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來你豈不是要餓死在這裏。”

唐瑜是有名的挑嘴,偏生這幾日日頭毒的很,每日回府之後都是一幅蔫蔫的樣子,連帶着胃口也不甚好。

唐瑜被日頭曬着了,看了一眼飯菜,旁人聞着是色香味俱全,可唐瑜就是嫌棄得很。

“唐大人,您在這。”說話的人是顧懷興身邊的一個小厮,叫做成夏,嘴皮子溜得很,辦事也很利索。

她扯了一抹微笑道:“你怎麽來了,敢是懷瑾兄有托?”

顧懷興不允許她叫他顧大人,只準她喊“懷瑾”,唐瑜雖別扭得很,也只好遂了這厮的心意,只是順帶加了一個“懷瑾兄”。饒是顧懷興業無可奈何。

成夏笑得燦爛,毛頭小夥子,皮膚倒是黑得很,這麽一笑就剩一口白森森的牙,舉起手中的盒子道:“我家大人聽聞您今日胃口不甚好,特讓我來給您送一碗冰鎮酸梅湯。”

唐瑜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冰鎮,酸梅湯,夏日解暑必備。

一口酸梅湯飲下去,簡直涼得五髒六腑都在打顫。

然而唐瑜仍是微笑着拒絕道:“這東西來之不易,我不能要。”冰鎮酸梅湯的冰塊都是來自一口名叫“冰井”的井中。

每到十一月三九、四九天,即有伐冰,藏冰之舉。藏之不易,非權貴之家不得為之。

無功不受祿,唐瑜深知這句話。

然而成夏半句話也不說直接将盛着酸梅湯的盒子丢進錦越的懷裏然後騎着馬一溜煙便跑沒了影。

錦越為難地問道:“公子,這……”

“當然要喝!”不喝就是暴殄天物!

她揭開蓋子,撲鼻而來的梅子香味,瑩白的瓷碗配上深紅的清澈的酸梅湯,看着真是“秀色可餐”。旁邊附了一張字條:湯寒,少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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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瑜稍稍舀了一勺,又酸又甜,還透着股冰涼。

她又舀了一勺喂到錦越口中:“你嘗嘗。”她的眼神那樣真誠而清澈,錦越不由低下頭就這她的手飲了一口:“真甜。”

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彼時對小姐丫鬟的界限尚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小姐是她要陪伴一生的人,後來她們長大了,唐府的規矩雖不算嚴格,可到底是大戶人家,她們亦不複往日的親厚。

接着唐瑜便帶着她離開了家,離開的唐府的戒律清規,她是錦越,唐瑜不再是小姐,她們只是一對很好的姐妹。

“小姐,我只是一個奴婢而已,您為何對我這麽好?”錦越的視線有些模糊,她看見唐瑜伸手拭了拭眼角懸而未落下的淚,笑道:“你說什麽傻話,我何曾拿你當過奴婢。”

唐瑜端着米飯,笑嘻嘻道:“有了顧懷興的酸梅湯,竟覺得胃口好了許多。”

錦越亦抹了眼淚道:“我給您布菜。”

小炒鯉魚、肉絲炒雞蛋外加一碗濃濃的骨頭湯,看起來頗是尋常,菜品亦不多,卻是一等一的好滋味。

唐瑜不甚愛吃魚,卻叫錦越給數落了:“這魚我可是去早市挑了好久的,你多吃些!”

唐瑜皺着眉頭将筷子伸向魚,一瞬間又縮了回去,并轉向了那道炒肉。

錦越硬是往唐瑜的碗裏扒拉了好幾塊魚肉才罷。

中午快過去了,錦越也拎着兩個食盒回了家去。

明晚便要宴請各位大人,大約,顧懷興也會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寫到wuli阿錦喝唐瑜的溫情鏡頭,心裏總有一個聲音在叫嚣:幹脆她倆在一起算了...捂臉.jpg我真是無顏見各位讀者大姥爺

☆、喬遷之喜(一)

