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進士跨馬游街,正确來說其實是狀元帶着進士們去拜一拜孔老夫子,行釋菜禮,表達一下尊師重教和以儒家思想為尊的政治理念。

但民間哪裏知道什麽政治不政治的,大家只知道是新科進士們哎,這在普通老百姓眼裏就已經算得上文曲星級別的了。

文曲星們披紅戴花,騎着大馬從午門出發,穿過大半個內城到仙師廟裏去拜孔老夫子,隊伍前頭還有敲鑼打鼓的衙差,這但凡家裏空閑一點的,誰不來看看這個熱鬧。還有不少是帶着孩子來的,萬一自家孩子能沾到點文曲星的才氣呢,将來也能騎上高頭大馬,穿上進士服。

再加上,跨馬游街以後還有一個正頭戲呢,那就是榜下捉婿。

榜下捉婿顧名思義是在皇榜下捉女婿,可卻并不是和放皇榜在同一日,畢竟張挂完皇榜,新科進士們就得去宮裏領恩榮宴。

恩榮宴是皇帝賜宴,且滿朝文武百官莅臨的,你要是在皇榜底下就把進士們給捉了去,讓人新科進士參加不成恩榮宴,這就不是想結親了,那想結仇了。

更何況恩榮宴是文武百官都得去的,大家都去參加宴席了,誰有那功夫去吩咐自家下人去捉女婿去。

所以,大家都默認把榜下捉婿放在了騎馬游街這日。

正好,游街的時候,也能好好的觀察觀察進士們的長相姿态,萬一就慧眼識人,看中一個風流蘊藉的好少年,也好等他們拜完孔老夫子回來以後,就下手搶回去啊。

當然了,這搶也不是真搶。這榜下捉婿,捉回去了是兩家要結親的,你要是真真搶了一個已經有了家室,或者不願意與你家結親的,這不是就不好收場了麽?

講究點的人家,可能都早就提前打聽過看上的那個進士的婚配情況了,甚至早就提前去探過口風了。

賈赦騎着馬跟在賈代善他們的馬車旁邊,看到街邊已經有不知道誰家的家丁已經守着了,看着那架勢估計就是準備着游街完就捉婿的。

原本賈赦只要看看熱鬧就行了,可這不是探花是他未來妹夫麽?

偏偏他妹夫還是個小白臉,長得倒是挺好看,但那武力值估計是不太高的,這萬一有哪家的閨秀看上了林如海的顏值,要把林海搶回家去可怎麽辦?

那自家妹妹丢了這麽好的夫婿可不得哭死過去?賈赦突然就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兄長的責任心就上來了。

賈赦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索性翻身下了馬,把馬缰扔給小厮,讓小厮牽着,然後自己轉身爬上了賈代善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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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咱們用不用也去找幾個小厮或者兵丁來,待會兒我親自帶隊去把林海捉來?”賈赦掀開馬車的簾子,撚了一塊放在小幾子上點心扔進嘴裏,說道。

賈赦覺得自己這個提議好極了,甚至還幻想了一下自己排除萬難把林海給妹妹捉回去的英姿。

“你這吊兒郎當的,像什麽樣子?”賈代善拍了一下賈赦又伸出去要拿點心的手,“瑚哥兒還在這兒呢,你好歹正經點。”

見賈赦正經起來,端端正正的做好,賈代善這才又說道:“什麽叫把林海捉來,這叫什麽話?”

“不是說榜下捉婿麽?咱們好歹也不能讓林海被別人搶了啊。”賈赦甕聲甕氣地說道。

“林海和姑姑…聖上不是已經賜婚了嗎?”賈瑚忍不住了,問道。

“可不是已經賜婚了麽?不然我管林海幹什麽?”賈赦一臉理所當然。

“爹,聖上的旨意有人敢違背嗎?”賈瑚以掌撫額,“聖上都已經給姑姑和林海…不是,林姑父賜婚了,誰還敢違背旨意,搶林海做女婿。”

實在缺女婿也犯不着啊,帶着全家人一起死啊。

有這樣一個不着調的爹,能怎麽辦?賈瑚覺得自己簡直是任重而道遠。

“那老二那小舅子呢?”賈赦又問道,“咱們做親家的,總得護好他吧。”

賈赦都已經想好了到時候自己怎麽帶着家丁們出場,怎麽将在人群中“殺”出一條路來,将人救出去了。

“咱們家打着什麽名義去搶盧家二小子回來?搶回來了你嫁給他?”賈代善拍了一下賈赦的後腦勺,心想,不會是史氏生大兒子的時候,沒給他生個腦子吧?

賈瑚在內心吐槽了一句,人家盧望秋巴不得多幾家人去搶他呢。

賈代善看賈赦不着調成這幅樣子,不期然想起了自己做過的那個夢,“赦兒啊,你有沒有什麽夢想?”

