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兩分怨怼,唐瑜猛得一驚,如五雷轟頂,自己怎麽會對顧懷興産生怨怼之情?難倒她瘋了不成?

唐父道:“賢侄啊,今日你若回府的早,可否與我同去一躺鄭太保的府上,叔父我初來乍到,不甚了解這裏的情況,鄭大人是我多年的故交,我與他好些年未曾見了,好容易來一趟京城,可不能将他給忘了。”

知交故友,不消唐英說,唐瑜心中也多有明白,父親的朋友不多,僅剩的幾個知交還散在各地,自他青年時離開京城,如今還是頭一次回來。

唐瑜點頭答應了。

到了晚間唐瑜得了空,便喊上唐英,二人乘着馬車,向着鄭府前去。

既然擔着親戚的關系,唐瑜自然是要将自家老爹老娘接到府中來的,因此唐瑜在自家爹娘的明示暗示下硬生生向顧懷興行了好幾禮。

此際父女二人同乘一輛馬車,唐英沉着一張臉,唐瑜則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的樣子,趁着餘光偷偷瞥一眼唐英,只見後者面色不豫,仿佛風雨欲來。

好在是鬧市,唐瑜拍了拍胸口,料想自家老爹也不敢将自己怎麽樣。

唐英似乎早有預料,朝着唐瑜冷哼一聲,眼尾掃了她一眼,緩緩道:“待回府再收拾你。”

馬車停在鄭府門口,唐瑜率先從馬車上一躍而下,門口站了兩個家丁,唐瑜從未來過鄭府,因而這兩個家丁看着她甚是眼生。

“勞煩通報,就說鄭大人的舊時好友前來探望他。”兩個家丁一臉狐疑地看着唐瑜,面前這人不過二十上下的樣子,哪裏像是自家老爺舊友的樣子。

此時唐英撩開車簾,踩着墩子慢吞吞地從車上跨下來,那兩個門房方才将懷疑之心收了一收,一個打發另一個前去通報,剩下的這個就直愣愣地盯着她二人。

不過一會,那前去報信的小厮折返回來,打量道:“我家老爺說他只有一個故交,不過他人在并州,怎麽會在這裏。”

唐英聽着聽着便覺出些意味來了,感情這老鄭是怕有人假冒他的名字麽,當即從袖子中摸出一把扇子,然後将扇子交給小厮道:“你把扇子拿給你家老爺。”

那扇子是他近日的新作,不過他料定鄭老兒不會看不出來。

唐瑜卻覺得自家老爹這算盤似乎打得有些太美好,僅憑着一把扇子又能證明什麽?果不其然,小厮喘着粗氣從院子裏跑出來,邊跑還揮着袖子擦拭額頭上的汗道:“對不住了,我家大人說他的字畫并不罕見,不能證明什麽。”

一而再再而三,唐瑜也覺出這裏的意味了,不過她只是遮着嘴角,背過身來輕輕咳了一聲。

唐英氣得胡子直翹,突然從腰間拽下來一塊扇墜子,遞給了小厮道:“我不信這回,他還不來見我。”

第三回,門再打開時,竟是鄭謙親自迎了出來,他眯着眼笑得異常燦爛:“啊呀,這不是唐老弟麽,多年不見越發有風采了,都怪我,太謹慎了些,讓你白白受了這許多等待。”

鄭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可唐瑜聽在耳朵裏,卻覺得有些怪怪的,倒好像是故意而為之一樣。

“鄭老頭,你故意的是不是!”唐英倒是二話不說,直指着鄭謙質問他,要說其實鄭謙早在他遞扇子的時候就确定自己的身份了吧。

可鄭謙又怎麽會承認,一臉懇切道:“诶呦,老弟啊你想到哪裏去了,實在是這些年我不勝其擾,煩不自勝,這才會怠慢了你,我原以為憑着你的海量必不會将這等小事放在心上的……”

這番話既數落了自己又順帶誇了一番唐英,可聽在唐瑜的耳朵裏,怎麽都覺得透着一股陰謀的味道。

倒是自家老爹還樂在其中,唐瑜抽了抽嘴角,果然,老爹的虛榮心是不會改變的。

鄭謙連忙将唐英唐瑜請進屋子裏,他二人一番敘舊,直到好一會,鄭謙才發現面前杵了個人,一聲不吭。

“這不是唐大人麽?”

