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正好,賈赦最近老是抱怨習武實在是太累了,抱怨着不願意去習武。
賈代善覺得有必要再給賈赦他們上上課,對照一下參考物,也好給賈赦緊一緊皮子。
賈敬不是最好的參考麽,賈代善索性就大手一揮,讓賈赦帶着賈瑚賈珍他們去玄清觀找賈敬要印信。
當然,最為重要的還是得讓他們看一看賈敬在道觀的日子,省得再生出點什麽心思來。
在因為坑貨弟弟和倒黴兒子雙重坑他,非得說他要考武舉的情況下,賈赦過上了一三五習武,二四六上兵法課這種忙碌而又累人的日子。
好不容易有一天可以放個風,賈赦覺得,天也是藍的,風也是溫柔的,世間一切都是那麽地美好。
“害,別說,雖然爬山累了點,但至少敬大哥這兒環境好啊。”賈赦羨慕道,“一天只要念念經,做做功課就行了,至少不用像咱們似的,一天天的,忙得跟慌腳雞似的。”
“欸,好想跟敬大哥一起來山上修煉啊。”賈赦感嘆道。
“阿爹,你是不是瘋了?”賈瑚趴在賈赦背上,用手去摸賈赦額頭的溫度,“你确定敬大伯的日子真這麽好過?”
“那可不,你看啊,他最多拿半天時間用來念經做功課,可這不是還有半天麽?”賈赦掰着手算給賈瑚看,“你想想,半天時間,我們可以去套個兔子烤兔子吃,或者打上兩只山雞…”
賈珍被賈赦說得都要心動了,就差當場包袱款款地留在這道觀裏了。
“阿爹,你是不是忘了,那道觀可破可破了,你要修道只能睡茅草屋。”賈瑚滿頭黑線道。
“我又不跟敬大哥似的傻成這樣,非得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賈赦撇了撇嘴道。“玄真觀不好?還是清虛觀不夠氣派?”
“那個…赦叔你可能不知道,”賈珍道,“我爹原本也想選得是玄真觀那樣的好地方,只可惜…你又不是不知道叔祖的脾氣。”
賈赦腦補了一下,自己要是說想去修道,自家老爺會有什麽反應,硬生生地吓得抖了一下。
那不得打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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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了,惹不起惹不起,修道這種美事肯定不是自己的。
到了山頂以後,賈赦就看見一個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中年人在大殿上掃撒。
賈赦記得,當時那個老道好像說過,自己還有兩個弟子。
毫無疑問,這肯定就是他敬大哥的那兩位師兄之一了。
賈赦想着,好歹自家敬大哥是人家師弟,可能還得在人手底下修道,怎麽地都得對人家客氣一點。
“這位師兄,請問一下,你們這兒那個叫賈敬的道長在哪兒?我們尋他有些事情。”賈赦上前作了個揖道。
賈赦這樣有禮貌,可沒想到的是,迎接他的,卻是那個道士的一巴掌。
“欸,你這人怎麽這樣?還打人?”賈赦怒道。
“你仔細看看我是誰?”
“是誰你都不能打人啊,你要是輩分高…哎珍哥兒你別扯我袖子。”
“赦叔,你覺不覺得他長得有點像我爹?”賈珍又看了一眼那個邋裏邋遢的道士輕聲說道。
“這怎麽可能是你爹,珍哥兒,不是我說,你就是不了解你爹,你都不知道,你爹最是愛幹淨不過。”
“你再看看這個道士,胡子拉碴的,一看就不可能是你爹嘛。”賈赦理直氣壯道。
“阿爹,你要不再仔細看看?”賈瑚雖然跟賈敬接觸不多,但只要仔細一打量,倒也還是能從那拉碴的胡子裏,隐約看到賈敬的影子。
賈敬也配合地扒拉開了自己的胡子,露出自己的樣貌,也好讓賈赦看得清楚些。
“敬大哥?”賈赦震驚了,賈敬哪怕原本跟風流倜傥的美大叔還有些差距,可到底賈家人的樣貌擺在那兒。
哪怕年紀稍微大了一些,可日常保養得好,穿上一身綢緞做的士子服,再拿上一把湘妃竹做的扇子,那看上去也絕對是儒雅風流,端是一個才子的形象。
哪有現在這樣蓬頭垢面,連衣服都是破破爛爛的,活脫脫一副不修邊幅的農人的樣子,完全沒有當年那副大家公子的樣子。
“敬大哥你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賈赦與賈敬還是有幾分感情在的,他又是個感性的,哪怕死對頭賈政變成這副樣子,他都得為賈政抱一回不平,更何況這還是他的敬大哥。
賈赦當下也顧不得賈敬衣服上的髒污,連着賈敬帶着賈敬手裏的掃把,一骨碌抱進來懷裏,再摸到賈敬瘦了一圈的身體,賈赦直接就嗚嗚地哭起來了。
“恩侯啊,這裏實在是太苦了,連吃的都得自己種,我每天天不亮就得擔水澆地,幹到天黑為止,天黑也不能歇,還得借着月光讀道德經。”賈敬好不容易遇上親人,賈赦又這樣感性,他也忍不住就要哭起來。
賈敬确實明明之中覺得自己該來修道,可是這道真的是這麽修的?