賈赦被賈代善那老父親的口氣吓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爹,你今兒是怎麽了?”說着,賈赦還拿手要去探賈代善的額頭。

賈代善一巴掌拍掉賈赦的手,“快說,你的夢想到底是什麽?”

我的夢想?這麽一個詞在賈赦這兒真的有些遙遠,得不到的東西,期望着得到,那才叫夢想。

可是賈赦呢,他的人生堪稱一帆風順。

他自己本人将來的前程已定,至少是個侯爵。親爹是榮國公,親娘雖說待他不是很親厚,可也從來沒苛待過他,底下有弟妹,雖說弟弟讨厭了點,但至少妹妹溫柔可親吧,他小時候太得了祖母所有的愛,祖母還把所有的私房都留給了他。

老婆出身顯赫且溫柔賢惠,膝下有賈瑚這樣聰明伶俐的大兒子,這會兒張氏肚子還揣着一個呢。

哦,賈赦的發小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而且太子還把他當兄弟護着。

就這樣的人生,賈赦還能有什麽夢想呢?

賈赦還真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啊,這……他好像真的沒什麽夢想。

“算了,你這豬腦袋能想到什麽?”賈代善看着賈赦一臉茫然的樣子,拍了賈赦一巴掌。

茶樓的包廂是馮唐早就給賈赦留好了的,賈赦他們一行人進了門,就有小二連忙上前來帶路。

“赦大爺,您來了,我們大爺早就把最好的包間給您留出來了,小的這就帶您上前。”

小二把他們帶上了二樓,一進包間,看到包間的格局,賈瑚就覺得這最好的包間倒是真不愧是最好的包間。

這說是一個包間,在裏面卻是用屏風隔斷成了兩個,明顯是想着一邊可以讓女眷用,一邊留給男子的。

當然了,他們榮國府來的是一家人,這個設置就顯得有些無用了。

但是這樣的設置,卻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光是這個包間裏面,就有兩個臨街的窗戶,他們一行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頭街上的情景。

“你給我們上點水果和茶水。”賈赦對着小二說道,他明顯是對這裏熟悉得很,“要你們這兒最好的茶葉,可別糊弄我。”

“那赦大爺,小的用不用給你們送點鮮花上來?”小二殷勤地說道。

“這可有什麽講究?”賈敏随口問了一句道。

“這鮮花自然是等待會兒新科進士們路過的時候,扔給他們的。”小二答道。

“這是跟擲果盈車一個道理?”賈瑚也沒見過這種習俗,倒是想着貌似跟潘安那個典故相似。

“哥兒這是都已經看到世說新語了?”賈政摸了摸賈瑚的腦袋,“倒是确實跟這擲鮮花差不多。”

“什麽新語不新語的,小二你把鮮花也拿一籃子上來吧。”賈赦可不耐煩他們說這些典故,“待會兒等林海他們過來了,也好讓妹妹給林海擲花。”

“大哥胡說些什麽?”賈敏本來就臉皮薄,聽賈赦這麽一說,臉都紅了。

“好好好,我不胡說,敏妹妹,你坐這兒,這兒看底下看得清楚。”這兒畢竟賈赦比較熟,賈赦朝着賈敏招了招手把賈敏的位置安排妥當,又殷勤地給賈代善和史氏挪好椅子。

至于賈政和賈瑚就沒有這麽好的待遇了,不過兩人倒也不在意,賈政順勢坐在了賈敏旁邊,又端起小二剛剛端上來的茶喝了一口道,“啧,這是今年的新茶吧,滋味倒是确實不錯。”

賈瑚則是直接趴到了窗邊,透過窗戶往外頭看過去。

這會兒也快到進士游街的時辰了,底下的街道旁邊也都擠滿了百姓,正等着進士們打馬游街呢。

“來了來了,”等到打頭衙差們鑼鼓的聲音以後,底下的人群便騷動起來了,各個伸長了脖子往街的另一頭望過去。

便是在房間裏,衆人也都坐得更加直了一些。

敲鑼打鼓的衙差過後,就是進士們了,打頭的就是狀元和榜樣探花三人。

賈瑚在看到盧望秋的那一刻,就差點笑出聲來了。

本朝只有狀元能得皇帝賜的大紅羅袍,其餘進士皆為青色羅袍,這原本是狀元的榮耀所在,但賈瑚想盧望秋估計是怎麽都不想要這個榮耀的。

盧望秋本來就面黑,穿上大紅色的羅袍以後,映襯着他的臉就更黑了幾分,這原本倒也不是大缺點,至少看在他是狀元又年輕的份上,大部分人都是能夠原諒他的臉黑的。

但是,人麽,就怕對比。

盧望秋身後就半個馬身的差距,就是榜眼和探花,林海自不必說,長得好看的人穿什麽都好看,穿上進士服以後的林海,騎在馬上就越發顯得身姿挺拔,玉樹臨風了,讓街道兩邊的人也都不免嘆上一句,不愧是探花郎。