後生可畏,倒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原先就覺得這小子面善,原來竟有着這層關系,鄭謙不由問道:“敢問唐英是你的……”

唐瑜拱手道:“是下官的表叔。”

鄭謙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果然還是唐家的人,有點唐兄當年的風範。”

唐瑜心說自己才不要像這個老頭子。

鄭謙看了看唐瑜又看了看唐英,一個想法從腦海中一閃而過,不由笑了一笑。

“賢侄啊,老夫與唐兄是多年的好友,老夫深敬唐兄的文采和為人,因他膝下只有一個女兒而遺憾多年,如今有了你,老夫可要一償夙願了。”

這話說完,不僅唐瑜懵了,就連唐英也是一頭霧水。

鄭謙倒是笑得愈發和善,他摸了摸山羊胡子,一臉和藹道:“我有個女兒……”

唐瑜突然想起來,好似在多日前,這位鄭大人便提起過自己的女兒,彼時他說什麽來着?假如唐英家有個男孩,便将其嫁給他。

“嘶。”父女二人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唐英終究是老江湖,見多了世面,一臉惋惜道:“可惜啊,鄭兄,你有所不知,我這侄兒,已是有了婚約的。”

“有了婚約?”鄭謙咂巴着這幾個字,并不是很相信的樣子。

唐英苦笑道:“正是,她父親早為她立下了婚約,只不過那姑娘還小,只等着她年歲到了便将她嫁過來了。”

“哦,原來如此,不知那姑娘是哪裏的人家?”鄭謙仿佛不死心,仍是頑固地問下去。

唐英面不改色道:“自然是并州人氏,我家侄子便是因為愛慕那位姑娘才苦心赴試,只為讓那姑娘過上好日子。”

“莫不是那姑娘的家裏人立下了高中許嫁的規矩?”這樣的事跡數不勝數,因而很是好猜。

果然,唐英道:“正是。”

鄭謙見他說的頭頭是道,怕是真的有這麽一起婚約,當下也無了撮合的心思,滿臉頹喪:“也不知我那可憐的姑娘何時才能覓得如意郎君。”

父女二人皆腹诽道:怕是姑娘找女婿容易,找個讓您滿意的女婿卻不是那麽容易吧。

☆、已補更

多年的老友,驟然相見,調笑打趣應有,但更多的仍是對舊日的緬懷。

唐英與鄭謙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唐瑜并不甚清楚自家老爹和鄭謙的這段過往,事實上,唐英在家時幾乎很少提到他在京中的舊識,唐瑜不清楚前因後果,只是站在自家老爹的身邊,垂着手一言不發。

“我說唐兄,怎麽讓令侄一直站着,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嗨,我倒忘了,咱們老頭子的話,他們年輕人不愛聽的,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老事,帆兒——”鄭謙向屋外喚了一聲,一個妙齡女子以手絹擋着臉,緩緩走了進來,并叫了聲:“爹。”

鄭寶帆移下手絹,柔聲問道:“爹爹有什麽吩咐?”

鄭謙朗聲笑着,摸了摸胡子道:“這位唐大人乃是我老友的侄兒,我與他叔父在此敘舊,你帶唐大人去後花園轉轉,免得叫他悶壞了。”

鄭寶帆擡起頭,眼神落在唐钰的身上,好一個翩翩少年郎,一時間三魂去了兩魂,只覺得似在哪裏見過,許是在夢裏,又許是前世。

她面露羞色,唐钰朗聲道:“帆兒妹妹。”更叫她心花怒放,心如擂鼓。

“唐大人。”鄭寶帆遂着女兒家的禮儀向唐瑜福身,唐瑜自然也拱手回她,鄭寶帆羞得垂了眼,紅着臉不敢看唐瑜。

唐瑜爽快道:“我叫寶帆妹妹,你卻叫我大人,這是什麽理?”三分笑意,叫人好不心動,鄭寶帆小聲喊了聲:“阿钰哥哥。”

唐英看在眼裏,不禁罵了聲笨丫頭,鄭謙的心思豈不是司馬昭之心,偏她看不出來,還這麽撩撥一個小姑娘。

今科探花郎是一個翩翩少年郎,着白衣,皓齒明眸,溫溫笑意,身姿挺拔,鄭寶帆不由想起侍女阿綠曾對她說的話。

她系出名門,自幼便在深閨中,自問心如止水,因而那日狀元游街,阿綠夥同幾個要好的侍女偷偷溜出府去,回來與她描述今科探花郎的行知,皆是一臉春色,心懷向往,她卻是淡淡一笑道:“世上哪有那等的男子,你說的倒像是天上的谪仙人。”

如今看來的确是她淺薄無知了。

“阿钰哥哥口渴否?”