要說之前的賈敬确實覺得這萬事萬物都沒什麽意思,不過就是人心不足,沒有覺悟罷了。
像他這樣“覺悟”了的人,那就該得放手時且放手,當一個道士,逍遙自在才是。
又何必為功名利祿尋尋覓覓,急急切切呢?
可賈敬到了這兒,衣食起居都得自己動手,賈敬才發現,哪怕是道士也不會逍遙自在。
賈敬就突然覺得自己貌似失去了當道士的理由。
“敬大哥還得自己種菜?”賈赦完全不敢相信,“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阿爹,也就是在我們這種家裏才覺得自己種菜不易,尋常百姓,除了種菜之外還得種口糧,養雞養鴨呢。”賈瑚覺得,自家親爹是真的是個公府公子,倒是一點都沒常識。
“可你敬大伯又不是普通農人,嗚嗚嗚嗚。”賈赦說着說着,看到賈敬手指甲縫裏的黑泥,又開始哭上了。
“底下莊子上的那群人是死的嗎?難道不每日送吃喝上來給你?”賈珍也怒氣沖沖道。
賈珍雖然也不喜歡他這個一直以來就知道壓着自己讀書,其他皆萬事不管的爹。
可看到賈敬這樣,他也有些不忍心。
“叔父特意交代過,不讓莊子上給我們道觀送東西,”賈敬苦笑了一聲道,“說是怕我修道不純粹了。”
賈敬累得不行,又饞東西吃的時候,又何嘗沒有抛下臉面,擺上自己敬大爺的譜子,去山下的那個莊子要東西。
可,他能想到的,難不成賈代善想不到?早就把那些路子都給賈敬堵得死死地了。
莊子上的人倒是對他恭恭敬敬的,可除卻恭敬以外,卻是連半點東西都不肯給他。
賈敬覺得,那一刻,自己倒像是一個之前自己一直看不起的打秋風的窮親戚。
賈敬和賈赦相互抱着哭了一場,在賈瑚和賈珍變扭的安慰之下,這才漸漸止住了哭聲。
哭完之後的賈敬,倒是又恢複了幾分原本敬大爺的模樣,“你們今兒來是來幹什麽的?”
總不可能就是特意來看他一場吧?賈赦來看他倒是還能理解,可自家這個逆子,賈敬覺得他可能還更希望自己能死在外頭呢。
“敬大哥,我們家二哥兒取了名字,要入族譜…”原本問賈敬要印信倒也沒什麽,賈赦一直以為賈敬既然能連好不容易考上的進士都舍下,一個族長之位,賈敬自然也不會放在眼裏。
可是看到如此慘以後的賈赦,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再問賈敬要印信了。
“是要入族譜吧?可取好名字了?”賈敬問道。
“是瑚哥兒取的,叫賈琏…”花,賈赦好不容易吞下這個花字,然後說道,“據說是取了瑚琏之器的意思。”
“倒也确實是個好名字,”賈敬腦子裏的水已經化作這些天勞作流的汗水,流出來了,倒是也清醒了不少,聞弦歌而知雅意,問道,“是不是要族長的印信?”
“敬大哥,我…”
賈敬也不等賈赦回答,直接從自己的衣襟裏掏出一枚小印章道,“珍哥兒還小,而且自幼頑劣,這印信就先放在叔父那裏,等将來珍哥兒長大了,若确有族長之才,那就把印信給他,若是沒有,那就請叔父到時候另擇族中其他人當族長吧。”
“嘁,你才自幼頑劣,我現如今跟着赦叔他們學武,可認真了。”賈珍冷哼了一聲。
“是呢,敬大伯,珍大哥哥現如今可認真了。”賈瑚也替賈珍背書道。
“我為賈家從武轉文努力了半輩子…”賈敬感慨了一聲道,“算了,就這樣吧…”
賈珍最聽不得賈敬要他讀書,聽賈敬說從武轉文,又要發作。
賈瑚拉了一把賈珍道,“敬大伯,有些時候,覺得順其自然更好些。”
“好啊,順不順都與我無關了。”賈敬長嘆了一聲道,“恩侯,印信就由你帶回去吧。”
賈敬把族長的印信塞給賈赦,就又要拿起掃把開始打掃。
“敬大哥,要不…要不你跟我們回去吧。”賈赦猶豫了許久道。
“我…我還能回去嗎?”賈敬早就已經後悔了,可他也知道自己邁出了修道那一步,就無法回去了,別的不說,現如今寧國府的主人早就變成了賈珍。
原本他還有個進士的功名和翰林院的官,現在也都沒了。
賈敬都不知道自己能回去幹什麽。
更何況,還有賈代善那個煞神杵在那兒呢。
“有什麽能不能回去的,你又不是沒有腿。”賈珍變扭的說了一句道。
賈珍他确實是不喜歡賈敬管着他,逼他讀書,也不喜歡賈敬心裏只有那什麽勞什子的從武轉文,一點也不把他這個兒子放在心上。
賈珍甚至也幻想過自己上頭沒有賈敬這座大山,日後的日子會過得有多逍遙。
可看到賈敬這副模樣,賈珍還是覺得,有親爹管着,嚴一點就嚴一點。他又不是什麽不孝子,總不能讓賈敬在外頭受這樣的苦。
“敬大哥你就跟我們回去吧,正好,這理由都是現成的,”賈赦也勸道,“我們家二小子的滿月酒,你這個當大伯得去喝吧。還有老二也要成婚了,你這個當兄長的難不成還想着偷懶不去幫忙迎來送往?”