而那榜眼雖說是年歲已經大了一些,眼看着像是已經過了不惑之年,但人家留了極其飄逸的美髯,再加上頭戴着進士的峨冠,讓人看着就感覺仙風道骨的。

盧望秋在兩人的襯托下,就不怎麽好形容了。

“這狀元郎肯定文采很好吧,不然他這麽醜也不能讓皇帝老爺看上吧。”街邊有個路人一臉崇拜地跟着身邊的人說道,“小黑啊,以後你可不能再自怨自艾了,狀元郎這麽黑,還不是當了狀元,你雖然不及狀元郎黑,可只要努力讀書,一定也可以的。”

這人說話的聲音不低,賈瑚在茶樓二樓都聽到了,盧望秋自然也能聽到,然後就是原本就黑的臉,越發黑了幾分。

“你看,你看,狀元郎的臉又好像黑了一點,我就說吧,他肯定是有過人之處的。”

盧望秋:這也叫過人之處??

“這能叫什麽過人之處?”旁邊有人不服道,“要我覺得,還是探花郎長得好看,連探花郎的馬,我都覺得比其他人的馬更好看兩分。”

“臉黑怎麽就不是過人之處了,可能是狀元樓墨水喝多了,這才黑的呢?”

賈瑚就差沒被這對話給笑死,不由得踮起腳,想看看底下跟演雙簧似的人到底是誰?

賈赦扔完了原本給賈敏準備的那一籃子花,可算是有空關注一下站在窗邊的兒子了。

“哥兒是看不到?”賈赦挺有父愛的一把抱起了賈瑚,“這樣可看到了?”

賈瑚被賈赦抱着探出窗外,有些緊張,生怕自家不靠譜的親爹,一不小心把自己扔下樓去,僵着身子不敢動。

賈赦确實被這兒子看不到,當爹的給兒子做人肉梯子的“美好場面”給感動到了,自顧自地還想再說一些煽情的話。

“瑚哥兒,日後你能他們似的跨馬游街,阿爹還在這個包間裏給你擲花,這大概就是爹此生的夢想了。”賈赦煽情地說道。

天地良心,賈赦這夢想還是因為剛剛一路上,他的親爹一直拷問他有什麽夢想,賈赦看到這一幕才臨時現編出來的。

說夢想這個詞,還是因為賈赦這個半文盲覺得,夢想這二字,看起來實在是高大上。

可在賈赦的親爹,賈代善看來,那就是破案了。

自己夢裏那厮就是賈赦這個不孝子無疑了,賈代善心裏已經開始摩拳擦掌,打算找個由頭揍賈赦一頓了。

“老大,你幹什麽,趕緊把瑚哥兒放下來。”史氏看到賈瑚被賈赦抱着半個身子都探到窗戶外頭,吓得心都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賈赦依言将賈瑚放了下來,但臉上卻依舊笑嘻嘻的,嘴裏還不服氣,“哥兒看不到,我這才抱哥兒起來的,尋常人我才不費這個力呢。”

賈瑚腳踩在地板上,才仿佛踏實了一點,聞言悄悄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

賈赦放下賈瑚以後,就自己趴在窗臺上,往外頭看去,這會兒前頭的前三甲都已經過去了,現如今走過來的已經二甲的進士了,賈赦看着看着就發現,墜在二甲進士隊伍最後那個人,怎麽遮遮掩掩的。

在仔細一看,哦吼,還是個熟人,他堂哥賈敬。

“欸,那不是敬大哥嗎?他怎麽感覺還遮遮掩掩的?”

要說身着進士服,跨馬游街,對大多數人來說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但是這個人絕對不包括賈敬。在狀元樓痰迷心竅瘋了一回以後,賈敬在整個讀書的圈子裏就直接出名了,甚至京城不少的百姓也都知道寧國府的大爺,考中以後瘋了。

直接社死過一回的賈敬,可能只想不出門在家裏靜靜,但是跨馬游街每個進士都必須參加,更要命的是,賈敬他是二甲的最後一名。

二甲最後一名,再稍微運氣差一點那就是三甲如夫人了,要是在之前,賈敬得了二甲最後一名只會感到慶幸。

但是,進士游街的方隊,是按着一甲前三一起走,二甲的進士就兩人一列這樣過去。

作為最後一名的賈敬,就被剩了出來,就只能一人一列,呃…顯得十分突兀。

大家總是要多看這個多出來的人兩眼,仔細一瞧,這不是當初痰迷心竅發瘋的敬大爺嗎?

一路上以來,賈敬總感覺有人在對他指指點點,這可不得用袖子把臉擋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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