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菲亞特
戴高樂機場有三座航站樓, 法航的飛機一般在二號航站樓起降。
這座大樓由六個獨立的大廳組成, 采用全鋼結構支撐,造型簡潔而優雅。拱形頂棚上點綴着連續的天窗, 通過透明玻璃折射出自然的光線,令整座建築與環境融為一體,室內空間顯得異常開闊。
肖铎就站在接機的人群中, 背光而立、身形颀長, 像雨後修竹一樣挺拔。
楊梅踮起腳尖揮了揮手,迅速捕捉到那抹明亮的目光。兩人視線交彙之間,她拖着手裏的行李越走越快, 幾乎就要小跑起來。
男人身穿淺色襯衫,外搭灰色毛衣,脖子上系着條厚實的紋格圍巾,看起來很精神。
一雙星眸彎成月牙般的弧度, 臉上的笑容如冬日暖陽般沁人心脾,他微微躬下身體,向楊梅張開雙臂,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地将人舉過頭頂。
失重感瞬間來襲,她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天旋地轉, 不變的是那抹明亮的目光,淨如清溪。
直到楊梅驚呼出聲, 肖铎才将人放下來,用力摟進懷裏,揉了揉她的發頂:“走吧, 去停車場。”
“停車場?”尚未從暈眩中恢複,楊梅眨眨眼睛道,“你哪來的車?”
“找保羅借的,你從國內回來大包小包的,開車比較方便。”
她拖長音調“哦”了一聲,意有所指道:“俱樂部果然是商業化運作,當上冠軍的待遇都不一樣了,各項待遇明顯提高啊。”
“什麽亂七八糟的。”
肖铎接過碩大的行李箱,輕松扔到一旁的小推車上,無奈地搖了搖頭,輕攬住她的肩膀:“快走吧。”
骨節分明的手指修長白皙,保持着刻意而僵硬的姿勢,一舉一動極不自然。
楊梅假裝沒有注意到這份親密,強迫自己挪動步伐跟上對方,身體卻無法保持平衡,好幾次都差點摔倒。
機場裏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旅客們地匆忙奔向各自的目的地,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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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多想讓時間暫停,讓所有人都看到這一幕,大聲向全世界宣布內心的狂喜……深吸兩口氣,最終還是低下了頭,盡量自然地走向航站樓的出口。
肖铎個子高,保持目光平視前方,沒有讓對方發現他那緋紅的臉頰。
地下車庫如迷宮般陰暗曲折,楊梅一進去就傻了眼,連基本的方位感都喪失掉。她跟着肖铎轉了幾個圈,方才來到一輛半舊的菲亞特500旁邊。
這款車造型小巧,精妙的設計充分利用了內部空間,将後排座椅推倒後,放下行李箱綽綽有餘。
只可惜肖铎個子太大,坐在駕駛座上束手束腳,就像成人擠進了孩子的玩具車裏,怎麽看怎麽不協調。
見此情形,楊梅連忙低頭坐到副駕駛座上,緊抿着嘴唇,強迫自己不要笑出聲來。
“想笑就笑吧,如果不是為了接你,我也不會開這輛車。”
關好車門,男人側身替她擠上安全帶,在狹小的車廂裏低下頭來,潮熱的氣息吐撒在赤&裸的頸畔,迅速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楊梅當即不能動彈,脊柱緊貼着椅背,身體瞬間凝固成雕像,就連呼吸也無法維系。
肖铎用力拽了拽卡扣,确保萬無一失,方才解釋道:“這車太舊,保羅又舍不得修,只能勉強将就一下。”
“……哦。”
她終于從喉間擠出一絲聲音,細如蚊蚋,幾乎用盡全身力氣。
袖珍的菲亞特500氣喘籲籲地爬高上低,好不容易從停車場裏出來,又艱難地彙入擁擠的車流,這才緩慢駛向遙遠的巴黎市中心。
肖铎的腿腳無法舒展,開車動作也不夠熟練,一路上走走停停,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這是一幢位于14區的小樓,斜對面就是盧森堡公園,自然環境十分優美。輸入密碼通過門禁後,走過狹窄陡峭的樓梯,便來到一扇墨綠色的大門前。
明白自己身處何處,楊梅立刻瞪大了眼睛:“你怎麽住在這兒?!”
“我怎麽不能住在這兒?明明是你讓我從俱樂部搬出來的啊。”肖铎将行李搬上臺階,有些好笑她的反應,“這裏離俱樂部近,交通也比較方便。”
輕輕轉動鑰匙,一套設施齊全、幹淨整潔的公寓就出現在大門背後。
标準的法式落地長窗,窗外是公園裏郁郁蔥蔥的景色,白紗制成的帷幔挂在牆上,襯出滿室的浪漫溫馨。
新古典風格的家具陳列在房間裏,與素雅的裝修風格相映成趣,一看就價值不菲。
楊梅驚掉了下巴,站在玄關處連鞋都不敢換,雙手抵在男人胸口,用力地往外頂:“這裏的月租至少要幾千歐,我們快走吧!”