唐瑜走在她身邊,步伐穩健,聞聲側頭看了一下她,笑道:“還是帆兒妹妹體貼,知道在下陪着兩位長輩半晌,早便渴了。”

鄭寶帆何曾與男人這樣說過話,一時不察臉又不争氣地紅了,低着頭道:“我這便去準備。”

說罷急匆匆地轉過身去,倒是惹得唐瑜一陣不解,寶帆妹妹這是嫌棄她嗎?

晚間鄭府要留飯,唐英立時婉拒了:“叨擾半日已是不便,怎敢再勞煩主人家,況且愚兄還有些事與侄兒交代。”

鄭謙知道唐英此番上京就有一着便是為了唐钰,亦不好再留他二人,當即放了人去。

鄭寶帆連同父親一起将二人送出府去,待二人走遠,鄭寶帆的眼睛還膠着在唐府的馬車上,鄭謙摸了摸胡子,笑意愈深:“帆兒覺得唐钰如何?”

鄭寶帆微赧:“阿钰哥哥自然是極好的。”

鄭謙臉上突然啊起一抹笑,他回頭望了望鄭寶帆,十分慈愛地說道:“帆兒,爹看上的人自然都是人中龍鳳。”

已是夜深,父女兩個乘着馬車一路悠悠然回了府邸,也不知哪家檐角挂的鈴铛,夜半風起時叮鈴當啷很是清脆。

“許久未曾聽過京城的鈴聲了。”唐英黯然嘆一口氣,懷想起往事來,總是半懷傷感半含歉意,人總是在後悔,做的好也後悔,做的不好更要後悔,因為那悔意是失去的執念,當一件東西永遠失去的時候,那便是世間最寶貴的東西了。

二十年前,他正是唐瑜這般年紀,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啊,可一轉眼,連孩子都這麽大了。

可是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

“爹,瑜兒知道錯了。”

唐英捋一捋胡須,淡淡笑着問道:“你真的知道錯了?”

唐瑜皺着眉不回答,唐英朗然笑了:“年輕人總是自以為是,心比天高,不甘屈服于命運,遑論父母。”唐瑜想反駁他,告訴父親,追求自由有什麽錯?

可是唐英低下頭,悵然若失般道:“不愧是我的女兒,心懷淩雲壯志,是我将你錯生了女兒身。”

她聽了,頭一昂,又聽唐英道:“可這世道便是如此,年輕的時候,一意孤行,受傷了,方才知道家才是最好的,爹娘最挂念的也是你了。爹半生風雨,為了可不就是這個家麽,當年年少輕狂,雖也幹過些魯莽的事,可到了最後,還不是乖乖聽了你祖父的話。”

唐瑜豎起耳朵,感情自家老爹還有些故事?

“想聽故事?”

唐瑜乖乖地點點頭,唐英摸了摸她的腦袋,再韌性的人到了自個兒爹娘面前也得乖乖的,唐瑜呲着牙背着唐英偷偷白了他一眼。

“偏不告訴你。”

得,自家老爹這是又犯病了。

“籲。大人,到了。”駕車的仆役恭聲向裏頭道,唐瑜略清了清嗓子,答應着:“好。”

便有人開門,門口的兩個燈籠一直燃着,一對石獅子森嚴威武,唐母使喚小厮拿來腳凳,站在門口,燈火映在臉上,別樣的柔情。

唐瑜一躍而下,直直朝門口奔去喊了聲:“表嬸!”跑到一半方想起自己的官威,一衆小厮仆役低垂着頭,不敢直視這行為怪異的官老爺。

唐母眼中半含着淚,嘴裏只是一個勁地念着:“好,好,好。”

唐瑜攥住她的手,想來等了許久,夜裏風涼,唐母咳了一兩聲,唐瑜心中倍感愧疚:“表嬸在這等了多久?”

