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聽到周振興這話以後,賈瑚一愣,倒不是被周振興的話給堵住了嘴,不好再說下去,怕被貼上懶和不知道用功的标簽,而是賈瑚沒想到,這先生好歹也是一位舉人,怎麽就這樣答非所問。

不過……

賈瑚環顧了一圈周圍同窗的臉色,不得不說,這位先生的道德綁架倒是實在做得不錯。

要是自己但凡接下來的有一句應對得不好,可能那賴和不知道用功這兩個鍋,自己怕是背定了。

不過,賈瑚前世做禦史的時候,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就這種打苦情牌的,賈瑚分分鐘就能教他做人。

周振興不是要打苦情牌麽?賈瑚就決定用魔法對付魔法。

“說起勤奮,瑚雖然出身頗高,家中也有些餘錢,完全能供瑚讀書,我外祖父又是大儒,也不存在先生說的“無先生教導”這種情況。”

你那出身是頗高麽?是很高好麽?老子讀了大半輩子書了,辛辛苦苦考中了舉人,也只能來你家做個坐館先生。家中是有些餘錢麽?自家祖宗十八代開始從地裏刨食都掙不了這麽些錢。周振興聽了賈瑚的話,聽得臉色都快發綠了。

他原本打苦情牌是為了用“懶”這個字壓賈瑚,省得這些個公子哥們再敢頂撞他。

又不是來聽這位小爺是如何炫富的,如何顯擺自己的出身和地位的。

賈瑚不用看也知道周振興的臉色已經不好看了。

不就是賣慘麽?

賈瑚也會啊。

賈瑚自顧自說道,“旁人只看到我不用為生計發愁,可卻沒見到瑚剛剛牙牙學語時,便由家中的長輩們教導着啓蒙,不過三歲,瑚便要每日往來于外祖父家與自己家之間,只為能跟着外祖父讀書,尋常與我一般大的孩子,那個時候應該都還在父母的懷裏撒嬌呢。”

“瑚雖然打算學文科舉進身,可家中卻是以武起家的,為着不墜先祖之志,也為着不讓祖父失望,是以,瑚每隔一日,還得跟着武師傅習武,有時候揮劍揮多了,第二天手腕酸得提不起筆來,可瑚還得咬牙提筆練字。”

賈瑚這麽一哭慘,倒是讓他的那些同窗們改變了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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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為做榮國府的哥兒家中婢女環繞,那肯定是只要每日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邊上了。”

“是啊,我爹還說呢,瑚哥兒是榮國府裏的鳳凰蛋,原本我還羨慕呢,想着自己要投胎到赦大伯家就好了,現在想想還是算了。”

“肯定累啊,我娘說了,享受多少,就得承擔多少。”

周振興聽到底下的竊竊私語,臉色黑了大半,他沒想到賈瑚居然也賣起慘來了,只能出言打斷道,“哥兒你剛剛不是要說這百二十遍讀書法麽?你怎麽倒是開始……”

“可剛剛不是先生先開始說自己年幼時讀書的艱辛麽?”

賈瑚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一副我就是學你的,把周振興梗得就差立即暈過去了。

周振興也不是頭一年在族學裏教書,年年都是用這個百二十遍大法教的,簡直就是省時又省力,自己連教都不用怎麽教。

什麽?學生學得不好?那不用說,肯定是自己不用功,沒有念完那百二十遍,周振興連個鍋都不用背。

期間也不是沒有學子們對這個百二十遍大法提出過異議,畢竟那些公子哥們向來是不願意受苦,但周振興都以那場苦情戲糊弄過去,甚至還能倒打一耙,說那個學生是不知道珍惜現在的好日子。

久而久之,沒人敢質疑他了。

周振興原本想着今天對付賈瑚也是如此,哪怕是聰慧些,可到底還是個孩子呢,論玩心眼,如何能玩得過自己這種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的人。

可周振興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在賈瑚手裏吃了虧。

賈瑚看周振興臉色變了又變,就是不說話,就想着還得再下一劑猛藥。

“學生說這麽多,不過就是為了說明一點,讀書本來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不能因為有人覺得這百二十遍法不好,就覺得有人不願意用功。”賈瑚朗聲說道。

賈莅聽到賈瑚的話以後眼睛越來越亮,他沒想到自己之前的冤屈居然還會有一天被洗刷了,而他再也不用背着那“懶惰”,“有這樣好的條件都不願意用功讀書”的名聲了。

雖然那件事也早就已經過去了,現在除了他那個親爹和庶兄以外,也沒旁人會在自己面前說自己不用功讀書之類的,可那些話,就像一根刺一樣插在自己心裏。

賈莅一直表面上都是笑嘻嘻的,可內心裏卻已經多少次想,既然你們覺得我不用功,那我便不讀真擺爛得了。

“剛剛先生也說了,先生幼年時是無先生教導,這才只能通過念百二十遍來理解其中的意思,可如今我們是有先生您教導的,又為何要通過您沒有先生教導時的方法來讀書呢?”

