究上面的紋路。

徐若離将帕子接過來,覆在了眼睛上,緩了好一會兒,才點頭應了一聲。

“你怕是也沒想到自己的執念如此之深吧?”

“是啊,”徐若離勉強笑笑,“我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包括心底的愛戀。”

修清也不再多言,而是正了正臉色,沉聲道:“你真的确定要交易嗎?靈魂一旦入帳,可是還不回來了哦。”

“嗯。”

冉成在一旁安靜的聆聽,突然出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問道:“你可曾想過,若他受了美貌的誘惑,那只能證明他是個膚淺的人,又如何配的上你的愛?”

“我不知道,”徐若離有了一瞬間的茫然,但很快就堅定下來,“我想試試。”

“好,”修清突然起身,“随我來。”語罷,進了一側的隔間。

徐若離當即跟了上去,冉成攔住了她,皺眉道:“靈魂一收,雖說今生無礙,但死後只能煙消雲散,不入輪回。”

“沒關系,我求的,也只不過是今生罷了,來世如何,與我何幹?”

冉成見徐若離決心已定,也不再勸說,靜靜看她進了那個隔間。

隔間中,修清用胭脂描繪出了不知凡幾的人生。

修清從櫃子裏取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瓷盒,将豔色不知名的花朵配上散發着異香的粉末細細研磨,滴上清晨的露水。盒中之物伴随着攪拌逐漸變得粘稠,最終成了散發異香的豔色膏狀物。

修清讓徐若離躺在躺椅上,拿着細細長長的銀挑子蘸了,在她臉上塗塗抹抹。

冉成在外面等了約莫三刻鐘,隔間的門才打開。

修清後面跟着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修清神色淡然,“如此,你應該完成交易了。”

徐若離點頭,冉成拿了個透明的空瓶,對準徐若離,一陣光芒乍現,瓶子裏多了些幽暗飄渺的物體。

“如此,便先告辭了。”徐若離按捺住內心的雀躍,疾步往門口奔去。

“且慢,”修清攔下她,扔給她一塊玉牌,“憑此牌可随意出行這裏,我想知道故事的後續。還有,你最好換個名字。”

冉成盯着徐若離那難掩歡欣的背影,口中喃喃:“倒不知,她會走出怎樣的人生呢?”

14.我有個故事

三年時光荏苒。

冉成打開金絲楠木制的窗架,一陣凜風便刮了進來,其中夾雜着幾片厚厚的雪花。緩緩地伸手去接,掌心有些冰涼,雪花卻因着體溫,很快的化了。

已經是寒冬了……心下有些感慨,關上窗子,取了件裘衣蓋在正躺在美人榻上酣睡的女子身上,又點了個暖爐放在榻邊的桌子,将她微亂的額發捋順。

“下雪了?”修清睜開眼,坐起身來,蓋着的裘衣滑到一側。

“嗯,”冉成應了一聲,“我吵醒你了嗎?”

“沒,”修清趿着軟鞋,向大門走去,“有位故人來了。”

冉成随着修清走到門口,有些驚訝,那手執二十四節竹骨傘的女子,正是已經三年未見的徐若離。

再次像三年前一樣坐在這裏,徐若離無端生出許多感慨。

“我想一切都該了斷了,只是想起還有塊玉牌,還差了你一個故事的後續。”

冉成如圖以前一樣為兩人端上花茶,在袅袅茶香中,徐若離簡潔扼要的敘述了這段經歷。

“我化名文婕,扮了孤苦女子去林府求助,三年在林府內做做活,他完全沒那方面的意思,三年一到,我就被放出府了。”

修清有些意外,“就這些嗎?”

“嗯。”

端起面前的杯子飲了一口,“我這裏還有一個故事,你要聽嗎?”