錦越手藝出衆,唐瑜便将廚房的事全權交與了她,可錦越再能幹,也不過區區一人之身,既攬了廚房的活計便再無分身之暇。

唐瑜第一次感覺到家大業大的煩惱,轉而便不由自主有了一種任重而道遠的感覺。

她手背在身後,繞着回廊走來走去,不停地砸吧着嘴巴。

要說先前這宅子的主人倒也是個慣會附庸風雅的人物,分了九曲十八彎的回廊,上頭架着紫藤,正巧是夏天裏,這麽一片片綠陰如蓋,着實好看得緊。

“大人,顧大人到了。”門房前來報信,眼睛盯着地面,只聽唐瑜驚嘆一聲:“龜龜,他是真的秀。”還是造化鐘神秀的那種。

“他送了什麽來?”別的倒都不緊要,不過這擺酒的錢,她可是要賺回來的。

唐家是商戶之家,唐瑜自小跟着自己那摳門的爹,自然耳濡目染,養成一副锱铢必較的性子。

正像爹常說的:“女兒啊,你莫看我唐家家大業大,看似家財萬貫,可人似飄絮,商場又如幻海翻波,每一分一毫都來之不易,必要珍惜。”

唐瑜小時候還信他這一套,可到她長大了,爹又用這一套去騙她手裏的豬蹄,一邊啃着豬蹄還一邊拭着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淚!

身後響起一道冷冽的聲音:“想知道我送的什麽禮,瑜弟不妨自己來看看。”

“你......你怎麽自己進來了!”不妙啊,實在不妙啊,若這事傳了出去,她的老臉該要往哪擱啊!

顧懷興搖了搖扇子,唐瑜倒是很少見他帶扇子。扇面上畫的杏花天影,他今日赴宴脫去了沉冗的官袍,一襲青色長衫,墨發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束着,手腕搖着折扇,起起落落,笑意微起,頗有種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意味。

“怎麽,我今日好看嗎?”顧懷興朝她一笑,收起折扇朝她晃了兩下,戲谑般問道:“怎麽看呆了去?”

顧懷興身旁的侍衛名鋒小聲提醒道:“唐大人,您的嘴角。”

唐瑜才慌忙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抹了抹嘴臉,卻是什麽也沒有,不由憤憤望着名鋒。

名鋒舉頭看天空,顧懷興擡起袖子,遮住半邊臉,笑意直達眼底。

唐瑜氣得甩了甩袖子,怒道:“好啊,你們主仆二人聯合起來作弄我,可有将我這個主人放在眼裏。”

顧懷興止了笑,眼尾掃了一眼名鋒,後者立即低下頭去。

他哄孩子似的,誘惑道:“阿瑜,我帶了好東西來,你不想看一看嗎?”

縱然如此,唐瑜也只是背對着他,稍稍向右伸了伸脖子,可到底沒轉過來。

“那這個,可要另擇良主了,唐大人可真是大度無私,平白讓咱們蹭了一頓好飯食。”他聲音故意揚起,唐瑜耳朵動了動,忽道:“別,禮物我收下,太師的大人的面子,我怎好駁?”

名鋒暗自裏對上顧懷興的眼睛,悄悄比了個大拇指,而顧懷興仍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半分也沒将目光分給他,名鋒撓撓後腦勺,覺得自家大人可真沉得住氣,可真腹黑。

唐瑜湊到他面前,顧懷興道:“名鋒。”

名鋒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盒子,裝飾精美,一看便是名貴之物,唐瑜暗自皺了皺眉,她雖惜財愛財,可也知要取之有道,不過一頓飯,若顧懷興送了太貴重的東西,她是決計不能要的。

名鋒将那小盒子遞到她手裏,顧懷興道:“打開看看。”

唐瑜猶豫着啓開那盒子,是一枚用白玉羊脂雕刻的棋子,唐瑜呼吸一滞。

“莫非是棋聖最珍愛的那副玲珑棋子?”話裏夾雜了顯而易見的激動。

顧懷興搖了搖折扇,故作高深,好半會放下姿态道:“正是。”

這棋聖乃是三百年前鼎鼎大名的人物,平生愛棋成癡,世人謂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他執着一副玲珑棋子,走遍三山五海,最終消弭于人世間,民間傳說,棋聖已羽化登仙,因而這一副玲珑棋子便搖身一變,化作仙家寶物,遭世人哄搶,可最後任誰都未曾見過這副棋子。

唐瑜平生不過兩大愛好,一是畫畫,二是下棋,後者她從未在京城顯露過,顧懷興難道發現了她的身份,亦或是他誤打誤撞?

