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賈瑚頓了頓,便将賈莅家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賈代善和史氏聽。
“我當是什麽大事,這有什麽值當哥兒愁的?”史氏聽完以後率先出聲安慰賈瑚,笑着說道。
“你敬大伯母這個宗婦可還在那兒立着呢,改明兒讓她去那什麽賈瑰的嫡兄家走一遭,讓他嫡母把他那個上不得臺面的小妾娘送到咱們家的家廟裏修行便是,沒了那小妾婆婆的參與,當嫡妻的難道還壓制不住小妾?”
史氏嫁進賈家來,是從重孫媳婦做起的,當初也沒少受到婆婆的磋磨,她剛剛嫁進賈家,婆婆就将自己身邊的丫鬟塞給賈代善當姨娘了。
自己這個正經的兒媳婦婆婆處處針對,反倒是那些個姨娘們,婆婆還對他們和顏悅色的。
當初賈代善又是在外征戰,難得回一趟京城來,在這種情況下,史氏自然是多年未孕,這般下來,她就更加被擠兌得在府裏都快沒地方站了。
後來賈代善的妾室們接連懷孕,雖說生下的都是女兒,可史氏也被壓制得不行,連後來她生下了嫡長子,也被婆婆養在了膝下,她也就去給婆婆請安的時候,才能見一面。
史氏自己是受過婆婆和小妾的苦的,所以,史氏這第一反應就是這全都是那惡婆婆和小妾的錯。
雖然賈敬作為族長只挂了個名頭,內裏卻只管着族學,但敬大奶奶卻是名副其實的宗婦,族中女眷之事本來就由敬大奶奶出面管最為妥當。
作為一個嫡妻,史氏天然地就跟小妾站在對立面。
在史氏看來,庶子的母親,也應該只能是嫡母,哪怕是庶子有出息了,那該奉養的也應該是嫡母,哪有一個姨娘對着兒媳婦擺婆婆譜的。
“你那同窗的親娘也是,既然家裏支出都是靠着她的嫁妝,怎麽還能被個小妾給制轄住?”史氏有點恨其不争。
要是史氏自己,面對這種場面,怕是早就鬧上了,她既然不好過,那也絕對不會讓其他人好過了。
賈瑚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覺得,雖然莅哥兒家的那位…嗯…祖母雖有錯,莅哥兒的親娘雖然也不争氣,可說到底,這卻是莅哥兒他爹的問題,若是他能立身正,又如何會讓家中出現以妾為妻的事情。”
“哥兒已經念過大寧律了?”賈代善突然出聲問道,這以妾為妻這詞可嚴謹得緊,只有在律法裏才會出現這種詞。
賈代善突然提起大寧律,賈瑚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是,之前給琏哥兒念書的時候,正好念到戶律·婚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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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琏哥兒這麽小,你倒是給他念這些啓蒙?”賈代善失笑道,等說完,這才又收了笑意,嚴肅地問賈瑚道,“你既然讀過大寧律,那可知以妾為妻該如何?”
賈瑚記憶力向來就好,再加上他昨日才剛剛給賈琏念過戶律裏的這一段,這會兒賈瑚便朗聲背道,“妻在,以妾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1]。”
“哥兒背得沒錯,既然已經違反了大寧律,那自然就得按照我們大寧的律法來,咱們賈家的子弟也不例外。”
“可…要是讓莅哥兒去報了官,且不說順天府會不會管,就說子告父,在旁人看來已經是大逆不道,更何況哪怕告成了那我們家的名聲豈不是要受損,而且莅哥兒日後怕也是不能科考了吧?”賈瑚猶豫道。
要是前世的賈瑚,作為一個孤家寡人,賈瑚根本不會猶豫,遇到這種不平事,直接一紙訴狀将這種人告到順天府了,可這輩子有了身生父母,又有了待他極好的這一群親人,加上榮國府又是賈氏一族的領頭羊,賈瑚不免多為家人考慮些,也就有些束手束腳了。
“哥兒是怕莅哥兒因為有個犯過事的父親沒法再參與科舉?”賈代善飽含深意地說了一句道,“那若是莅哥兒不再是賈瑰之子呢?”
“賈家出了一個寵妾滅妻,侵吞妻子嫁妝的人,自然是要影響賈家名聲,可若是賈家族人大義滅親,知道有這樣作奸犯科之人,立馬去順天府告官了,這樣不是正好證明賈家向來愛惜羽毛,容不得任何一粒沙子。”
賈瑚愣了愣,賈代善這應該已經算是詭道,但是賈瑚莫名覺得事情可能真像賈代善說的這樣。
若是賈家人自己去告狀,那族裏不僅是除去了賈瑰這一個膿包,還平白得了一個好名聲。
只是過繼這一事,賈莅不一定會答應下來。
更何況哪怕是賈莅能夠答應,可過繼到誰家呢?