下人張嘴便答:“門前燃了燈起便一直在這等着了。”

唐母溫婉笑着道:“不是什麽大事,你回來就好。”邊握着她的手便放眼打量着:“瘦了許多,我做了蝦,帶了些并州的特産,已叫下人去熱了。”

終究是在家千般好,最柔不過慈母心。

唐母并唐瑜兩個倒似說在了一起去,徒留唐英一人囑咐着小厮收拾好門前,将馬車牽去後院等等的雜事,回過神來再一看,門前哪還有半個人影,不由仰天長嘆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真是有了女兒不要丈夫。

“你們都出去吧。”

錦越領着侍女阖上了房門,臨走時順帶看了一眼唐瑜,唐瑜回以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娘,孩兒不孝!”

便聽“撲通”一聲,唐母一回頭便看見唐瑜直愣愣地跪在地上,眼神剛毅,背脊挺拔。

她趕忙上前去扶,但唐瑜不為所動。

“娘,您不答應孩兒,孩兒便長跪不起。”

唐夫人從來都是軟心腸的人,更何況是對着自己千嬌百寵的女兒,哪有不答應的道理,當即便一口亂答道:“好好好,你說什麽娘都答應你,地上涼,你自小身子弱,可別跪壞了。”

唐瑜一聽有戲,旋即順着唐母的手站了起來,依偎着道:“娘,孩兒已經是朝廷的命官了,您和爹便回去吧。”話語裏帶了些撒嬌的意味。

唐夫人眉頭蹙了起來,正色道:“瑜兒,不是娘不答應你,你也知道你爹這個人……”認準的事情可是九頭牛也難拉回來的,何況是兒女婚姻這樣的大事,怕不是她能做主的。

唐瑜眼睛一轉,可憐兮兮道:“娘,我知道你擔憂些什麽,爹好哄得很,你便說自己患了急症,回鄉才能得治。”

唐夫人未回她,只陰着個臉,陰晴不定的,唐瑜狡黠一笑,硬是擠出了兩滴眼淚,伏在唐夫人腿上嚎道:“爹揚言要打斷女兒的腿,您忍心嗎?您要不答應我,瑜兒……瑜兒怕是只有死路一條了,瑜兒已是朝廷命官,若爹爹将女兒的身份捅了出來,到時候死的不止是阿瑜一人,怕是整個唐府都逃不了,娘,孩兒不能錯啊!”

唐夫人思慮得不多,卻也知道唐瑜女扮男裝入仕乃是欺君之罪,論罪當誅,可放任女兒在男人堆裏混跡,總也不是個事啊!

因而眼一閉,心一橫咬牙切齒道:“為娘答應你便是了!”說罷用指頭狠狠戳了戳唐瑜的小腦門:“臭丫頭,別以為娘看不出來你在想什麽,娘是怕你爹意氣用事!”

唐瑜腆着臉抱了抱唐夫人道:“女兒哪裏能瞞得過娘。”

唐夫人摸着唐瑜的秀發,正色道:“我這一關好過,你爹那,等着挨罰吧。”

唐瑜用臉蹭了蹭唐夫人的衣角,頭埋在衣裳裏面,悶悶地道:“爹要罰便任他罰去,左右女兒不過是他的一件物事。”

“等你到了爹娘的這一天便自然明白了。”世事總是重複的,誰又能知道同樣的事情會不會發生在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之後,時間總能帶給人另一種答案。

或許只有在那個境地的時候方才能體會到一些些當時人的感受。

☆、有意試探

唐瑜第二日上朝時才知道顧懷興被打發去祭祀皇陵。少則三五日,多則十數天。

打發一詞,唐瑜原以為怎麽也不會落在顧懷興頭上的。他是那樣的顯赫,甚至是權傾朝野,連太後亦都向着他。

事情的起因不過是因為一個女子,便是那位曾在宮中偶然一瞥的聶姑娘,現如今已然是聶昭儀了。

上月初五,蘭妃邀聶世清共同賞花,花賞到一半,這位聶才人突然暈了過去,據執勤的宮人們言,是皇帝親自将她抱回寝宮,急宣太醫診脈。

堂堂蘭妃,竟生生一個人落在禦花園裏,滿臉的狼狽與尴尬。

顧懷興星夜入宮面君,大抵是發生了些口角,以顧懷興的性子,必定是寸步不讓,步步緊逼,可究竟是駁了皇帝的面子,趙元晉當時便已是盛怒,立刻下了旨意令顧懷興前去祭祀皇陵,這其中,或許還有些聶世清的煽風點火。