顧懷興見她面露不解,以為是在懷疑這棋子的來歷,便解釋道:“世人傳言盡失其真,棋聖年事漸高隐居山林,他死後棋子為一樵夫所得販賣到市上,被當時的一個棋癡買走深藏于家中,三百年過去了,那棋癡的後人窮困潦倒不得已才将祖傳的寶物拿出來賣了,恰好便被我遇上。”

“原來如此。”唐瑜點點頭,其中也不無唏噓,只是真相未免太殘酷了些。

“怎麽只有一枚棋子?”

顧懷興看着她疑惑的臉龐,仿佛在盡力窺探那剩下的棋子究竟在哪裏,而他淡然一笑道:“剩下的三十一枚棋子,我每一年送你一枚,否則我太虧。”

若不是後面那句話太煞風景,唐瑜幾乎以為顧懷興在向她示愛,果然這人,最是計較不過,她來了氣性,向屋裏喊道:

“銀羽姐姐,煩請将我書房內的那幅桃花圖拿來。”

初聽見這個名字,顧懷興顯而易見地皺了皺眉,待見到人後,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銀羽将手中畫交給唐瑜便退下了,顧懷興雖沒說什麽,可唐瑜察言觀色,早就察覺顧懷興的異色,因而解釋道:“你也知我皇上禦賜我一座府邸,也便是我的家了,可這宅邸太大,我卻只有錦越一個幫手,自然是不夠的,銀羽姑娘是個可憐人,也早就想脫離迎春閣的苦海,我索性便将她姐妹二人一起贖下做我的婢女了,總比以色侍人來得強些。”

她說的不無道理,可顧懷興仍是面有不豫,良久他淡淡道:“我不管你和她什麽關系,可她若是對你不利,就休怪我無情。”

唐瑜連連點頭:“這個自然,她若對我不利,我必第一個不放過她。”

話說了這許多,唐瑜才拍着腦袋道:“小氣鬼,看看這是什麽!”

唐英的桃花仙圖!

他看着畫卷上的印鑒,只是微微驚愕,仿佛早有所料。

唐英的畫,可遇不可求,有價無市,何況這幅從未在世人面前出現過!

唐瑜不無驕傲地看着顧懷興:“這是我最喜歡的畫,貨真價實。”

他只是眉眼深邃,叫人看不懂他內心所想,然後悶聲笑道:“不識瑜弟,原來如此... ...有財。”

自然他說的財只會是常常被清高人士視為糞土的那個財。

唐英只有一個獨女,這是天下皆知的事,而唐瑜,卻是有品級的朝廷命官。

而本朝,還從未開過有女子為官的先河。

唐瑜篤定顧懷興不會懷疑自己,畢竟他和自己的未婚妻從未相識過,不是嗎?

他眉眼間說不出的溫柔,就這麽直直地看進她眼裏,使得唐瑜不禁懷疑,哪個才是真正的顧懷興。

“大人,門外又來了一位陳大人。”

門房的聲音瞬間打散了這片刻的寧靜,唐瑜慌張地望了望遠處,揉揉鼻子道:“我......我去迎迎他。”

“不問他送了什麽來嗎?”顧懷興又在戲谑她,唐瑜卻無暇顧及,只是頓了頓便逃也似的離去。

獨留顧懷興和名鋒二人。

到了門口就看見陳意之傻乎乎地杵在門口,活像個望夫石,進了門還左顧右看,唐瑜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陳兄,你在看什麽?”

“你懂的。”他眼神暧昧,惹得唐瑜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故作不懂道道:“你在說什麽。”

陳意之找了半天的人,連個影子也未看見,只好央求道:“好唐兄,莫與我計較,快将銀羽叫出來,她現在是你的人,不敢不聽你的。”

唐瑜卻硬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不解地問:“銀羽何時成了我的人?”

陳意之連忙道:“我前日去了迎春閣,老鸨說有個年輕的公子已将銀羽贖了身,我一猜就是你。”

迎春閣的規矩,姑娘出了迎春閣的門,是死是活便再與其無關,自然迎春閣也不會洩露買家的信息。

因而陳意之想要從老鸨口中确切地知道銀羽所在何處定是不可能的。

可京城的年輕公子雖多,肯贖銀羽的就未必多了。

“大人,銀羽求您,切莫讓陳大人知曉我等身處何處。”