賈瑚笑盈盈地看向周振興,可說出來的話,卻是讓周振興遍體生寒,“難不成我們賈家花重金請個先生來是當擺設的?還是花重金只是為了讓我們賈家的子弟體驗一下平苦人家的疾苦?”

在場的這些學子們,也就賈瑚有這個資格說這個話。

畢竟族裏現在的祭田基本上都在金陵那邊,所有的出息也都供金陵那邊的祠堂之類的使用了。京城這邊京郊的莊子供不應求實在是不好買,張氏雖然之前也想過要買些祭田供不時之需,但因為接連着賈政和賈敏的婚事,也還一直沒打聽莊子。

是以京城這八房的祠堂和族學,基本上都是寧國府和榮國府出錢養着,說是寧榮兩府的族學都不為過。

周振興其他不行,但是在如何鑽研這一塊那絕對是玩得溜溜的,他早就打聽過族學的情況,自然是知道賈家的族學基本都是寧榮兩府出的錢。

聽到賈瑚這話,周振興的臉色一白。

來賈家族學裏當先生,那絕對是一份高薪又體面的活。

賈敬是真心想着讓賈家從武轉文的,再加上,好歹是一門兩公的賈家,自然也不缺那個錢,所以族學裏給先生的束脩都是給得足足的,有能提供住的地方,讓先生們能安頓家眷。

就是憑借着賈家族學裏的這些錢,周振興才能在京城大,居不易的情況下,安置下來,安安穩穩地等下一科會試,甚至還能将家眷也都接到京城來。

二則賈家那群族人,在勳貴們看來都只是些依傍着賈家,找些差事的。

可這些人裏可有不少是六七品的小官,在周振興這個屢試不第的舉人看來,這都極少是他能高攀得上了。

更不用說還有寧榮兩府杵在這兒呢。

但凡這些人裏有一個看重自己的,他好歹也能去做一個幕僚,展露自己的才華。

周振興一直以為自己是待賈而沽,而賈家這個族學,正好就是最好的市場。

若是沒了這個差事,哪怕他是一個舉人,可依舊是京城大,居不易,怕是他還得回鄉去。

可看慣了京城的繁華,他又如何瞧得上自己家鄉的破敗和貧瘠。

旁的不說,就說京城的書店裏的書品類之全,就不是他們縣裏能比的。

周振興一時之間白了臉色,甚至想不顧自己一直引以為傲讀書人的風骨,求一求賈瑚。

可還沒等到他說話,他便聽到賈瑚說道,“先生好好想一想吧。”

這是要放過他?

周振興心裏一喜,當下也不敢再作什麽妖,只說道,“那要不然我再接着上課?”

周振興有意在賈瑚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學識,才想出說自己在上個課,可他都不知道自己下意識地就在話裏帶上了谄媚的感覺,半點也沒有平時他标榜的那些風骨。

平常學生們只不過是礙于先生的威嚴,和那些前車之鑒,這才不敢對周振興的那百二十遍大法提出異議。

但其實丙班的學生早已苦那百二十遍大法久已。

可這會兒,周振興的面皮都快被賈瑚踩到腳底下去了,他原本的那點先生的威嚴也早就在學生面前清空了。

聽到周振興說再要上課,底下的學生們立馬噓聲一片,周振興根本呵斥不住學生,只能腆着個臉看向賈瑚,妄圖讓賈瑚替他解決這個場面。

賈瑚原本沒有讓周振興收拾走人,并不是因為不想追究了,只不過是想給賈敬一個面子,讓賈敬來收拾而已。

他正想着去找賈敬告狀呢,又如何會來替周振興穩定場面。

周振興無法,又實在是羞愧的緊,只能匆匆留下一句,“今兒這課就到這裏,你們先自己讀書吧。”

丙班的學生原本也就不是自覺的,看到周振興走了之後,都開始竊竊私語,跟自己關系好的同窗聊起剛剛的事情,聊着聊着,衆人都對着賈瑚帶上了敬畏的眼神。

“瑚大叔叔,謝謝你。”賈莅站起來,原本那個一直笑嘻嘻,一副什麽都不在意的小胖墩,這會兒正正經經地對着賈瑚作了個揖道。

賈瑚被賈莅這副正經的模樣給弄得有些摸不着頭腦,“謝我做什麽?”

賈莅抿着嘴,猶豫了許久,這才說道,“不滿叔叔說,我原本是在其他私塾讀書的,只是我父親為了讓我庶兄能結交你,這才把我們兄弟倆又轉到族學來上課。”

“來了丙班之後,這位周先生的教學方法與我之前的先生完全不同,我之前也向叔叔一般提過那百二十遍法不對,但卻被周先生的那套言論冠上了“不知用功”的罪名。今日多虧了叔叔,這才能洗脫罪名,沉冤得雪。”

說到後面的時候,賈莅臉上也帶了點笑意。

聽着賈莅的話裏的意思是,那周振興已經不是第一用上這種賣慘的手段了?

看到這個與自己年歲差不多的大侄兒說道自己沉冤得雪的事情之後,胖嘟嘟的臉上還帶出一點笑來,賈瑚就越發覺得周振興這厮實在是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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