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抑郁症

幸虧趙星河買的機票行程緊湊, 楊梅根本沒時間自怨自憐, 只在一個略顯孤寂的夜晚後,迅速投入到高級班的課程之中。

藍帶學校以培養頂級廚師為己任, 所有教學內容都圍繞着專業性、實用性和實踐性進行設計。

在學校的統一安排下,學員們被編成不同的小組,進入餐廳後廚輪班上崗, 像真正的大廚一樣獨當一面。

這家餐廳對外營業, 同時也要接受米其林星級評定,對菜肴的品質要求極高,身處其中很難不感到緊張。

更可怕的是, 為了鍛煉學員的基本功,餐廳廚房不提供任何輔助,他們必須獨立工作:所有的菜肴都得從原料開始準備,甚至連打發黃油也要親力親為, 如何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任務就成了最大的問題。

越急越忙、越忙越慌、越慌越亂,遇上導師心血來潮的指點,竈臺前更是一片人仰馬翻, 幾乎與戰場無異。

然而,這也正是模拟實操課的目的:所有學員畢業後都要從助手做起, 不可能跟主廚讨價還價。

早先課程中的嚴格要求起了作用,對精益求精的追求讓位于高效率和熟練度——按照學校提供的菜譜及時完成烹饪, 确保滿足客人的需求就是後廚存在的全部意義。

生活被忙碌和壓力所填充,楊梅常常累得倒頭就睡,再也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偶爾的視頻聊天中, 趙星歌還會旁敲側擊地向她打聽肖铎的消息,試圖為《競技周刊》套取第一手資料。

幾次三番之後,楊梅只好将兩人最後一次見面的情形和盤托出,引發閨蜜的無盡唏噓。

“阿梅,別傷心。”

趙星歌試圖為她打氣:“這種男人或許擁有某種天賦,但絕對缺乏擔當,不可能是你的良人。”

楊梅苦笑着搖頭:“他也有苦衷,我能夠理解。”

“什麽苦衷不苦衷,都是借口!如果真的愛上了,就應該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

那天晚上,她将自己裹在厚厚的被單裏,點開法國擊劍協會的官網,反複浏覽去年俱樂部聯賽時的新聞,把所有肖铎可能出現的照片截屏保存。

Advertisement

作為曾經的國家隊主力,網上流傳的照片還有很多,楊梅卻獨獨偏愛他在法國的這段經歷。

陽光、帥氣、無拘無束,真正享受着擊劍的樂趣,在每一場比賽中盡心盡力。從那發着光的眼神中,不難想象肖铎對擊劍運動的執着,以及為純粹的熱愛而戰是多麽幸運。

被放縱的思念就像一夜瘋長的藤蔓,把人勒得喘不過氣來,直到整顆心都被那個的名字填滿。

……我叫肖铎。

小月肖,都铎王朝的铎。

他說,你對我好,我當然希望你能幸福。

他還說,體育應該是快樂的,不是一種責任。

電腦截取的一張張照片,被鼠标輕點着來回翻閱,在眼簾前連綴成畫、幻化成影,如飲鸩止渴般帶來虛幻的安慰;兩人相處的一個個片段,被小心翼翼地撿拾出來,在腦海中反複播放、揣摩品味,再戀戀不舍地重新回到原位。

仿佛是在突然之間,胸口感覺到莫名的壓抑,漸漸引發抽搐,緊接着便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焦慮、慌亂、窒息、痛苦,晦澀陰暗的情緒像烏雲般籠罩着頭頂,血管裏流淌着冰涼寒冷的血液,就連心髒也無力跳動勃&起。

天空變成漆黑一片,沒有太陽、月亮、星星,裹挾着人直往深淵裏墜去。

楊梅知道自己的狀态出了問題,很可能是抑郁症複發,卻沒有任何意願改善、反抗或者求援,只想在床上躺到天荒地老。

與此同時,眼淚無聲無息地流淌,絕望一點點塞滿身體,将所有正常人的情感排出體外。

她想,如果我的幸福要以你的快樂為代價,那麽,我寧願這輩子都不幸福。

靠在被淚水浸濕的枕頭上,麻木的哭泣引發生理性抽噎,陣陣刺痛從心底的最深處傳導出來,如電流般侵襲四肢百骸,直至将靈魂挫骨揚灰。

身體不時抖如篩糠,四肢散發陣陣冰涼,劇烈的痛苦如同潑灑的岩漿,順着神經蔓延到每一寸皮膚之上,毀掉所有理智清明。

至極的思念,原來就像巴黎初春的冷雨,一滴又一滴,卻足以緩慢地奪魂蝕骨。

強烈的、無法承受的、酷刑般的精神痛楚襲來,逼得人直打哆嗦,堪堪躲進單薄的棉被中,任由鋪天蓋地的絕望将光亮吞噬。

時間與空間統統失去意義,直到手機開始持續震動,制造出頻繁而單調的噪音。

楊梅早已頭暈目眩,眼不能看、耳不能聽、身不能挪,甚至沒辦法伸手挂斷或接通,只好等着來電者主動放棄。

再後來,手機沒電了,一切又重回黑暗,剩下她獨自待在井底,惟願永遠得不到救贖。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門上突然響起劇烈的敲擊聲,“咚”、“咚咚”,一下接着一下。敲門的人意志堅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如同用重錘拍打着厚實的鼓面,使耳膜震撼、心尖顫栗,本能地躲進被子裏尋求逃避。

意想不到的男聲隔着牆壁出現:“阿梅,你在不在?快開門!”

