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女朋友
匈牙利醫生的方案很簡單, 卧床、靜養, 定期複查。
擺在肖铎面前的選擇卻很艱難:保守治療,意味着無法搭乘長途旅行工具, 三個月不能回國……一旦恢複情況不理想,就沒時間再動手術了。
事實上,哪怕一切順利, 距離東京奧運會開幕也只剩下九個月。
在這九個月裏, 他還要完成複健、提升體能、調整狀态、适應生理周期,确保以最佳狀态向金牌發起沖擊。
團體比賽結束後,陸培寧一行人立刻趕往醫院, 得知了傷情,紛紛陷入沉默。
如今,肖铎是自己的教練,是國家隊裏的“個體戶”, 再沒有人能替他做出任何決定——相應的一切後果,也只能獨立承擔。
領隊是一位開明的領導,與自擊中心通過電話之後, 代表組織征求意見:“小肖,你怎麽想?”
肖铎倚靠在病床床頭, 垂眸看了看右腿,聲音十分平靜:“我不能錯過奧運會, 留下來養傷是最保險的選擇。”
“養不好怎麽辦?”
陸培寧出聲質問,滿腔憂慮難以掩飾,眉頭也緊擰成團。
男子花劍隊出征世錦賽, 取得個人冠軍以及團體第三的好成績,已經是超額完成任務。作為主教練,他原本可以好好慶祝一番,如今卻感覺像泰山壓頂般沉重。
隊醫發表專業意見:“風險總是存在,但手術的恢複周期太長了,效果也沒人能夠保證。”
懸而未決的氣氛令人窒息,就連室內空氣也變得凝滞,如同一團緩慢融化的樹脂,将大家裹挾在一起,被迫面對不可預知的命運。
直到病房大門被突然推開。
楊梅風風火火地站在門外,看見滿屋子客人,明顯吓了一跳:“陸……陸指導,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記者同志,”領隊笑眯眯地打招呼,“給你添麻煩了。”
女孩放下裝滿水果和生活用品的提兜,連連擺手:“別這麽說,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
領隊繼續客套:“我剛才已經跟中心領導彙報過了,要他們特別聯系《競技周刊》的編輯部,對你進行表揚!”
楊梅表現得更加尴尬:“不不不,真沒必要……”
陸培寧忍無可忍,索性捅破了窗戶紙:“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謝個什麽謝呀?這丫頭是小肖的女朋友!”
眼看肖铎不打算否認,領隊與隊醫面面相觑,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楊梅被嗆得直咳嗽,壓抑對陸培寧的不滿,勉強沖領隊點點頭:“對不起,剛才體育館人太多了,沒好意思說實話。”
領隊詫異:“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肖铎是二線隊員,不能談戀愛。”
說完,只見女孩抿緊了嘴唇,扭頭望向病床上的病人:視線交錯之間,流轉着含情脈脈的眼神,活像一對被棍棒打散的苦命鴛鴦。
陸培寧氣得笑出聲來:“你還真當自己是二線隊員啊?誰見過二線隊員參加世錦賽?”
領隊打斷他的話,轉而安慰楊梅:“小肖現在是世界冠軍,也到了解決個人問題的年紀,你們不要有壓力。”
坐到床沿上,感覺肖铎緊握住自己的手,她這才鼓起勇氣:“……我不是《競技周刊》的記者。”
領隊饒有興致地挑挑眉,開始細致打聽兩人相識的經過,包括楊梅的職業經歷、家庭背景,全部在不經意間問了個清清楚楚。
無論是代表組織,抑或是作為長輩,這樣的關心都未免太過刻意。
果然,盤問告一段落,領隊與隊醫再次交換眼神,暗中下定某種決心:“小楊,你的甜品店生意怎麽樣?”
楊梅無從猜測對方的用意,只好老實交代:“連鎖經營的模式比較穩定,客流一直都在增長。”
領隊點點頭:“像這樣偶爾出來轉轉,把國內的事情扔到一邊也沒關系?”
“還好,我目前的任務是開發新産品,日常管理由各家分店的店長負責。”
“不需要巡店、查賬嗎?”
女孩謙遜地笑笑:“店裏有監控,財務也是電子表單,登陸後臺就能了解實時銷量,也能作出相應的調整。”
領隊小心翼翼地試探:“你在外面能待多久?”
楊梅滿頭霧水,莫名其妙地眨眼睛:“您是指像這樣放假嗎?說實話,創業之後我一直沒閑過,又不能像員工那樣……”
“我是說,你在匈牙利能待多久?”