有賈珍變扭地讓賈敬回去,又有賈赦的勸說,賈敬又本來就有回去的想法,這可不就是一拍即合麽?
當下,賈赦也不拿印信了,索性就把賈敬帶回去得了。
“我記得敬大哥你來的時候也沒帶什麽東西,那左右也不用在收拾了,咱們直接就走吧。”
賈赦對這個讓他敬大哥從儒雅美中年變成這麽邊幅不修的樣子的道觀沒什麽好感,撺掇着賈敬趕緊走。
“我既然要走,好歹也得跟觀主說一聲。”賈敬道。
“這有什麽好說的…他都讓你做這麽多活。”賈赦有些不情願。
“恩侯,觀主沒有虐待我,”賈敬對于觀主,那絕對是尊敬的,“觀主這麽大年紀了,每日做的事情只比我多,絕不比我少。”
“行行行,你說要去告別就告個別吧。”
“你要走了?”還沒等賈敬開口,觀主看了一眼賈敬身後的賈赦等人,就已經猜到賈敬要走了,倒是也很平靜。
“是,弟子想走了,觀主,是弟子還未斬斷凡塵。”賈敬有些羞愧,雖說當時他的本意不是來這個道觀,但當時鬧着要斬斷凡塵,要修道的确實是他本人。
“那你收拾收拾便走吧。”觀主沒有過多糾纏,直接就讓賈敬走。
“這……”賈敬以為觀主好歹得挽留一下。
“當場榮國公尋到我們這個道觀的時候,就說過您肯定待不了兩個月,那筆香油錢可也只能算支付了你兩個月的住宿費。”觀主捋了捋自己的長胡須說道。
“不過如今你既然提早走了,那香油錢可依舊還是不退的。”觀主開了個玩笑道。
“那是自然。”
“對了,那頭你自己種的青菜,可要帶點回去給家人嘗一嘗。”觀主提了個建議道。
“不…不必了吧…”賈敬結結巴巴地說道,他下意識地就不想讓寧榮兩府,尤其是敬大奶奶知道他在這兒過的日子。
“我爹親自種的菜,在哪塊地?”那賈珍就簡直是興致勃勃了,“那我得帶點回去,讓我娘嘗嘗,呵,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敬大爺,還有種菜的時候。”
“賈珍!!!”賈敬有些惱羞成怒道。
“珍大哥哥,可得多拔點回去,這可能是,第一片由進士種的菜,可得多采點回去,給大家嘗嘗,也沾點文氣。”賈瑚也在旁邊慫恿賈珍。
賈珍也絲毫都不客氣,找觀主要了個布口袋,拔了就往袋子裏扔。
賈赦見好玩,立馬就沒再跟賈敬站同盟,跟着賈珍和賈瑚一起下地去扒拉菜了。
“祖宗欸,拔就拔,可別糟蹋了啊。”賈敬原本的時候是又羞又怯,只旁觀賈珍拔菜,可等他看到賈珍把一株菜,就得損兩株的時候,實在忍不住了。
“算了算了,你們上去,我來拔吧。”賈敬妥協道。
“也拔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賈敬又自己動手拔了一些以後說道。
其實他們拔得倒也不算多,可因為原本賈珍和賈瑚拔的時候不得章法,又不小心,還踩壞了一些。
等大家從地裏出來的時候,賈瑚回頭一看,就發現菜地裏空了一大片。
“阿爹,待會兒咱走的時候,讓底下的莊子,給道觀再送一點吃食上來吧。”賈瑚說道。
“是得給道觀送一些上來,不然咱們拔了這麽多,他們怕是要不夠吃。”賈敬在道觀住了這麽些日子,也算是很了解道觀的日常了。
“不夠吃那怎麽辦?”賈赦嘴欠問了一句道。
“野菜,樹皮…總有可以吃的。”賈敬平靜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