有人試圖用法語争辯什麽,卻遭到對方的厲聲呵斥,陳舊的門鎖在蠻力的牽引下猛烈搖晃,動作之大,幾乎連門板都要被拆卸下來。

腦海裏有個聲音在說話,要她安靜、沉默、消失無蹤,逃離這個充滿棱角與凄厲的世界。

求生的渴望卻掙紮着控制住身體,從瀕死的邊緣逆向而行,幫她強撐着從床上爬起來,穩住因虛弱而顫抖的手腕,好不容易才打開大門。

走廊裏的燈光太亮,就像來自于異次元的刺激,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風塵仆仆的趙星河與公寓管理員站在外面,見到她的時候都驚呆了,相互角力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組合成極為怪異的圖景。

下一秒,趙星河扔掉行李,将女孩打橫抱起,大聲招呼道:“Appelez vite une ambulance!(請馬上叫救護車)”

公寓管理員也不敢怠慢,慌慌張張地跑下樓梯,用緊急電話接通了最近的醫院。

模糊而混亂的場景裏,楊梅想要發聲,卻根本提不起半點力氣,身體就像斷了線的木偶,輕飄飄地被男人攬在懷裏。

趙星河的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別怕……醫生馬上就到了。”

四周圍的腳步聲喧嚣而淩亂,與救護車模糊的警笛哨音混雜在一起,炸得人腦仁兒生疼,太陽穴也突突跳動,似乎随時有可能因血管爆裂而亡。

“Ecartez-vous, s'il vous pla?t(借過)!”

紅藍色燈光閃爍,趙星河滿頭大汗地抱着她,快步走出公寓大樓,徑直沖向尚未停穩的救護車。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楊梅突然産生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不是因為自己得救,而是慶幸來的人是趙星河,沒有被肖铎看見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

通過靜脈注射的藥物迅速起效,大腦徹底停止了運轉,伴随着沉沉的睡眠,開始勉強自我修複。

再睜開眼,只見窗外一片陽光燦爛,不知名的鳥兒在枝頭鳴叫,草坪上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恍然已是人間四月天。

“Madamoiselle,vous vous êtes réveillée(女士,你醒了)!”

身穿白衣的護士金發碧眼,敏銳地發現了病人的小動作,趕忙上前确認她的脈搏,連換藥的托盤都沒拿,轉身快步沖出了病房。

楊梅深吸一口氣,整個身體由內而外充滿力量,感覺猶如脫胎換骨。

記憶裏,那些壓抑痛苦幾欲尋死的沖動,仿佛屬于另一個人;此刻,隔着時光的棱鏡,已經無法理解其中的動機。

主治醫師帶着助手們走進病房,最後面還跟着趙星河。

只見他滿臉胡子拉碴,沒有換洗的衣物略顯淩亂,領口也敞開着,眼鏡上沾滿水霧,哪裏還有半點商業精英的模樣?

男人憔悴得像是老了好幾歲,正踮起腳尖,探頭探腦地向內打探,目光中有毫不掩飾的憂慮。

作為醫院裏唯一的中國人,他臨時救場充當翻譯,向楊梅提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得到答案後,醫生們互相交換眼神,終于肯定地點點頭,得出讓人放心的結論。

單人病房再度恢複寧靜,趙星河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定定地看着她,臉色晦暗不明。

“……對不起。”

楊梅喉嚨沙啞,發出的聲音如同鋼鋸切割木材,把兩人都吓了一跳。

趙星河率先反應過來,苦笑着搖了搖頭,長須一口氣道:“知道嗎?你媽媽就是這樣死在我面前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懂法語的讀者糾正我在前文的一些錯誤,因為我沒學過法語,文中的一些表達都是百度搜索的,準确性堪憂,大家千萬別當真哈~~~

如果有什麽不妥的地方,還請留言或微博私信我,我會想辦法修改~~~

今天文中出現的法語就是讀者親們幫忙翻譯的,感覺好幸福~~~(鞠躬)

PS.本文涉及抑郁症的一些描寫,援引自知乎的“你的抑郁症經歷是什麽”之提問中看到的答案,特此說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