大概猜出領隊的套路,肖铎果斷插嘴:“不用她待在這兒,我自己能行,反正只需要卧床休息。”
“醫院不是療養院,病情穩定之後,你肯定要出去找地方住。到時候大家都回國了,你準備怎麽養傷?怎麽定期複查?怎麽料理生活?”
連珠炮一般的發問,已經清楚表明領隊的态度,隊醫連忙幫腔:“小肖,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難以忽略的疼痛陣陣襲來,與持續的争論混雜在一起,讓人感覺越來越焦躁。肖铎忍不住提高聲調,再次否定對方的提議:“三個月而已,我又不是殘疾,完全可以照顧好自己。”
見他如此堅決,陸培寧心生不忍:“随他吧,大不了不參加奧運會,反正浪費的名額也是他的。”
“老陸!”
領隊瞪大了眼睛:“這不是我們哪一個人的事!奧運金牌意味着國家榮譽、政府投入和社會推廣,意味着整個項目未來十年的發展趨勢!試問誰敢掉以輕心?!”
一邊是唯金牌論的官員,一邊是護犢子的教練,兩人怒目相對,眼看即将爆發更加激烈的争論。
楊梅恍然回過神來,讪笑着打起了圓場:“匈牙利的飲食習慣在歐洲獨樹一幟,我也想多待幾個月,為新産品收集靈感。如今肖铎傷成這樣,正好留下來跟我作伴,兩個人互相照顧。”
“阿梅!”
肖铎反撐着手肘,倔強地坐直身體:“我不需要被照顧,你也沒必要留下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俏皮地打趣道:“不好意思,反對無效——我已經退掉返程機票,現在說啥都晚了。”
肖铎質疑:“什麽時候?”
“退票嗎?就剛才,出去買東西的路上。”
說完,楊梅順勢擡起下巴,提醒對方看向牆角,示意那一大堆水果和生活用品,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盡管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矛盾卻得到了有效化解,除了肖铎,所有人皆大歡喜。
與匈牙利的同行溝通之後,隊醫仔細交代各項護理事宜,又跟楊梅互換電話、互加微信,方便随時取得聯系。
領隊拉着陸培寧,躲到陽臺上抽了根煙,再回來病房的時候,顯得如釋重負。
肖铎還在獨自生悶氣——面對領導和教練的殷切關懷,他表現得格外無動于衷,板着一張臉盯着天花板,恨不能盯出一個洞來。
領隊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借口不再耽誤傷員休息,主動告辭,帶着人離開病房。
楊梅亦步亦趨,直到把客人們送出醫院大樓,才幫忙攔下一輛出租車。她遞給司機幾張大鈔,連小費帶車資,保證綽綽有餘。
再次回到病房,卻見肖铎用眼角偷瞟了她一眼,便自顧自地扭過頭去,繼續保持挺屍的樣子。
見此情形,楊梅心中充滿了惡趣味的念頭,索性雙手俯撐在病床兩側,假裝兇巴巴地說:“還敢反抗?他們都走了,哪怕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這笑話太冷,肖铎被激得打了個哆嗦,依然拒絕與她産生視線交流。
楊梅只好捏着嗓子,怪腔怪調地叫了幾聲“破喉嚨”,這才聳聳肩道:“你看吧,果然沒有人。”
薄唇微微抽搐、肩膀頻繁抖動,肖铎試圖用深呼吸調整情緒,無奈卻躲不過對方撓癢癢。在持續不斷的騷擾下,他最終還是破了功,被迫笑出聲來:“好了好了,別鬧了。”
擔心扯到傷口影響恢複,楊梅也不敢太過分,見男人舉手投降,立刻收回動作。
确定自己得到了原諒,她像貓一樣拱進肖铎懷裏,長長地籲了口氣:“醫生說韌帶是結締組織,生長和恢複都很快,你肯定能趕上東京奧運會。只是這離鄉背井的,又語言不通,讓我怎麽放心把你交給別人?”
肖铎無奈:“不是交給別人,是相信我,讓我自己照顧自己。”
楊梅拍拍他腿上的石膏:“我就問一個問題,坐着輪椅,你準備怎麽上廁所?”
男人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白皙的肌底泛起血色,仿佛被冰雪封凍的臘梅花瓣,差點就能擰出水來。
“放心吧,我才沒興趣看你上廁所,只是舉個例子而已。”
提問達到了目的,楊梅也不打算繼續讓人難堪,主動轉移話題道:“對了,陸指導怎麽知道我倆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