那日回府,銀羽就跪在她面前,不複多日前的灑脫大膽。

唐瑜見她可憐,也是不忍,遂答應道:“我唐瑜不是什麽聖人,可陳大人是我的好兄弟,也是因了這一層原故我才将你姐妹二人贖出來,正巧我府上初立缺些人手,你便先在此幫忙,往後的事往後再說吧。”

☆、喬遷之喜(二)

晚間宴會當是熱鬧非凡,顧懷興在一旁看着唐瑜來來往往敬着這位大人,那位大人,她則舉着酒杯賠着盈盈的笑意,顧懷興掩着袖子裝模作樣地咳了幾聲,憑着他多年縱橫酒場的經驗,唐瑜能在酒桌上立于不倒之地,想必原因只有一個,便是她那酒裏,必定摻了酒了!且量還不少,怕是七分水三分酒。

只不過唐瑜沒醉,有人卻醉了。

陳意之率性而為,歷來為朝堂所津津樂道,他與唐瑜的關系衆人皆知,因而即便是在宴會上誤飲多了幾杯,撒了些酒瘋,也是可以諒解的,畢竟主人都尚未發話。

陳意之醉眼朦胧,循着月光摸到唐瑜面前,先是打了個半飽不飽的酒嗝,直将唐瑜熏得後退三步,這厮剔着牙兀自道:“唐兄,你這酒是不是摻水了?”

唐瑜心中一驚,心道他怎麽知道我摻了水了,便想同他好好解釋一番,卻聽他又繼續道:“怎麽一點也不烈。”說着将杯口向下,半晌只滴出來幾滴水。

唐瑜算是看明白了,這厮的的确确是喝醉了,不過好在并不是真的看出她喝的乃是摻了水的酒。

開玩笑,若是讓這群多嘴多舌的老臣知道了,指不定怎麽編排她呢。

啧啧,堂堂唐大人,好歹也是上了品級的京官,與我等應酬時竟喝摻了水的酒,人不可貌相啊。

腦海裏突然蹦出來兩個喜好在背後議論朝官的大人,竊竊私語。

唐瑜拍着胸口,喝了一口手中“假酒”壓了壓驚。

“唐兄,诶,唐兄你別光顧着自己喝啊,怎麽不帶我?”陳意之伸出爪子輕飄飄地搭在唐瑜手腕上,晃得她頭昏腦漲。

旁的大臣看準了機會,準備起哄叫唐瑜再敬他們一圈。

嘿,誰叫唐瑜這小子平白得了那麽大一宅子,還收了他們的賀喜之禮,熱鬧自然是要湊的。

慌亂中,一只手将唐瑜拽到其身後,右手緊緊握住陳意之的手腕,笑道:“陳大人喝醉了。”看似溫潤實則笑裏藏刀。

衆臣低頭的低頭,劃拳的劃拳,喝酒的喝酒,談天說地,無所不及,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可今日的陳意之已然不是昨日的陳意之。

他,指着顧懷興道:“又是你!你對我……”話說到一半陳意之猛得彎下腰,對着灌木叢一頓狂噴亂吐,再直起腰時俨然忘了自己方才說到哪,于是牛頭不對馬嘴地接了個“到底想怎麽樣?”

連起來則是“你對我到底想怎麽樣?”

這句話,看似內涵豐富,實則內涵的确豐富。

諸位大臣憋着心思在腦海裏這麽滴溜溜一轉,頓時茅塞頓開!原來陳大人還有這麽個意向!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

唐瑜摸着額頭,陳兄,你丢人可不可以換個地方。并默默地往後挪了幾步,轉作一幅“其實我們不熟”的樣子。

顧懷興冷言道:“陳大人喝醉了,這種話也說得出口。”順便好意地差自己的侍衛将之“安置”好,實則就是陳意之被兩個壯漢架着拖走了。

臨走時還直嚷着:“顧懷興,你要做什麽!”

