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自古以來,一應如是。
宦海風雲,翻波不定,皇帝偶爾大發火氣砍了一二人也是不足為奇的。陳意之倒是一路高升,要說他們這一場的進士除卻唐瑜倒黴,其餘的混的都還不錯。
新帝登基後的第一批進士,自然是要做皇帝心腹的,若不是唐瑜出了這檔子事,恐怕還有的升遷。自然了,有這般猜想的人并不知唐瑜早就遞了折子請辭的事情。
當然了,趙元晉有他的思量。
這日朝後,趙元晉按着往常正要去太後宮裏請安。
太後是上了年紀的婦人,覺睡得少,總是不到五更天便再睡不着,從床上起來在院子裏閑逛,若是天氣晴和,太後偶爾也去禦花園走動走動。太後最器重的人莫過于蘭馨宮的蘭妃了,至于那位聶氏,太後出生高貴,這些小門小戶的,自然是不大看得上的,因而聶氏來的時候常常沒什麽好臉,不過皇帝不大管這檔子事罷了。
“皇上可是要去慈安宮。”顧懷興缺了好幾次的早朝,趙元晉自然猜得出他是在躲唐瑜,這麽想着,他笑了笑說:“正是,太傅可要一同前往?”
趙元晉還小時,虧了太後一路扶持,可謂盡心盡力,好容易保住這個皇位,那時候趙元晉不大谙事,朝裏的事情太後跟着先帝爺耳濡目染也懂得些門道,因而顧懷興事無大小常常帶着趙元晉一起去慈安宮奏報。
後來趙元晉漸漸懂事了,朝政也處理得有聲有色,太後厭倦了這些瑣事,便一心脫手政務,安心做一個逍遙的太後去了。
只不過總有些事情太後是無法也不能脫開去的。
到了慈安宮裏,太後方用過早點,這時候宮女正陪着消食。
“母後怎的大早上便飲茶,對身體可不好。”太後鬓邊的釵子歪了,太後伸手去扶,趙元晉揮手遣退宮女,自個兒上前去殷勤扶着太後。
“人老了,不愛喝那些甜的,總嫌膩。”太後三十歲時生的趙元晉,妥妥的大齡産婦,那會子生個孩子仿佛鬼門關走一遭,年輕時還不覺得,直到上了年紀,落的病根才一點一點浮出來。
“顧太傅也來了。”從龍得而功臣,況且對她母子兒子确有不小的恩情,太後見着顧懷興也很是熱絡。
他躬身行禮:“微臣見過太後,太後鳳體安康。”
太後卻不回他,只問:“上回蘭妃請你入宮,你可看過她沒有?”她蓋上那碗濃茶的蓋子,鳳目慈祥,滿是關切。
說起蘭妃,倒是趙元晉滿不自在了。
“回太後,還未去過,她既入了宮門便是皇上的人了,臣一個外男不便常去探望。”
太後長嘆了一口氣:“蘭兒這孩子倒是機敏,可惜心思太深,總是藏着不肯說,她只你一個親哥哥,一家人之間何苦說什麽方便不方便的話,皇帝也不是那等心胸狹隘的人。”
顧懷興攏了攏袖子,眉眼暗垂,便聽太後道:“你今日來了後宮正好,去看一看蘭兒,你們也許久未見了。”
既是太後發了話,便不得不見了,趙元晉坐在太後身旁,面色如常,倒是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着腰眫的玉佩。
“既如此,那兒臣也去瞧一瞧蘭妃。”趙元晉剛想起身,卻被太後攔住了:“你別去,哀家有話與你吩咐。”
這一看便知母子二人有私房話要說,顧懷興尋了個借口向太後告了辭。
太後才握着趙元晉的手說:“方才顧卿在此,哀家要顧及你們君臣之情,不便告訴,這會子,哀家可要恭喜皇上了。”
趙元晉微愣:“母後要恭喜兒臣什麽?”
“雖說哀家瞧不大慣聶氏的為人,她出身也低,原是根本配不上我兒,可她既是你的人了,哀家亦要看着你的面子,況且她如今也有了身孕……”
“母後,您說,世清她有孕了?”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朕要做爹了?”饒是再沉穩的人,首次要做爹,欣喜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你許久未去看她了,這會子想起來,還不想着賞她些什麽?”太後提醒道。
趙元晉忙點頭:“賞,自然要賞的,便晉她為昭儀待生下皇兒之後再行加封。”正要走時,太後又攔住了他,訓斥道:“莽撞!你這般大加感封賞可有顧忌蘭妃和顧懷興的臉面?”