除非是族裏有人家是正好沒有子嗣的,不然若是過繼到了稍微顯貴一點的人家。那賈莅過去豈不是正好分了人家的家産,那麽他們家裏其他的子弟也并不樂意。
而若是過繼到貧苦一點的人家,那又有可能那家人雖然接受賈莅,卻也是為了賈莅親娘的那些嫁妝。
若是這樣那對賈莅來說,就是剛剛脫離了虎穴,又入了龍坑了。
“怕是賈瑰并不同意會莅哥兒過繼吧。”史氏在旁邊也提出了疑問。
“那若是賈莅過繼到隔壁寧府去呢?”賈代善高深莫測地說了一句道:“左右賈瑰也不喜這個嫡長子,若是能讓嫡子攀上寧國府,還會對自己的仕途有幫助,他如何會不同意?”
“老爺是說…敷兒?”史氏遲疑了一會兒說道。
賈瑚卻被賈代善和史氏這對話弄得有些摸不着頭腦,寧國府不過就賈敬這一系,可賈敬雖然膝下子嗣稀少,賈珍雖然也不成器,但賈珍好歹長得活蹦亂跳的,怎麽也沒有到要過繼子嗣的地步。
而史氏說的這個敷兒又是誰?
賈代善見賈瑚疑惑,便慢慢開始給賈瑚介紹起來,“說起來你肯定不知道,就連你爹怕也只是對敷兒有一個大概的印象。”
“你敬大伯伯原本上頭還有一位兄長,最是聰明伶俐不過,雖然年紀小,可也算是允文允武,當年你伯祖父滿心以為自己已經後繼有人,只可惜敷兒長到七八歲,便夭折了,倒叫你伯祖父白白發人送了黑發人。”
說着賈代善又感慨了一句道,“若是敷兒還活着,又哪裏需要賈敬來擔起這個族長的責任。”
“還有一個敷大伯伯?”賈瑚疑惑道。“那為何敬大伯伯在寧府排行是老大,我爹他們也都稱敬大伯伯為大哥?”
“這就涉及當年的一件舊事了,且敷兒去世以後,你伯祖父悲痛欲絕,生生了一場大病,為着你伯祖父的身體着想,我們也怕再提起敷兒,又引得他傷心,便開始讓你父親他們叫開始賈敬大哥。”史氏看了一口氣後,給賈瑚解釋道。
史氏當年與寧國府的太太好歹也算是妯娌。又是差不多年紀嫁的賈家的。兩人也算是一起相互扶持,史氏當年也算是看着賈敷長大的,當年那樣一個聰明伶俐的哥兒驟然去世,史氏也得嘆一句可惜。
賈代善接着說道,“在你伯祖父去世之前,一直惦記着給敷兒找一個嗣子,也免得百年之後敷兒沒有人給他燒紙。你也說了,賈莅在讀書一道上也頗有天分,這不正好給你敷大伯伯做嗣子麽?”
“可莅哥兒若是真過繼到了敷大伯伯名下,敬大伯伯和珍大哥哥也不一定願意。”
若是賈莅過繼過去,那賈莅變成了寧國府的長房嫡孫,這寧國府可是有爵位的,這就又涉及到了寧國府的家産和爵位。
原本賈敬和賈珍是寧國府板上釘釘的繼承人,可現在又冒出一個長房來,那他們就顯得名不正言不順了。
那賈莅過繼到了寧國府反倒是滿地雞毛了。
“當初你伯祖父走之前早就料到了,當年早就已經分清楚了的,爵位自然是不能再動,而寧府的家産早就留了一部分出來封存了起來,只等着将來賈敷有了嗣子,便将那一部分家産交給他,也算是個敷兒留了香火了。”
“可為什麽這些年一直沒有給敷大伯伯找嗣子。”賈瑚對賈莅印象實在是不錯,更何況賈瑚想着既然是要幫賈莅了,那好歹也得幫到底。
過繼到寧國府。哪怕是不能得了寧國府的爵位,卻也有一筆家産留給嗣子,更何況只要舍出一個兒子來過笄便能與寧國府攀上關系,賈瑚覺得以自己對賈家那些族人的了解來看,怕是有大把的人願意來過繼。
可現實卻是賈代化都已經過世多年,更別提,賈敷也已經走了很多年了,可到了現在,還是依舊沒有過繼人。
賈代善幹咳一聲道,“這也是有緣由的,原本在你伯祖父去世之後。為了了卻你伯祖父的心願,你敬大伯伯就已經挑了嗣子人選,可那戶人家獅子大開口不說,還撺掇着自家兒子用寧國府的錢財來補貼自己家,這也就罷了,還在背地裏辱罵你敷大伯伯。”
“所以你敬大伯伯就把人給送了,回去自此之後也就沒有再提嗣子的事情。”賈代善說道。