衆人秉着不看、不聞、不言的準則一句話也未多說。

而唐瑜直接對那句“唐兄,救我!”置若罔聞。陳兄,您自求多福吧。

作者有話要說: 好餓好餓好餓~

☆、唐父駕到

酒過三巡,門房突來報,附着唐瑜的耳朵,随後便聽她抱歉道:“顧大人,招待不周,下官還有些事情待處理,您請便。”又向着諸位大臣抱歉道:“失陪,失陪。”

酒的興味正濃,哪還管得了主人家中途退場,因而只有顧懷興別有深意地瞧她一眼,但見唐瑜抻着袖子仔仔細細地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看起來頗為緊張。

他仰面将一杯下人斟好的酒一飲而盡,笑意一掠而過。

唐府門口

看門的門房和門前的一對夫婦大眼瞪小眼,左邊是個一身浩然正氣,背脊直挺的硬朗中年人,中年人手執着一位美婦,那美婦臻首娥眉,頻頻蹙動,中年男人不住地安慰着她。

門房揉了揉眼睛,出于禮儀并不好直視那位美婦,可就是這麽乍然一瞥,門房卻隐隐覺着那美婦仿佛在哪裏見過。

“夫人莫急,依我看此處多半是瑜兒的落腳之處了。”唐英安慰着自己夫人。

唐夫人皺着眉頭仍是充滿擔憂:“萬一,萬一瑜兒有個三長兩短……”

婦人家總是愛想些有的沒的,唐英深受其害,并且熟谙自家夫人的脾性,對這個女兒那是如珠如寶,容不得一點閃失。

“都怨你,非要将瑜兒許配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唐夫人說着說着竟有些要掉眼淚的趨勢,唐英連忙拍拍夫人的肩膀,軟了口氣道:“好了好了,等瑜兒出來再說吧。”

唐夫人一聽唐瑜的名字便立刻沒了較勁的心思,只絞着手帕,望眼欲穿般盯着大門口,門房直感覺唐府的大門都快被這位夫人給盯出個窟窿來了,因而渾身不自在地朝一側挪了挪。

人說生了女兒的人家,往往是父親疼愛女兒多些,可到了他們唐家,反倒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人對女兒多管束些。

唐瑜養成這麽個無法無天的性子,唐夫人可以說是居功至偉。

門口新挂上的燈籠搖搖晃晃,唐英方想起來詢問門房:“敢問小哥,你家這宅子可是前朝舊宅?”

唐英年輕的時候也來京城闖蕩過,也曾到過這座荒廢多年的宅子,雖說經年已過,卻因為那一段潇灑轶事而總覺得歷歷在目,因而他只是懷想片刻便認出了這座宅子的前身。

門房不無驕傲地道:“這可是聖上禦賜的宅子,今科三甲中,連榜眼都沒有的待遇。”

唐英沉思片刻,複而問:“不知你家大人是?”

門房遲疑了片刻,心想京城的人豈有不知道自家大人的道理,那一場游街可說是将京城的姑娘們給迷了個遍。

“我家大人乃是今科的探花郎。”

唐英眉頭一皺,問道:“你家大人可是叫唐瑜?”

門房連連搖頭道,唐英面色稍霁,又聽門房道:“我家大人的姓唐名钰,金石之钰。”

一下子恍如晴天霹靂,唐夫人捂了下胸口,兩眼一翻直直向後栽去,幸得唐英扶了一把,可饒是如此,唐英的手掌卻是濕透了。

這個不肖女兒,竟為了逃婚犯下這等抄家滅族的大罪。可內心裏卻又隐隐一絲自豪,他唐英的女兒自是不甘屈于人後,縱然是女子之身也絲毫不遜色當世俊傑。

唐夫人拽着丈夫的手不安地問道:“相公,這可怎麽辦。”

唐英先是拍了拍唐夫人的手背,然後溫聲道:“她不是那樣魯莽的人。”為怕門房從他二人的對話中尋得蛛絲馬跡,因而唐英在提及唐瑜是只用“她”代指。

唐夫人心稍安,又聽唐老爺道:“這一回,我是将她逼得太緊了。”

自古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問為她挑得男人已是萬中無一,奈何這個女兒偏是不懂自己為人父母的心,只一味地拒絕。

唐瑜躲在門後,咬着嘴唇,遲遲不敢露面,笑話,這時候上前去,她怕是要被自家老頭子給活撕了。

“銀羽,你去告訴門口的兩位,說我今日不在家,叫他們不必等了。”

銀羽不知具體事宜,只是詫異,今日府上燈火通明,這樣的說辭豈不是明擺着地欺騙人家。不過既然是唐瑜吩咐,想來亦有她自己的道理,因而只是照做。

唐英夫婦翹首以待等了好半晌,看見門內走出一個女子,卻是大失所望,那女子道:“我家大人今日不在府中,二位請回吧。”

說罷便回頭進了門。

唐英氣得甩了袖子罵道:“這……這混賬,竟将自家……拒之門外。”

“岳丈?”唐英驀地回頭,正是他那多年不見的準女婿。

嗯,多年不見,準女婿好像又俊了些。

唐英想着自己感情是被不孝女給氣昏頭了,這時候還在想着這些有的沒得。

準女婿的身份很高,自己可得碼着點,因而瞬間轉了笑臉道:“啊呀,是懷興啊,經年未見,可還順利?”

