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取代落日的黑夜占據這片森林,樹間沙沙的風聲和草叢深處傳來的蟲鳴為夜增添了一份寧靜的美。
點點熒光似乎也感受到了夜間的涼風,輕快地鑽出草叢,飛舞于夜中。
突然地,一點小小的熒光脫離夥伴,悄悄地鑽入了庭院,飛到夏目的身旁。
靜坐在門前木板上的夏目,身體輕輕倚着廊間的木柱。在他那雙茶色的眼瞳裏倒映着夏夜的美景。本想着在此處乘涼的他,目光被闖進庭院的熒光吸引。
螢。記憶中那已逝去的妖怪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間,短暫的相處和那短暫的生命都在他的生命裏落下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記。
這是一只又化做螢火蟲的妖怪呢?還是只能擁有短暫光陰的蟲子呢?
無論是那一種,夏目還是輕輕地向着它擡起了手臂。是察覺到他的想法嗎?小小的螢光飛向了擡起的手臂,緩緩地落在修長的手指上。
雲悄悄地移開,似雪的銀光灑落在少年與那細小的身體上。
一切仿佛回到熒光漫天飛舞的夜晚。
風中草叢輕輕地搖擺着。
“莎莎”一聲細微的異動從庭院前的草叢傳出,被聲音驚起的熒光迅速地飛起,移向沐浴在月光中的夜。
夏目順着熒光擡起頭,目送着它的遠去。畢竟這一接觸,這一離別就也無法相會。直至它的身影融入黑夜,夏目收回了目光。
“莎莎”聽到聲音夏目望向草叢,在在那刻,他茶色的眼瞳不由得瞪大了幾分。
月光中,肥胖的貓咪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貓咪老師!”夏目激動地站起來,急忙地向它跑去。
貓咪老師看着夏目的接近,轉身又一次鑽入草叢裏。
自己的呼喊沒有效果,夏目只能再次追着貓咪老師跑。兩次奔跑不同的只有時間和場景的變換,盡管在月光下森林的路比在完全的黑夜中好走,卻還是無法保證夏目就能成功地追到貓咪老師,他們依舊是一前一後地奔跑着。
在奔跑中夏目腳上木制的屐敲打着森林的土地,然,屐間的繩子卻微微地松開,還未察覺的夏目猛力地朝前跑去。
“啪”在那一刻屐間繩子斷裂!
感覺到異樣的夏目本能地瞪大雙眼,緊接而來的是一陣天旋地轉和身體輾過砂礫的疼痛。
“撲咚”一聲,濺起的水花拍打着夏目的身體也驚動水中的人。
水中的人轉過了身體,帶起了點點水花。
在月光下閃爍着銀光的水流沖擊着溪面,幽靜中的夜為此而添了份別致的美。溪水緩緩地逆開了流向,水面蕩開的一個個水圈被白色的衣擺輕輕劃破。
晃動中的水面拍打着早已濕透的衣衫,一個身影模糊的倒映在水中。
身體上的疼痛還得不到緩解,水就不斷地灌入鼻腔,想要呼吸地張開口卻讓喉中灌入了更多的水。之前的撞擊和現在肺部承受着的重壓讓夏目失去了思考,手本能地向前伸去,企圖抓住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
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用力地将他帶離水中。在水花濺起間,身體落入一個濕暖的懷中。
脫離水中的夏目劇烈地咳嗽着,黑色的和服濕嗒嗒粘緊着他的身軀,水珠順着發梢滴落在水中。
血紅的眼眸微微地眯起來,欣賞着少年此刻顯得有些驚豔的美。
手不自覺擡起少年的臉。想要看得更多。更多有關于這孩子在不同情況下的表情。
水不斷地從口中嗆出,少年清澈地茶眸被蒙上一層水汽,擡起的下巴讓他本來就不順暢的呼吸變得更加困難。
在月光下,的場可以看到少年那微微發紅的眼圈,清楚的感覺到少年身體在咳嗽中的顫,動。
透明的液體順着嘴角滑的場的手指上。
剛從水中出來的夏目站得不是很穩,雙手本能的緊抓着那将自己拉出來的人。不順暢的呼吸讓他覺得自己有可能就會這樣的死去。
手停在少年的唇邊,想像着把手指伸進那濕熱中,少年會是怎麽樣的表情。大概是會讓人忍不住想狠狠地蹂躏一番吧。
的場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優美的弧度,修長手下滑至少年的腋窩,身子下俯,另一只手扶起少年的腘窩。雖然很想更加徹底地去接觸少年,但現在似乎還不是時候呢?