賈瑚打聽清楚了之後覺得确實過繼對于賈莅來說也算是一件好事。便說道,“那我明日去問一問莅哥兒。”
“何必等明日,你今日下午便可以去問一問。”賈代善對此信心滿滿,這可不僅僅是得了一分家産,還有寧國府的人脈呢,畢竟如此好的條件,哪怕是家裏受寵的嫡子,怕也願意過繼。
可賈代善,沒想到賈莅竟然是拒絕了。
賈莅拒絕的原因倒不是因為他對賈瑰這個當父親的還有什麽留戀,而是因為他娘還是賈瑰的妻子呢。
“我知道瑚叔叔你是為我好,可我不能不要我娘啊,她就只有我一個親人了。”賈莅堅定地說道,雖然賈瑚說的那些條件他聽了以後,一時之間也有些心動,可到底還是把他母親放在第一位。
聽到賈莅拒絕的原因之後,賈瑚倒是對賈莅更加高看了一眼。
“這有什麽難的,等你過繼過去了之後。我祖父怕也是要對賈瑰出手,到時候以他妻在,以妾代妻的罪名,你娘自然是能與他和離,你再把你娘接過來供養便是,敬大伯伯将向來好說話,肯定也能同意。”賈瑚勸道。
賈莅卻仍有些猶豫,只說道,“我再想想。”
賈瑚也知道這樣大的事情,賈莅一時之間肯定也沒辦法下決定,倒也不勉強,只讓賈莅再想一想。
賈代善卻是以為賈莅是必然同意下來的,倒是早早地跟寧國府商量起這件事情來了。
自從有了賈敬剛剛考上進士,就非得去當道士那件事情之後。賈代善差不多快把對賈敬的看不上擺在明面上了。而寧國府的下一代繼承人賈珍又還小。
所以這件事情賈代善都沒想着跟賈敬商量,反倒是找上了敬大奶奶,提起這件事情。
要說敬大奶奶在之前那估計也是對給大伯子過繼嗣子這件事情有些把排斥的,畢竟她嫁過來的時候賈敷早就去世了,他對賈敷也沒什麽感情。只不過是礙于公公的遺言。
而現在卻突然要冒出來一個賈敷的嗣子,還得跟她的兒子一起分寧國府的家産,敬大奶奶又如何樂意得起來。
但現如今又有些不同了,敬大奶奶又何嘗不知道自家獨子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能守住寧國府的這些基業都是不錯了。
不是敬大奶奶看不上自家兒子,而是自家兒子實在是連比他爹那個一想不開就要去當道士的都不如。甚至在背地裏敬大奶奶都在懷疑寧國府的這些基業怕是要毀在自家兒子這一代了。
可偏偏她和賈敬也就這麽一個獨子,寧國府賈敬這一代,也就賈敬一個獨苗苗,賈珍連一個幫扶的兄弟都沒有。
若是寧國府的基業都守不住,那有這偌大的家産又有什麽用,到頭來還不都是送了別人。
所以,現如今要過繼一個出色的賈家子弟來寧國府,敬大奶奶只有拍手叫好的份。無論怎麽說,好歹能幫扶一把賈珍,倒也不至于讓寧國府的基業落敗在賈珍這一代。
賈瑚回去的時候,賈代善正好還在跟敬大奶奶說過繼這件事情呢,見到賈瑚回來,兩人都停下剛剛的話題,看向賈瑚。
“瑚哥兒回來了?”賈代善朝着賈瑚招了招手說道,“賈莅怎麽說?”
賈代善和敬大奶奶這會兒都以為,賈莅必定是會同意下來的。
“莅哥兒說他還得考慮一下,”賈瑚皺了皺眉道,“莅哥兒舍不得抛下他娘。”
聽到賈莅要跟自家親娘相依為命,敬大奶奶那就又對賈莅高看了幾分,也心裏越發接受了幾分賈莅。
這樣重情重義,那麽只要自己能真心對待他,也就不愁将來在危急時刻,他也能扶一把賈珍,這麽想着,敬大奶奶便笑着說道,“這有什麽難的,以莅哥兒的輩分,倒該是過繼成為敷大哥的孫兒,那這樣論起來莅哥兒他娘便是我的侄兒媳婦,我們府裏保管不會怠慢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大清律·戶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