顧懷興淡然離去,空留下這座虛無荒涼的皇城,一切似乎是失去了色彩。好似他從來都沒有真正在意過自己擁有的一切,權力于他而言不過是可以随手放下的杯盞。

不知為何,唐瑜竟有些心疼起那位只見過兩面的蘭妃娘娘,或許是她與生俱來的溫婉氣質,亦或許是她曾與他有那麽些糾葛。

聶世清懷了孕,皇帝即刻下旨封其為昭儀,特召唐瑜進宮為其作丹青一幅。

想來不免有些諷刺。聶世清派來的宮女倒是一臉喜氣,面露恭敬,對着唐瑜福身道:“有勞大人了。”

這內宮,于唐瑜來講已不是第一回來了,可是不過堪堪數月,倒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說還休,前一刻的風光無限此刻再看不過是鏡花水月,一枕黃粱。

從前豔羨贊嘆的皇宮,似乎亦不再那樣招人喜歡,倒是徒然多了幾分荒涼之感。

她撩起官服的前端,提起鞋履踏入皇帝親題的清荷殿,昨日愛蘭花,今日便鐘情于荷花,非是男人性善變,而是此情終耐不過新鮮與時間。

可那到底是蘭妃的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她入了廟堂,此生便只為君了。

不久前還一身素淨的聶世清,此刻躺在美人靠上,柔弱地縮成一團依偎在趙元晉的懷裏,聲如黃鹂,淺笑道:“有勞唐大人了,妾身雖知有違宮規,可實在不忍錯過唐大人的妙手丹青故而唐突了。”

趙元晉撫了撫她的秀發,滿目愛戀,似心懷無限喜悅,而眼睛落在唐瑜的官帽上,淡淡道:“你哪是不忍,一屋子醋味,隔着清荷殿便遠遠聞見了。”趙元晉又對着唐瑜道:“前些日子叫她看見了蘭妃的畫像,這不,惦記上了,你就仗着朕喜歡你!”

最後一句話自然是趙元晉向着聶世清說的。呷呢之中似乎透着些古古怪怪,而這古怪,卻連唐瑜亦無法說出一二。

“皇上,您不是召了劉大人議事嗎,這會不去可是要晚了。”

趙元晉頓了一下又拍了拍腦袋,失笑道:“是是,多謝愛妃提醒,險些忘了這檔子事,原本還想看着唐大人作畫呢。”

聶世清賠罪道:“都怪臣妾早起時忘了時辰。”

趙元晉道:“怎能怪你。”唐瑜只感到座上的人站了起來,一陣風似的從她面前走了過去,唐瑜不經意擡起頭,卻不妨撞進一雙熟悉的眼眸裏。

她迅速地低下了頭,雙手緊緊攥着袖子,趙元晉自她身旁停了有片刻,才匆匆走了。

只聽到簾子撩起又放下的聲音,唐瑜才輕輕舒了口氣,一切始料未及。

聶世清張開攥着的手掌,掌心裏留了幾道印子,顯然是指甲內扣所致,然而無人發現。

她執着杯子小口呡了一下,緩緩道:“這茶不錯,皇上前日才賞的新茶,聽聞唐大人是個愛茶之人,春雨。”

一名宮女将一杯茶送至她跟前,唐瑜正要謝恩,冷不丁那宮女将一杯茶盡數傾倒在唐瑜襟前。杯子較之尋常要大了許多,杯裏的茶水是滾燙的,饒是唐瑜亦被燙得滿頭大汗,切膚之痛,彷如針刺。

聶世清斥那宮女道:“你怎麽做事的。”與方才的溫婉判若兩人,然而唐瑜已無暇顧及,慘白着一張臉道:“娘娘恕罪。”

那宮女跪在地上抖如篩糠,不停地磕着頭求饒,唐瑜看了心中難免有些不忍。

聶世清柔聲道:“傳太醫。”又對着唐瑜道:“是本宮禦下無方,大人臉色蒼白想是燙着了。”

唐瑜有心拒絕,可聶世清說得頭頭是道,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被燙得不輕,此刻拒絕怕是更容易讓人看出些端倪。

她忍着痛意,咬牙道:“既然如此便多謝娘娘了。”

