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而學之壯[1],何解?”周振興笑眯眯地看着賈瑚說道。

這句話倒也是出自《孟子》,但卻又與平常先生們考學生釋義的有些不同。

平常先生問釋義,那都是從哪本書裏單獨拎出來一句話,考這句話的意思。這種一般來說,只要學生有熟讀了那本書,又看了注解,也就差不多能回答出來了,也算得上是學得差不多了。

可周振興給賈瑚出得這道題又不是普通的釋義,而是一道截搭題。

是吧《孟子》中前後不相連的兩句話,連在了一起,又去掉了一部分。原本這句話應該是“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2]

這種截搭題,對于已經準備要考府試的人,或是已經考中了的人來說,那自然是不難。

但是對于賈瑚這種年紀的學生來說,但凡學得不紮實一點,或是之前沒了解過截搭題這種類型的,那肯定就是回答不出來。

賈瑚記得剛剛來的時候,族學的管事還說過,丙班是蒙學,所以聽到這個題目以後愣了一下,難不成現在已經卷成這樣了?蒙學都要開始了解截搭題了?

這不應該是乙班,或者是乙班後期的才開始學的麽?

看到賈瑚明顯發愣,周振興心底有一點隐秘的歡喜,瞧瞧,張太傅的弟子又如何,豪門子弟又如何?

周振興料定以賈瑚這個年紀,張太傅肯定也不會教這種截搭題。

賈莅的位置正好就在賈瑚位置旁邊,賈瑚站着,周振興又是低着頭,自然是看不到周振興嘴角的那一抹笑,可賈莅是坐着的,一擡頭正好看到周振興的表情。

賈莅原本在其他先生那裏讀書的時候,因為都是在一個學堂裏上課的,賈莅也隐約聽見先生教過其他人截搭題,賈莅也算是讀過孟子,也知道孟子裏應該是沒這句話,正抓耳撓腮地想在先生沒察覺的情況下給賈瑚一點提示。

周振興看賈瑚半天沒有說話,再加上他心裏也料想賈瑚看到是答不出來,便帶着一點笑意說道,“張太傅怕是也沒教過你,這種題叫……”

賈瑚聽出了周振興話裏的那點笑意,這會兒他已經可以肯定了,周振興是故意想着要為難他呢。

可惜,賈瑚是個老黃瓜刷綠漆的,別說是這種最簡單的“有情搭”了,哪怕是最難的“隔章無情搭題”,賈瑚都能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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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興還沒說完,賈瑚便搶答道:“這題要是我沒猜錯,應該是一道截搭題。”

說完賈瑚還特意觀察了一下周振興的表情,看到露出便秘的表情以後,這才有答下去,“這應該是出自《孟子.梁惠王下》,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其中的意思應該是:人應當幼年時好好讀書,長大了施展自己的抱負。”

周振興原本是想着賈瑚答不出來,自己正好顯擺一下自己的學識,然後收服了賈瑚,日後也好暗示這位小爺自己懷才不遇,由這位小爺替自己在張太傅和榮國公面前要個缺。

要知道本朝的舉人只要有門路,可也是能去做官的。

有榮國公和張太傅替自己作保,難不成還不能去一個富庶的縣裏當知縣?

周振興把什麽都想好了,但是沒想到,賈瑚竟然回答出來了。

周振興臉上那抹得意地笑都還沒收回去,只留下一個僵硬的表情,尴尬地笑道:“沒想到哥兒的進度竟然是連截搭題都已經學了,呵呵,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原本周振興還有幾道簡單的題,等着賈瑚這道截搭題回答不出來以後,再問賈瑚,也省着這位小爺因為題回答不出來而發少爺脾氣,可這會兒周振興是怎麽也沒有臉再問其他的問題了。

周振興努力挽回一下自己的臉面,咳了一聲,這才說道,“既如此,那你便坐下吧。”

賈瑚看了周振興一眼,然後問道,“先生沒有其他的要問了?”

“好了,我們開始學習吧。”周振興卻沒有理賈瑚,而是大聲對着學生們說道,“把書翻到公孫醜篇。”

賈瑚也不想自己第一天來就跟先生起了矛盾,襯着他格外不同也不好,他雖不懂周振興剛剛為何要為難他。

但見周振興扯開話題,賈瑚倒也沒有緊,追着不放的意思,依言跟着同學們一起翻開了《孟子》,然後好整以暇看向周振興,他倒是要看看這位夫子是如何教學生的。

“孟子曰…”周振興先是帶着學生們将公孫醜篇讀了一遍。

這倒是尋常的操作,賈瑚正等着周振興,接下來要如何教,就聽到周振興問道,“我剛剛帶着大家讀了一遍,大家可都記住了?”