他唐英畢竟也是混過京城交際圈的,這點搭讪的本事還是有的,顧懷興微笑了一下,十足謙謙公子的樣子:“阿瑜可還好?岳丈大人此番上京可是出了什麽事,若有可以幫得上的地方,小婿萬死不辭。”

唐英暗暗道:“果然準女婿并未見過自家女兒的樣貌,想來應是認不出的。”

便裝作一幅懊惱的樣子:“京城的買賣出了些問題,恰好我得了遠方表哥的托付,叫我來看一看他那剛剛當上探花郎的兒子。哦,我那表哥身子弱受不得長途奔波,才未來。”

顧懷興“哦“了一聲,繼而懇切地問道:“可是那位表弟不在府上?”

唐英忙點頭:“正是這樣,這天也晚了……我和你岳母……”

“岳父岳母若不嫌棄,便請到小婿家中安頓下來,您看可好?”唐英要的便是顧懷興這句話,因此只是稍稍作了作不好意思的樣子,轉而道:“既是女婿盛情相邀,我和拙荊沒有不應的道理。”

這門親事,是勢在必行。

顧懷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唐府,馬車緩步向前,唐英夫婦跟在他的馬車後面,顧懷興突然露出個極意味深長的笑容。

與此同時唐瑜狠狠打了個噴嚏:“阿錦,又是你在背後偷偷罵我?”

錦越:“別是你又惹了哪家的相思債,此刻報在身上了。”

唐瑜委屈道:“我總覺着哪裏涼飕飕的,莫不是着了涼?”

☆、唐父駕到

顧懷興在京中為官多年,自然住的是最好的地段,一排排肖似的高門大戶,門口豎着兩只瑞獸,看着威武森嚴的,倒叫人不覺間心有餘悸。

可唐英是見過大世面的,只是攏了攏胡子,嘆道:“一別數十載,烏衣巷還是一如當年般繁華。”

“繁華不改,可卻是物是人非了。”末了他淡淡嘆了一句,語氣裏盡顯哀愁,唐夫人連忙捅了捅他的手肘,示意他注意些,唐英立馬回過神來,問道:“聽聞我那舊友鄭謙如今已然是太保了。”

顧懷興點點頭:“鄭大人好似與您是同期的進士出身?”

唐英不由得想起了往事,當年曾是那樣的意氣風發,一個人,一壺酒,一個包袱,陪在身邊的不過一個小小的書童,卻硬是在京城這樣得而地方闖出了一點名堂。

“當年我和鄭老兒也曾說要入主中樞,身居烏衣巷,可到頭來只有他是實現了的,老夫卻……”

那樣一段令人心寒的往事,如今提起來卻只有一些淡淡的傷感。

顧懷興說:“憑您得而才華,謀個一官半職并非難事……”

唐英卻是沖他擺了擺手,他若想做官,早個三五七年便去了,可他着實被這爾虞我詐的官場傷透了心,他笑了笑,拍了拍顧懷興的肩膀道:“你不懂,我有良妻孝女,每日裏不過逗逗鳥養養花,鋪子的事情交給那些掌櫃去打理,錦瑟和鳴,有什麽不好的呢?”

顧懷興笑着嘆了口氣,又搖搖頭:“田園之樂,我倒也很想體會體會,就是不知阿瑜可否受得了這樣的苦。”

提及唐瑜,唐英卻是一臉愁容:“她的性情我最知道不過,阿瑜絕不會貪圖榮華富貴,只是她還小,尚有許多事情想不明白,不過老夫相信,終有一日阿瑜會明白的。”

是了,他的阿瑜還小,她總是那樣固執己見地去做一件遙不可及的事,甚至只是為了逃避婚約就犯下了這等彌天大罪,可這些莽撞和果敢,并不會成為他厭惡的理由,反而,這才是他的阿瑜,當得起他欣賞的唐家女兒。

“我知道。”顧懷興只是這麽淡淡地說了一句,旁的便再無言語了,可那麽簡短的一句話裏似乎又包含了些什麽別的含義。

“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有自己的主意了。”唐英笑呵呵地說出這句話,唐夫人在一旁道:“懷瑾有這樣的主意自然是懷瑾的好,你老頭子總對人家不放心,這下見了,談了可知道懷瑾是怎樣的态度了吧。”

若說唐英對這門親事還有些不放心和遲疑之處,那麽唐夫人則是這門親事的絕對促成者。

唐英仰面大笑道:“罷了罷了,你們可是一夥子來算計我老頭子!”