聶世清朝宮女使了個眼色,宮女去了不過一會子便領了一個中年男子進來,唐瑜并不認得。不過太醫院的太醫衆多,唐瑜亦不是個個都認得因而并沒有在意。

“煩請大人伸手。”

唐瑜坦然伸出左手,那人細細切過脈,低頭沉思了片刻,方沉吟道:“可否請大人解開衣衫以便查看傷勢。”說着望了望聶世清,補充道:“娘娘請退至屏風後。”

此話一出,聶世清正要往屏風後走去,唐瑜婉言拒絕了:“這是在娘娘的寝宮,我一外臣寬衣解帶多有不便,大人還是開個方子給我便是了。”

那人聽罷朝着聶世清看了看,後者笑道:“既然唐大人有所不便,你也不必強人所難,開個方子便是。”

聶世清又向着唐瑜道:“看來今日是不便作畫了,唐大人先行回去将養着。”

太醫開了方子,不過是些除燙得膏藥,又開了一劑藥,唐瑜跟着宮女前去禦藥局領藥,領罷就自行離去了,可不知怎麽的,心頭總有一種怪異,說不明,道不清。

清荷殿

“怎麽樣?”

聶世清高坐在上首,以手撐額,眼神淩厲,竟絲毫無方才的柔弱之感。

“太醫”拱手道:“小人……小人也說不準,只不過這位唐大人的脈相似乎與一般男子有所不同,倒像是……”他支吾着不肯說,聶世清厲言問道:“像什麽?”

“倒像是女人的脈相!”

“荒唐!”秋菊厲聲喝道,她得了聶世清的眼神,從妝臺上取出一個錦囊,看着沉甸甸的,直接扔到那人懷裏,道:“今日之事不得說出去,否則小心你的狗命!歇一會有人帶你出宮去,走吧。”

那人得了好處立馬眉開眼笑,連忙磕頭道:“多謝娘娘,多謝娘娘,小人必定守口如瓶。”

待那人一走,秋菊彎身問:“娘娘,他說的似乎不無道理。”

若是男子,唐瑜何必扭扭捏捏不肯寬衣?

況且,觀其面相,确實是一派女相。

“砰!”聶世清掃過桌子,茶杯盞落地,一切的假象也落地。

女人的直覺,向來是最精準的,原來一切的寵愛終不過是為了另一個人,她擡手撫上自己臉,清秀俊麗,卻遠不如蘭妃那樣的驚豔,而趙元晉的愛意,也不過是鏡花水月。

她早該想到的。

“我早該知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還好,從一開始她想要的也不是帝王的情。

“誰若擋在我前面,我便要誰死。”她眸光狠厲,那裏透露出的決絕和陰毒任誰看了都會不寒而栗。

唐瑜歸了家,錦越問道:“今日怎麽這麽早回來?”

她已是極虛弱的了,唇齒蒼白,錦越連忙扶過她問:“怎麽額頭這麽燙?”約莫是發燒了,唐瑜握住錦越的手問:“爹娘在哪?”

錦越回:“老爺和夫人今晨去郊外賞花了。”

“也好。”她只淡淡說了這一個字,又吩咐道:“去找顧懷興。”未曾想,事到臨頭,卻只有他一人可倚靠。

錦越被她吓着了,怔然道:“可是顧大人正主持祭祀事宜.......”

皇陵就在京城,不過在郊外,人煙稀少,唐瑜孱弱道:“你只需問他要一個靠譜的大夫。”

錦越扶她進了門,唐瑜解開官服,胸口處果然起了一排排的水泡,有大有小,好大一片,沾着衣裳,竟有些撕扯不下來,唐瑜正要用力撕下,卻被錦越止住:“別!這樣一撕,萬一撕得血肉模糊可怎麽辦?”

唐瑜皺了皺眉,亦只好默認,随着錦越用剪子将那一片衣裳剪破,好容易才弄下來,她取出握在手中的瓷瓶道:“是宮裏的藥,治燙傷的。”、

錦越取過藥,替她上過,聽到唐瑜小聲道:“別忘了替我告個假。”然後便一言不發,錦越低頭一看,原來是睡過去了。

唐瑜的額頭仍是滾燙的,她心中着急,找來一個婢女吩咐道:“大人正在休息,任誰來了也不可進去,明白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燙傷發炎是會發燒的,好像還比較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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