趙元晉低頭沉吟:“那便晉蘭妃為貴妃。”後宮的關系與前朝息息相關,蘭妃僅靠着顧懷興的關系便使得皇帝無法不顧忌她。
但若說趙元晉對她毫無歉意,那也不對。
蘭馨宮
“若不是我尋了太後,你索性今生都不認我這個親妹,可對?”
他兄妹二人相依為命,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得而榮寵,這其中的心酸艱苦又有誰知,可到了這個地步,還是難免同室操戈嗎?
“你既選擇了向着他,便知有今日。”顧懷興冷眼不看她,蘭妃知道他這人向來冷血無情,仗着親緣血脈試着挑戰了他的底線,卻不想一塌糊塗。
“顧懷興!你早知有今日,當初又何必将我許給皇上?今日的一切皆是因果報應!你可還記得那時你說過的話?”
他說此生只有她一個姐妹,必護得她一世安穩無虞,許以榮華富貴。
蘭妃摔了一個茶盞,似乎意難平,良久顧懷興道:“可那時,你總是向着我。”
朝堂上的爾虞我詐,暗箭難防,哪裏及得上親骨肉之間的反目成仇。他們曾是彼此間最親近的人。
“你還記得,那年上元節,你落了水,是我衣不解帶照顧你?你又可曾記得,你不過只記得她!你我相依為命二十多年終不及她的一條帕子!”蘭妃鮮有的歇斯底裏,阖宮裏的奴婢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夠了。”顧懷興捏着拳頭,緩緩道:“你不必提她。”
“她已經死了,你何苦要守着一個死了的人,與皇上作對?”
是這樣嗎?皇帝自始至終最想對付的人難倒不是他嗎?過懷興冷冷笑了一聲:“娘娘還請保重身子。”
方才摔杯子時,蘭妃的手帕也落在了地上,顧懷興撿起那帕子塞在蘭妃手裏,然後大步離開。
“娘娘。”身旁的宮女近前來,蘭妃擡手阻止道:“本宮乏了。”
宮門在身後緩緩阖上,顧懷興看了看天,萬裏無雲,晴空一片,難得的好天氣,宮門口突然從樹蔭處走出一個人來,那人低頭行禮,道:“顧大人,可需要下官略盡綿力?”
他看着面前人的臉,微微啓唇:“有。”
那笑容綻在臉上,頗有一股陰寒之意。
唐瑜得罪了皇帝被斬,只是按着往常貪污受賄該是抄家流放,可皇帝這一次僅僅是斬了唐瑜一人,這一點看起來很不合理。
不過皇帝麽,還不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兩日顧大人也消沉得很,很沒有幹勁,彈劾的事都落在了一些下臣身上,可那不過一些不痛不癢的毛毛雨,對于趙元晉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他也很意外,為何顧懷興一點動作也沒有,難倒真是癡情入骨,一蹶不振?看來他倒是低估了唐瑜在顧懷興心中的分量。
如此倒省了他的許多心思了。
唐英夫婦尚處在傷心中,人到中年,獨生女兒驟然去世,任誰也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老爺,你說京城是個令人傷心的地方,從前我總不相信。”庭院中的牡丹花開了,五顏六色的,襯着滿府的白花倒增添了一分活氣,府上的仆人早已遣散出去了,如今伺候的只剩下錦越。
唐英悶聲灌了一杯酒,錦越勸道:“老爺莫喝了,小姐知道了要傷心的。”
“不孝女!”他“砰”得一聲,将酒杯砸在地上,可到底是沒喝了。他這個人,怕老婆,怕女兒,可那不是真的怕,而是真的愛。
唐英踉踉跄跄的,雖說屍骨沒收殓到,衣冠冢卻是要立的。錦越不放心唐英一個人,可唐夫人卻道:“你讓他一個人靜靜,從前,他拿阿瑜當眼珠子一般的疼愛,這會,最難受的還是他。”
那棺材停在堂中,唐英顫巍巍地走近,卻再不敢上去了,外頭的月亮光很盛,打在屋子裏,棺材兩旁的燭火不算亮堂。唐英再顧不得,一把伏在棺材上,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是一家之主,妻子面前不能露得半分,免得那好哭的婦人更加難受,可他老了,在無人之處要他怎麽忍?
“我的瑜兒,你這個不孝女,我們唐家的血脈就毀在你手裏了!”他言語嗚咽,似是隐忍多日的爆發。
白發人送黑發人,老天爺是見不得他好哇!
“我的瑜兒,你這樣的狠心,怎麽就撇下我和你娘去了呢?”他這一生,被冤枉,被誣陷,被唾棄,被背叛,從未有過,此刻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