學生中間稀稀拉拉地響起幾聲“記住了。”

賈瑚原本還想這先生倒是挺懂得跟學生互動的,但下一刻賈瑚就聽見周振興說:“既如此,那麽大家自己先把公孫醜篇念上百二十遍吧。”

說完,周振興也不顧學生們的反應,倒是自顧自地就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賈瑚第一次見到這樣子的教學方法,先生只是帶着學生們讀上一遍,然後就讓學生們自己讀,還出來一個什麽百二十遍?

先生既沒有講這篇的注解,也沒有講其中的典故,連意思都沒有解釋,就直接讓學生自己讀?

這算什麽教學方式?

賈瑚有些蒙圈,但是他周邊的學生應該是早就習慣了先生的這種教育方式,聽先生這麽說,也不意外,只自管自地開始念起來。

“你們一直都是這麽學的?”賈瑚小聲問旁邊的賈莅道。

“是啊,”賈莅都已經習慣了,說起來也挺理所當然了,“先生說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只要我們能讀上百二十遍,把內容都記住了,這意思也就自己明白了,自然也不需要講其他的了”

“……”賈瑚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麽賈學辦得這樣這樣聲勢浩大,卻極少出舉人和進士,甚至連秀才都極少有。

“那你們讀了百二十遍就真能了解了其中的意思啊?”賈瑚覺得這樣的教育方法并不可靠,疑惑地問賈莅道。

“不太懂,但是讀完百二十遍以後,我倒是真能把文章給背出來。”邊上的賈萍撓了撓頭,說道,“不過我爹娘向來說我腦子笨,可能莅哥兒懂。”

賈莅聽到賈萍的話,連忙擺擺手說道,“我也笨,我也不懂,所以特意去書店裏抄了狀元的注解。”

“書店裏還有有注解的書?”賈萍好像打開了新的大門,“我改明兒也去買一本。”

“甲乙丙三個班都是這麽教的嗎?”賈瑚問道。

賈萍搖了搖頭,他也沒有兄弟在其他的班讀書了。甲乙兩班都自視甚高,向來不願意搭理他們丙班的。

再說了族學裏所有的學子們都是有競争關系的,誰都怕自己考得不好掉到丙班去,也怕丙班的人趕超他們,自然是不會有人跟丙班的人講,他們是如何學習的。

他自然是不知道甲乙兩班是如何教的。

賈莅抿着嘴說道,“我倒是偶爾聽我庶兄提起過,他們先生好像不是這麽教的。”

賈莅又何嘗不知道他們先生這種講法着實是在耽誤他們,但是想起上次他反抗的遭遇,賈莅又沉默了。

“瑚大叔叔,先生在看我們呢,我們還是趕緊讀書吧。”賈萍瞥見周振興正在看着他們,立馬慫了,連忙說道。

說完,賈萍連忙低頭開始看自己面前的書,念剛剛周振興“教過”的公孫醜篇。

賈莅也不敢再說話,也連忙開始念書。

“先生,說百二十遍不合理吧?”賈瑚站起來說道,“這百二十遍讀完怕都已經下學了,難道先生不應該先給我們講一講這篇文的意思?”

“到底是榮國府的大哥兒,一來就敢頂撞先生。”

“你小聲些,可別連累了我。”

賈瑚出聲以後,身後就傳來小聲讨論的聲音,賈瑚也不在意,只定定地看向周振興。

“哥兒可是覺得百二十遍太多?”周振興見賈瑚站起來問,依舊坐在椅子上,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是。”賈瑚堅定地說道,“而且我不認為讀完百二十遍以後就能知道其中的意思。”

“歌哥兒到底是沒受過苦,自然是不懂勤能補拙,”周振興開始打苦情牌,“哥們,這樣條件好的自然是不知道,像貧困人家的孩子想讀百二十遍都沒有那個條件可以讓他們讀。”

“我年幼時,家中貧寒,并無先生教導,就是靠着自己讀書讀上百二十遍,這樣寒窗苦讀,這才考中舉人的。”

周振興講話時的那個表情,一副就是賈瑚不懂疾苦,有這樣好的條件又不願意勤奮讀書的模樣。

賈莅看着賈瑚和周振興的對話意識地用手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妄圖用這種方式逃避。

他也曾提過這個百二十遍方法不對,可上次這位周先生也是這樣,仿佛自己只要提一只百十二遍方法不對,就是自己懶,就是自己在這樣好的環境下讀書都不知道用功。

賈莅還記得,自己被打上懶和不知道用功的标簽以後,自己是怎樣被同窗指指點點的,回到家以後又是怎樣受他親爹和庶兄的奚落的。

只是這位瑚哥兒應該與自己不同,想來他不會落得跟自己一樣的下場。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中華書局出版的《科舉·秀才》

[2]《孟子·梁惠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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