15.正值花開年少

徐若離小時候随着年邁的奶奶住在一條髒亂的小巷子裏。

這裏是整座城的貧民區域,髒亂的小巷子,讓人一眼就心生惡感。

徐若離随着奶奶去街上采購,那是她第一次出了小巷,見到這繁華世間。

不斷吆喝着叫賣的小販,街上擺着各種新奇好玩的小玩意兒,徐若離左看看,右看看,耐不住好奇想摸摸看,卻遭了攤主人的一記白眼和奶奶的一巴掌。

奶奶冷了臉,叱道:“沒規矩。”

奶奶忙着采購,也就松了手,徐若離用盡全力追着奶奶,奈何小孩子腿太短,幾個人影晃過,前面奶奶的身影就消失了。

陌生的情緒翻湧,徐若離看着來往間的人,想着奶奶曾經的叮囑,便坐在靠牆的臺階上等待,卻還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當時徐若離不知道這種情緒是什麽,但後來再回想起,也是明白了。

身處在海浪之中的小舟,如此孤立無援。

“喂,你還好吧?”

軟糯的童音在頭頂響起,徐若離擡起朦胧的眼看去。

一個錦衣華服的小公子,把一方錦帕遞給她。

笑的恰若花開。

16.花開未結果

那位小公子陪徐若離在街上等了許久,他們肩并着肩,談論着他們各自熟悉,卻又是彼此陌生的種種。

徐若離盯着對面的修清,不明白為何她會提起這件事。

“徐姑娘可是不解?”修清微微笑起來,目光中滿是洞悉。

“不瞞你,我的确不明白。”

“你可記得當年那小公子在你離開時問你名姓,你答了些什麽?”

“我答了什麽?”徐若離重複一句,“我……”

破碎的片段在腦海中閃過,最後停留下來的是,自己笑的燦爛,答道……

“阿離,叫我阿離。”

徐若離看着修清淺笑的臉,難以置信道:“璃?”

冉成在一旁一時也有些怔住,他輕易地聯想到徐若離當時說的那句話。

最傷人不過“璃”字。

“沒有結果,可惜了。”

17.責任在身

徐若離渾渾噩噩地走出店鋪,重入人間,卻感不到一絲暖意。

腦海裏不斷回蕩着修清說的話。

“林家發展的太快,又遲遲不肯歸屬皇家,早已礙了皇家的眼。”

“後來出了事,林盛千不想牽連你,便尋了花娘來,想斷了你的念想。”

“你,覺得又是為什麽呢?”

徐若離心神恍惚,原來他承擔了那麽多,我卻不知道。

天,又開始飄雪了。

徐若離回憶了一下,傘似乎忘記拿了。

街上的人咒罵幾句,紛紛加快腳步,小販們則是手忙腳亂的把東西收拾好,急匆匆地往家趕,在此之下,徐若離就像其中的異類,她走的很慢。

自己已經很努力地在加快步伐了啊。徐若離苦笑了幾聲。

但不知為什麽,自己的步伐就是沉重的擡不起來。

18.我們還是幸運的

冉成心下不免感慨萬分,嘆了口氣,将桌上冷掉的茶端走,身後傳來一陣響動,回頭一看,原來是修清跟了過來。

“明日關了店,我們去玩一玩吧。”

冉成倒是沒想到修清還有這等閑情去玩,當下心裏有些猶豫 “可以是可以,可這店鋪……”

“沒事,”修清笑的狹促,“當年收的靈魂原以為是劣等,但沒成想價值實則這麽高,現下正好足夠維持店鋪一陣子,夠我們去玩一玩了。”

“那個換了財富的人?”

“是啊,其實那人便是林盛千,那時林家已被皇家打壓,所以林盛千來到店鋪做了交易。我估摸着他妻子的靈魂也就是個幌子,他怕是以後不會娶妻。不過出于他自己靈魂價值夠高,也就算了吧。”

“嗯……”冉成若有所思。

究竟林盛千是不是認出了徐若離,但故作不識?

算了。

冉成握上修清的手。

比起人間有情人的分分合合,我們還是幸運的吧。

至少,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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