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陸培寧
老山基地位于帝都西郊, 是一處風景宜人的風景區。
早年間, 國家自行車擊劍運動管理中心選址于此,這裏便成為擊劍項目的大本營, 建設了配套完善的訓練基地。
現代化場館寬敞明亮,随處可見鮮豔的五星紅旗和加油打氣的标語,牆邊鋪設了兩排長長的劍道。
浸着汗的地墊散發出獨特的氣味, 衣架上擺放各式各樣的劍柄、防具;走廊裏空空蕩蕩的, 國家隊歷屆優秀隊員的照片挂滿牆壁。
楊梅緊跟在趙星歌身後,像朝聖者一樣走進會議室,感覺如墜夢境。
“趙老師, 麻煩您稍微等一下,上午半天的訓練剛結束,陸指導還在作總結。”
自擊中心的宣傳幹事姓陳,是個剛從大學畢業的男孩子, 還沒有熟稔官員們狐假虎威的那一套,對待來訪的記者十分客氣。
趙星歌也很給對方面子:“沒事,我讓助手先做準備, 待會兒陸指導忙完了,直接開機采訪。”
作為“助手”, 楊梅立刻自覺地站起身來,手腳麻利地架設錄音錄像器材, 只等正式采訪時全程記錄,方便趙星歌回去後整理素材。
陳幹事擡腕看看表,鞠躬致意道:“請随意, 我去看看他們那邊的情況。”
随手将會議室的門帶上,陳幹事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臨近午休時分,整座訓練館悄然寧靜,聽不到其他任何動靜。
楊梅放下設備,拍着胸脯湊到桌旁,惴惴不安地問:“我剛才是不是穿幫了?”
趙星歌白了她一眼:“瞧你那點出息,也就配當個實習生。”
楊梅不服氣:“你也才轉正沒多久吧?交了狗屎運才約到國家隊教練做專訪。”
女記者讪笑:“人家本來約的就是總編,奈何總編昨晚喝多了,今天早上起不來床嘛。”
楊梅眨了眨眼睛:“可你昨天下午就讓我做好準備……等等,你是不是又給領導下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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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看。”
聽聞此,楊梅心中已有計較,忍不住搖頭嘆道:“星歌,你這叫‘以下犯上’!遲早會被《競技周刊》炒鱿魚的。”
趙星歌無所謂地聳聳肩:“怕什麽,只要我有拿得出手的獨家報道,運營自媒體也能生存。”
“你哥、你爸媽會殺了你的。”
“來啊,大不了同歸于盡。”
閨蜜二人拌着嘴,緊張感消失得無影無蹤,也适應了眼前全然陌生的環境。趙星歌表面上吊兒郎當,工作起來卻總是一絲不茍,事前準備非常充分,對即将開始的采訪信心十足。
楊梅攥着那枚鑰匙坐在近旁,看着對方伏案寫寫畫畫,整個人漸漸放松下來。
按照趙星歌的計劃,她們故意挑在午飯前來訪,其實是想等采訪結束後,半推半就地在基地食堂蹭飯——訓練隊都實行定時分餐制,運動員、教練員聚在偌大一間食堂裏,總能找到要找的人。
想到肖铎,她的心頓時一片柔軟,就連初來乍到的慌亂,也讓位給久別重逢的期待。
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陳幹事滿頭大汗地出現在門後,笑容十分牽強:“趙老師,久等了。”
兩個女孩互相交換視線,表情略顯困惑,都不明白陳幹事為何會突然亂了陣腳,完全失去進退得宜的風度。
“陸,陸指導馬上就來。”
提及國家隊的總教練,陳幹事明顯哽了哽,甚至還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陸培寧,前男子花劍運動員,現任國家隊主教練,也是我國最早一批有實力問鼎世界冠軍的選手之一。
年近百半,同齡人都已經退居二線,或轉任地方體育局官員,只有他還在為男子花劍事業奮鬥。
楊梅自诩運動白癡,對體育項目的了解非常有限,如果不是因為肖铎,恐怕這輩子都不知道擊劍有三個劍種。
關于采訪對象的相貌、身份、背景,她更是無從知曉,全靠趙星歌的一路惡補才有了基本概念。
然而,當陸培寧猛然推開大門,橫刀立馬地現身會議室的時候,楊梅還是一眼認出了曾在機場為自己解圍的“國字臉”。
“陸指導,您好!我是《競技周刊》趙星歌,非常榮幸……”
趙星歌率先反應過來,立刻扔下筆,起身迎上前去,一邊作自我介紹,一邊主動與對方握手。
陸培寧居高臨下地瞟了她一眼,故意将雙手背在身後,冷聲質問道:“老常呢?”
