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卧談會

直到那天晚飯結束, 楊梅都像是在做夢, 回家路上就如同腳踩着棉花,嚴重地缺乏真實感。

趙星河不愧是職業經理人, 把商場上的那一套用在家中長輩身上,根本不需要預演。他只消把方案說出來,再列舉幾個專有名詞, 就已經贏得了對方的全部信任。

新開的甜品店依然叫“梅林小築”, 主營法式手工甜點,走精致高端路線,同時推廣線上營銷。

楊、趙兩家的父母作為第一批天使投資人, 不僅迅速辦妥了房屋續租的手續,還将負責接下來三個月的前期裝修、設備采購。

這樣一來,等楊梅學成歸國後,就能在屬于自己的店鋪裏, 開啓人生的嶄新篇章了。

接受別人對自己命運的安排,絕不是她的本意——但當初從AB公司辭職、背井離鄉出國、支付高昂的學費,不正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成為甜品師嗎?

在真正夢想面前, 就連尊嚴和矜持也會顯得廉價。

盡管得到了兩家父母的助力,各項審批手續依然必不可少, 楊梅不得不親力親為。整個假期的安排被徹底打亂,她就像陀螺一樣忙得腳不沾地, 終于趕在年底之前把事情辦完了。

趙星歌最近也很忙,臨近楊梅準備返程,才從編輯部請到假, 抱着換洗衣物來楊家借宿。

兩個女孩一起長大,從小就熱衷于召開“卧談會”:那些白天在人前難以啓齒的話題,到了夜晚就像開閘放水一樣,再也沒有任何顧忌。

随着年齡漸長,除了聊天的話題會不斷變化,她們對此種溝通方式,始終一如既往地迷戀。

這天晚上,當楊爸爸剛一打開大門,趙星歌就像條泥鳅似的鑽了進來,牽着楊梅的手直轉圈圈。

“別轉了,再轉該暈了。”

楊爸爸苦笑着搖搖頭,主動拿起自己的被褥走出主卧,決定今晚搬到女兒的閨房裏去睡,把大床留給孩子們。

臨走前,他不忘特意叮囑:“阿梅後天回法國,明天還要收拾行李,你們倆別聊太晚了。”

兩人并肩坐在床沿上,一臉乖巧表情,頻頻點頭如小雞啄米。

Advertisement

只見那四只晶亮亮的眼睛裏,不約而同地閃爍着惡作劇的光芒,讓楊爸爸明知上當也無可奈何。

“真的要早點睡!”

說完,他便轉過身去,随即聽到背後傳來瘋狂的笑鬧聲。老人只好嘆了口氣,抱着一大摞被褥,慢騰騰地走進隔壁房間。

主卧裏的大床化身戰場,一個個枕頭變成武器,随性的幼稚游戲讓人恍惚變成了小孩子。

滿天白絮飛舞,棉花打到身上發出“砰砰”聲響,原本整潔幹淨的房間一片狼藉,剩下或威逼或求饒的聲音,見證了一段難以忘懷的嬉戲時光。

可惜楊梅和趙星歌都不再像兒時那麽精力充沛,很快便雙雙倒在床上,四仰八叉地攤開了手腳。

休息半晌,趙星歌又突然掐她腰上的軟肉:“快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楊梅揉着眼睛,不明就裏地反問:“……坦白什麽?抗拒什麽?”

“裝傻是不是?”趙星歌手上用了點力氣,如願引發陣陣驚呼,“不老實交代你這大半年來的感情經歷,今晚咱倆誰都別想合眼!”

楊梅連忙打了個滾,将身體裹進被單裏,壓低聲音道:“哪有什麽感情經歷,別瞎說。”

見此情形,趙星歌愈發來勁:“啧啧,小妮子動春心了。”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見識過彼此最真實的模樣,無怪乎能從細枝末節中推測出對方的想法。楊梅感覺臉頰有火在燒,怯生生地從被單裏探出頭來:“真的沒有。”

趙星河翻了個白眼:“瞧你那滿臉桃花的樣子,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她氣得錘了對方一拳:“你到底是記者還是狗仔?!”

趙星河不以為意,充分發揮職業精神,愈挫愈勇地追問:“就是你帶去跟我哥吃飯的那個人吧?”

聽聞此言,楊梅腦海裏立刻浮現出肖铎的臉,還有男人在劍道上的一招一式。那白色的身影如同閃電,迅速占領了所有神志清明,讓她感覺越來越口幹舌燥,只好再次将自己埋進被單裏。

趙星歌趁熱打鐵:“說嘛,說來聽聽,就當是彌補我這段時間加班的辛苦。”

女孩的聲音悶悶地從棉被裏傳來:“我們真不是那種關系,他只是一個房客,在危險時刻救過我,僅此而已。”

趙星歌僞裝成溫柔的語氣,誘哄着被子裏的鴕鳥小姐:“明白,你們是純潔的男女關系,行了吧?”