唐夫人錘了唐英一下,顧懷興在一旁道:“客房已然準備好了,我這便讓府中的奴婢帶您二位前去。”

唐英知道顧懷興貴為當朝太師,必有許多要忙的政務,也不作停留直接帶着夫人和跟來的奴婢,随着顧府婢女到了一處院子中。

顧府比不得唐府的華麗,卻是幹淨清新,庭院裏種滿了竹子,唐英見了撫掌稱妙:“懷瑾果然是有氣節的人。”梅蘭竹菊,歲寒三友,許多人愛菊的高潔,蘭的香氣,梅的傲氣,而竹卻是君子之植,歷來為品行高尚的士人所鐘愛,而唐英正是最鐘愛竹子不過的。

☆、唐父駕到

更深露重,唐夫人接過唐英遞來的外袍,抖了抖方才挂在架子上,唐英握着毛巾拭面,唐夫人與他整理衣裳袍帶。

“我看懷瑾這孩子很是不錯的。”唐英一邊說一邊點頭,完了還轉頭看了看唐夫人的神色,仿佛是在詢問她的意見。

唐夫人擡起頭,面帶憂色,手中的衣裳也不由得放了下來,嘆道:“懷瑾好是好,可畢竟瑜兒并不知道他的好,咱們瑜兒的性子這樣的倔強……我真怕……”

提起唐瑜來,屋裏也不知怎的突然陷入一陣沉默,唐英率先打破了寂靜,皺着眉頭沉聲道:“瑜兒是咱們的寶貝,唐家總共就她一個女兒,咱們還會害了她不成?”

“你也好意思說,也不知當年是誰……瑜兒這一出跟你學了個十成十,果然什麽樣的爹就有什麽樣的女兒,單看她爹便知道她亦不是個安生的主。”

唐夫人不知想起了什麽舊事,頗有些忿忿不平,倒是唐英鬧了個大紅臉,趕忙上前诤道:“這都多少年的舊事了,你還揪着不放!”

唐夫人來了勁,捏住話柄愈發得意:“你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唐英亦不服氣道:“我這是虎父無犬女!”他胡子氣得一翹一翹,偏偏不服輸,多少年了,但凡唐夫人說起這件往事,他便只有甘拜下風的份。

清風院

夜來涼風吹拂,倒是難得的爽快,顧懷興久無閑暇,也不知哪來的興致竟在這一日端坐在書房裏斟了一壺小酒,邊看書邊飲酒。

廂房處偶爾傳來一兩聲争吵聲,他聽了微微一笑,倒惹得身邊的侍衛頗有些摸不着頭腦。

原來自家未來岳丈,年輕時也曾做過這樣不靠譜的事,那北上的才子之名怕也是拜這場逃婚所致。

一杯酒斟滿杯中,他聞了聞佳釀的味道,月色正好,有蘭草的香味,清新而馥郁,無端叫人覺得心情舒暢,顧懷興想着此刻唐瑜抓耳撓腮的模樣,突然笑出聲來。

唐瑜此刻确實是着急得很。

顧懷興怎麽将自己父母給帶回家去了?難倒他知道了些什麽?

爹那裏又該怎麽說,這樣總是拒之門外又豈是解決之道。夜裏翻來覆去,正當沉沉睡去時面前竟出現了一張臉,他伸出手握着她一束秀發,輕聲喚道:“阿瑜,我心悅你。”

她一個激靈,睜眼時天已微微亮了,驚了一身的冷汗,心口還狂跳不已。

“怎麽這麽沒用啊你。”唐瑜錘了錘胸口,錦越剛剛醒轉來,偏頭問:“小姐,誰沒用

此時的唐瑜穿着中衣,頭發披散,臉頰粉嫩,倒好像回到了尚在閨閣中的日子,錦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吞吞地直起身子又問了一遍:“小姐,誰沒用啊?”