肖铎好笑她的反應,将行李箱搬進來,随手關門上鎖:“說好了給你接風洗塵,走到哪裏去?”
女孩急得直跺腳:“別胡鬧,有錢也不能這麽燒,快把房子退了,興許還能把押金拿回來。”
“放心吧,一分錢都拿不回來。”
為了打消她的無妄念頭,肖铎一邊将人往公寓裏推,一邊介紹道:“廚房、起居室、衛生間、卧室,還有一間陽光房,兩千歐的價格已經很合算了。”
除了配套家電,公寓裏還有各種私人物品,證明他已經在這兒住了一段時間。
楊梅久久未能從震驚中恢複過來,跌坐在餐廳的高腳椅上,腦子也亂成一鍋粥,半天說不出話。
冰箱裏有提前買好的食材,新鮮水嫩、用料十足,顯然不是華人超市裏的便宜貨,反而很符合這間公寓的品質。
肖铎挽起袖口,親自在料理臺前做準備:“你別擔心,我已經和俱樂部簽了正式的合同,平時還給小學員們代課,收入能夠負擔日常生活。”
聯賽冠軍不僅有豐厚的獎金,也證明了劍客的價值與實力,可以幫助他在法國更好地立足。
胡桃木制成的桌面上,鋪設着潔白的餐巾,餐巾旁有一對精致的銀燭臺。桌角的花瓶裏,大紅色的玫瑰花嬌豔欲滴,考慮到正值寒風肅殺的季節,這份美麗顯得尤為奢侈。
廚房裏傳來“砰”的一聲響,卻見軟木塞被拔出瓶蓋,男人擡頭微笑示意:“白馬莊。”
燭光晚餐、玫瑰花、價值不菲且充滿特殊含義的紅酒。
高級公寓、接機、久別重逢且欲蓋彌彰的氣氛。
回憶起兩人暧昧得過了頭的互動,楊梅咽咽口水,強迫自己鼓足勇氣:“肖铎,我有話對你說。”
他的動作持遲滞片刻,随即恢複正常:“……別着急,你是女孩子,有些話,我來說比較合适。”
如同被滿天星星砸中頭頂,在眼前炸開一朵朵絢爛的煙花,令人目眩神迷。鼻翼間呼吸的空氣變得像巧克力一樣濃稠甜蜜,将臉頰煮至炙熱滾燙,如火如荼。
下一秒,心髒可能就會跳出胸腔。
反複做着深呼吸,楊梅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我的這些話必須說在前頭。”
即便兩人只是普通朋友,她也有責任表明态度,告訴對方如今國內輿論的軒然大波,給出自己的意見和看法。
網上那些偏激的評價、人雲亦雲的臆測,不應該像污水一樣潑到一個他們根本不了解的人身上。
肖铎聳聳肩,表示妥協:“說吧,我聽着。”
“我知道你是誰了。”
勾起唇角,他微微一笑:“不會才知道吧?我是肖铎啊。”
“不,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是中國男子花劍隊的主力選手,知道你曾經代表國家出戰。”
說完這些,楊梅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目光死盯着對方,繃緊了全身的神經,不敢有絲毫松懈。
空氣仿佛凝滞了幾秒鐘,又或許是幾分鐘,随即再度恢複流動。
肖铎似是松了口氣,彎腰從櫥櫃裏拿出醒酒器,動作優雅地将紅酒倒進去:“知道了啊。”
随着他的話音落定,色澤醇厚的紅酒被注入醒酒器,填充到晶瑩剔透的玻璃弧線上,為無聲的造物注入生命,連帶着光澤也柔軟些許。
楊梅見對方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試探道:“什麽叫‘知道了啊’?你也不問問我是怎麽知道的?”
肖铎放下酒瓶,用紙巾輕拭瓶口,錯開兩人對視的目光:“我相信你遲早都會知道的……好吧,你有什麽想法?”
“為什麽離隊?為什麽拒絕參賽?為什麽隐姓埋名在巴黎流浪?”
他垂下眼眸,輕聲作答:“不想打了。”
一句話,四個字,直截了當地回答了三個問題,差點把楊梅堵得無話可說:“可你現在在法國打比賽,還得了冠軍,國內已經鬧翻天了!”
“我知道。”
又是三個字,堵得楊梅欲哭無淚,只好耐着性子解釋:“我朋友在《競技周刊》當記者,她說這次輿論幾乎是一邊倒,可能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嗯。”
“肖,铎!”
一字一頓地喊出他的名字,楊梅咬牙切齒道:“拜托,你到底有沒有概念?這樣下去,你會身敗名裂的!”
擡起頭,他眉頭輕蹙,目光中有些許隐忍:“難道我現在就不是身敗名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