“……也不是那麽純潔。”

聽衆被吊起了胃口,又不能當場嚴刑逼供,只好強壓住性子,刻意引導:“怎麽講?”

楊梅于是從她與肖铎相識的過程聊起,談到兩人合夥擺攤設點、敘利亞難民的尋釁,以及最後被迫共居一室。

趙星歌恍然大悟:“難怪我哥那次從法國回來,整個人都不對勁了,就像行走的火藥包一樣,誰點誰炸。我還奇怪他怎麽在兩周內換了三個秘書,每次接電話的聲音都不一樣,當真過了把霸道總裁的瘾。”

楊梅無奈地說:“跟你哥吃飯的時候,我們真的只是在假扮情侶……不過他搶着把單買了。”

“但凡是個男人,那種情況下都會搶着付錢的,你不必太愧疚。”

兩人聊着聊着,楊梅早已爬出被窩,情緒也不再激動,相反還有幾分惆悵:“可我後來才知道,他為弄到這筆錢,去找了份臨時工作,提前預支了一大筆工資和獎金。”

趙星歌吹了聲口哨:“然後就攜款潛逃了?”

“沒有,他幹得很好,‘老板’也很滿意,算是超額完成任務吧。”

法國劍聯的官網上,俱樂部聯賽的結果已然公布:肖铎作為唯一的外籍選手,在聖誕節前挺入決賽,最終順利獲得了金牌。

猶記得那張新聞圖片中,保羅站在他身後,懷抱着鮮花和獎杯,燦爛笑容比冠軍本人更加搶鏡。

趙星歌替她總結思路:“英雄救美出場,又有男子漢的擔當,工作能力出衆,難怪會讓你心動。”

楊梅垂下眼眸,感覺胸口像是藏了只小兔子,不停地蹦蹦跳跳,幾乎随時都有可能從她的懷裏沖出來。

趙星歌“嘿嘿”一笑,毫不客氣地發問:“說說看,你們到哪一步了?抱沒抱?親沒親?你還是不是處女?”

楊梅猛然用被子蒙住頭,大聲抗議:“趙星歌,你臭不要臉!”

“孔夫子說,食色性也。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直面自己的欲望,特別是在好朋友面前,必須毫無保留……”

“打住!”

楊梅打斷對方的發散思維,防止她越扯越沒邊:“就擁抱過兩次,純粹告別的性質。一次是他從我家搬走,一次是我回國。”

“就這?”

“就這。”

趙星歌眨眨眼睛:“完了,你是單相思。”

就像感覺不适的病人去醫院檢查,還沒說出心中懷疑,卻被醫生判定為癌症——楊梅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梗着脖子反問:“憑什麽這麽說?”

“愛情裏,感覺會欺騙人,語言會誤導人,只有身體是最誠實的。”

趙星歌用憐憫的眼神看着她:“你剛才說你們朝夕相處,又同居幾個月,居然什麽都沒發生?”

聽閨蜜說的振振有詞,楊梅的心也越沉越深,卻依舊不肯死心:“也許是潔身自好呢?最開始搬到我家來住的時候,他也很不情願,說我是女孩子,要考慮國內的輿論環境……”

趙星歌冷笑:“國內什麽輿論環境?立貞節牌坊還是浸豬籠?不是表揚我哥,可他每次見了你,回家都還要沖涼半個小時呢。”

提及趙星河,楊梅立刻緊抿住唇,拒絕發表意見。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趙星歌也有些後悔,試圖做出彌補:“你也別失望,或許他身體不行呢?”

楊梅哭笑不得:“你究竟是想勸我別失望,還是想讓我徹底絕望?”

氣氛得到緩和,兩人又打打鬧鬧地在床上滾作一團,直到再度氣喘籲籲,方才向彼此舉手投降、各自請求休戰。

熄燈前,趙星歌心血來潮地問:“說真的,他身體怎麽樣?”

楊梅略顯羞澀:“還行吧,也算是個專業運動員。”

“那就好……”

“好什麽呀,這不恰好說明人家對我沒‘性趣’嗎?”

體育記者的腦子裏冒出幾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卻都是一閃而過,根本抓不住,于是只好下意識地追問道:“他是華人嗎?練什麽項目的?”

楊梅微微颔首:“也是大陸去的,不知為何流落街頭,如今挂在一家擊劍俱樂部裏,主攻花劍。”

剛聽到“擊劍”兩個字,趙星歌的眼睛就亮了起來,聽到“花劍”兩個字,更是忍不住激動得全身發抖。

“星歌,你怎麽了?”

見聽衆反應如此劇烈,楊梅也吓了一大跳。

對方卻伸出雙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猶如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只聽趙星歌氣息起伏,小心翼翼地發問:“……他是不是叫肖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