“常總編的身體不太舒服,臨時派我代班采訪。”
“那就算了,”國字臉的男人皺着眉頭,很不耐煩地擺擺手,“等他身體好了再約時間。”
說完,陸培寧掉頭向外走去,幾乎連一秒鐘都不願意耽誤。陳幹事緊跟在他身後,也被這突發狀況搞蒙了,搓着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對趙星歌的印象不錯,只好壯着膽子解圍:“陸指導,趙老師和她的助手等很久了。這麽熱的天,兩個小姑娘來一趟老山不容易,您看……”
陸培寧這才發現會議室裏的第二位訪客,五官精致、膚白勝雪,秀氣得像洋娃娃一樣,令人過目難忘。
國家隊教練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是你?”
楊梅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點頭致意:“陸指導。”
眼看他們兩人認識彼此,趙星歌和陳幹事也松了口氣,現場氣氛随即緩和下來。提及帝都機場的鬧劇,楊梅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反複感謝陸培寧的出手相救。
對方笑得像只細眼狐貍,連連推辭說“沒關系”,這才牽了把椅子坐下來。
他還不忘吩咐陳幹事:“既然記者們都準備好了,我就接受采訪吧。小陳,你去叫幾個主力隊員來,配合介紹情況。”
原本以為黃了的一場專訪,突然迎來峰回路轉的變化,趙星歌的心情也像過山車一樣起伏不定。
陳幹事離開之後,她感覺輕松了些,終于進入工作狀态:“陸指導,過兩個月就是雅加達亞運會了,您的目标是什麽?”
“沒什麽目标,随便打打。”
聽聞此,就連假裝做記錄的楊梅也擡起頭來,目瞪口呆地望着國家隊的主教練。
趙星歌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換了一個提問方式:“我是說,面對日本、韓國等勁敵的迅速崛起,咱們國家的男子花劍應該如何定位?”
“沒辦法定位。”
陸培寧撇撇嘴:“青黃不接,人員斷檔嚴重。小隊員沒經驗,老隊員普遍厭戰,能把隊伍拉出去就不錯了。”
趙星歌傻了眼,剩下的問題全都被堵在嘴裏,不知道該如何繼續采訪。
楊梅皺起眉頭,忍不住打破沉默道:“可我們知道國家隊有很多優秀選手,他們的狀态都不好嗎?……比如說肖铎。”
陸培寧冷笑:“你問問他就知道了。”
看着那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女孩吓得打了個哆嗦,錯覺自己是只被貓盯上的老鼠,再怎麽努力也無法逃出生天。
方此時,走廊上傳來一陣陣喧嘩聲。
陳幹事苦口婆心的勸解、對方态度堅定的拒絕、兩人互相拉扯的尴尬,隔着門板聽起來格外清晰。
“肖哥,都到門口了,就進屋露個臉吧。”
會議室的大門再度洞開,陳幹事拉住比他高一個頭的男人,想方設法往裏拽,卻顯得力不從心。
對方別過身子、拒絕露臉,負氣地反抗道:“五百個伏地挺身沒做完,我得回去加練。”
陳幹事急得快要哭出來:“剛才陸指導說的是氣話,別的隊員早就解散了,你又何苦犯犟呢?”
“讓他去!”
當教練的坐在會議室裏,聽聞此言也冒了火氣,臉色漲得通紅:“二三十歲的人了,一天到晚鬧小孩子脾氣,以為誰都是他父母嗎?”
似乎覺得怒吼不足以表達內心的憤怒,陸培寧又用力拍了幾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錄音筆也紛紛跳起來。
趙星歌驚呼:“陸指導……”
她身旁的楊梅則幹脆站起身,下意識地沖門外叫了一聲:“肖铎!”
原本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的陳幹事手頭一松,只覺得眼前有人影晃過,下一秒便見男子花劍隊的主力隊員快步沖進了會議室。
剛剛被罰做大量的體能訓練,又與陳幹事拉拉扯扯一路,肖铎如今早已滿頭大汗。
然而,身穿國家隊的白色隊服,襯着剪短至耳根的發型,依舊顯出他側臉的清晰輪廓,整個人看起來幹淨而帥氣。
只見他臉上寫滿難以置信的表情,聲音顫抖着确認:“……楊梅?!”
女孩用力點了點頭,雙手緊握着那枚鑰匙,直到将其深深嵌入掌心——她用盡全力才克制住沖動,沒有飛撲進對方的懷抱,卻忍不住眼中欣喜的淚水。
“原來你們倆認識啊。”
不懷好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陸培寧用指節輕輕敲打桌面,明知故問道:“肖铎,不為我們介紹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