“沒……沒什麽!”唐瑜淡淡地一帶而過,顧左右而言他,門外頗是嘈雜,唐瑜向外喊了聲:“誰在外面啊?”

門口的奴仆道:“是顧太師,說是要找大人您。”

這一下睡意可全都醒了,唐瑜連忙從床上爬下來,又是套衣服又是喊錦越幫自己準備洗漱的東西,手忙腳亂地一通準備,門一推開,唐瑜望着天色疑惑道:“這天才剛亮,他來做什麽?”

心中瞬間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果不其然,她順着門口望去,正是顧懷興,而他身後,跟着兩個甚是眼熟的中年人,一男一女。

唐英挑着眉頭,他站在顧懷興身後,朝着唐瑜露出一絲陰謀得逞的笑。

“顧兄,這二位是?”她先發制人,率先給自家老爹一個下馬威,倒是美人娘親不高興了,欲言又止,唐瑜朝她使了個眼色,美人老娘終究是沒發作出來。

顧懷興倒沒多少詫異之色,反而正經介紹道:“這位是唐大人的遠房親戚,想來唐大人應當在家有所耳聞過。”

老頭子與他說得煞有介事的,她豈敢說不是,這可不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因而唐瑜只好捏着鼻子,甕聲道:“正是正是,家父曾與下官提起過。”

果然老頭子面露得色,唐瑜一個神還未回過來,又聽顧懷興又扔了一個重彈:“想來唐兄不知,你的這位表親,其實正是我的未來岳丈。”

他邊說還向唐英行了個禮,唐英竟然虛虛受了他一禮道:“賢婿不必如此多禮。”可将唐瑜氣了個夠嗆,正主還在面前,尚未承認,這兩位倒自己先攀起了親戚,感情将她放在了哪裏?

可她此刻卻是毫無立場的。

只好微笑道:“不知是哪位表妹,有幸許給了顧太師。”

顧懷興勾了勾唇,溫聲道:“瑜弟傻了不成,你表親統共就一個女兒,單名一個瑜字,說起來與你的名字頗為相似呢,也是因着這一層緣分,為兄方才對你格外留心。”

這話說得頗有些親昵了,可在場的人似乎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

唐瑜看了眼日色,默默道:“你們……起得好早。”

顧懷興咳了咳,順道看了眼唐父的臉色,只見後者神态自若道:“這不是昨日老夫來您府上未見着大人您,怕是大人公務繁忙,無暇接見我等鄉下親戚,這才腆着臉皮起了個大早,央着顧大人來,只為見一面大人您。”

這短短幾句話中唐父用了好幾個“大人您”,言語中頗有些諷刺的意味,唐瑜知道自家老爹怕是動了氣,忙澄清道:“昨晚我确實有事來着,不信你問顧大人!”

唐瑜頻頻使着眼色,可奈何顧懷興在這一刻仿佛失了視力般,從她臉上茫然掃視過,卻偏偏不接她的話。

唐英不由自主地“哼”了一聲,吓得唐瑜渾身一哆嗦,求救般揪了揪顧懷興,他突然擡起原本一直低着的頭,恍然道:“啊,正是,我方才走神了,昨晚唐兄确實有事來着。”

唐父狐疑的目光并未消失,可唐瑜卻仿佛是如蒙大赦,向顧懷興投去感激的一瞥。

☆、拜訪老友

唐瑜才發現原先一直跟在顧懷興身邊的名鋒今日竟不在,要知道,這名鋒平日裏對顧懷興可是寸步不離的。

想來是注意到了唐瑜的視線,顧懷興道:“名鋒去宮裏替我辦事了。”

宮裏的事,宮裏能有什麽事,若是皇帝來尋人,自然也是顧懷興親自進宮去,而今只派了一個名鋒不知是怎麽回事。

但看他神色稍顯凝重,唐瑜便知道這其中的隐情怕是并不簡單。

唐氏夫婦二人亦看出了一點微妙的氣氛,唐夫人便打了圓場道:“既然是顧大人的私事,你便不要問了。”話語裏有着一股天然的親近之意。

唐瑜點點頭,顧懷興的事,管他做什麽,宮裏除了皇帝,也只有一個蘭妃值得他這樣費盡心力了罷。

這麽想着平白多出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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