他們帶起的水花拍擊溪面,在嘩啦的水聲中,的場抱起了少年,閃動波光倒映着兩人向岸邊走去的身影。
夏目的手緊抓着眼前衣襟,随着難受的感覺在漸弱的咳嗽聲中得到緩解,模糊的視線也開始清晰了起來。
黑色的發絲滴落的水順着白衣上皺起的紋路緩緩滑落,在晃動中,耳邊傳來的水聲是那麽清晰。
一起,水花又一次濺起又一次濺落。一落,自己離開了那有力的懷抱。
坐在草地上,低垂着的雙眼看着跟前那正滴着水的白色和服。陰影籠住了夏目,在他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線)“喜歡随便闖入別人的地方的習慣,就同貓咪一樣。這樣可不太行哦,夏目,。”
的場看着草地上喘息的少年,就算很喜歡,還是會忍不住想傷害,想保護,想要去捉弄。他伸手擦去少年嘴邊的水漬,帶着笑意的眼睛對上夏目擡起的眼睛。
“。。的場先生。。”少年的瞳孔放大。
在那片擴大清澈中的場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黑色的長發失去發帶的束縛卻多了水的重量,它慵懶地貼緊自己的臉側和那早已濕透的白衣;水珠順着發梢滴下,滴在草地上,滴在白衣上,滴在那于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上;笑容依舊,只是在右眼那道自眉頭斜貫到眼尾處開始分化為兩道各有一厘米深的可怖傷疤的襯托下,他的笑容似乎不再像以往那般自信,反而多了一份悲涼和讓人戰栗的危險。
“哦?”順着夏目驚訝的目光,的場的手碰上眼睛上的傷疤 “好奇嗎?這就是我曾經和你說過的那道疤。”
平淡的語氣好像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呼吸在那一瞬間j□j,是怎麽樣的傷口才能在的場先生的臉上留下這樣的一道疤?手微微發顫,夏目轉過頭,下意識地握緊手。
不想看,他不想看的場先生那樣若無其事的說出那道傷疤的由來。為什麽?難道要他一臉悲傷的說?怪異的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過。
“對不起。。”
沉默維持不到幾秒就被打破。
夏目的手指伸張開,按着草地,想要站起來。那料身體才剛剛被撐起,一股鑽心的痛就鑽入了自己的腳踝,失去平衡的身體往一邊倒去。
見少年的跌落,的場自然願意來救這個美,所以夏目如的場所願地跌入他的懷中。
“這只是事實,所以你不必道歉。”的場笑了笑,看了一下四周,然後抱起了少年。
“倒是你,為什麽這麽晚還跑到這裏來?怎麽來到這裏的可以告訴我嗎,夏目貴志。”的場用手按住夏目的臂膀和腘窩,制住了他的掙紮後走向自己的目光所在處。
“這和的場先生沒關系吧!放開我,我可不需要!”被一個男人用公主抱抱着走的不适應和恥辱感讓夏目的情緒激動起來,急忙用沒被按住的手去掰的場的手。
“需不需要可不是由貴志君你說的算。”的場将夏目放落在溪邊的石頭上,一手掀開蓋住夏目右腳的褲腳,一手按上那發腫的關節。
腳踝傳來的疼痛讓夏目不由地噤了聲。
惡意的按壓引出了少年一陣陣的抽氣聲,眼角的餘光将少年的表情變化一絲不漏收入眼底。
用力的一按,在少年的抽氣聲中問:“那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貴志君,你怎麽來到這裏的?”
赤紅的眼眸擡起,對上了少年的茶眸。
腳上傳來的疼痛讓夏目有一股想拍開那只手的沖動,但這沖動在想到自己是被的場救起的瞬間泯滅。
無奈只好忍受着的夏目皺緊了眉頭。但突然間加重的力道還是讓他不由地大抽一口冷氣,緊接着傳來這樣的一句話“那你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貴志君,你怎麽來到這裏的?”
貓咪老師的身影在腦中一掠而過,夏目猛的擡起頭,雙眼對上了的場那雙赤紅的眼眸。
靜默。
風搖起了樹,莎莎的聲響擴向四周。
視線在微涼的空氣中彼此碰撞,彼此纏繞。就算是沒有言語,沒有任何動作,夏目還是感到一股無形迫力向他逼來。。。。。。
對視中他低下了頭,看着腳下的草地,看着那只修長的手揉壓着自己的腳踝。
“我看到了貓咪老師。” 在沉默中夏目終于開口,但他的目光始終緊鎖着那片草地上的一切,他不想擡頭或者也可以說是不敢,因為在剛剛短暫的對視中他産生了一種自己将會被吸入那片紅潭中的想法。
再下去就有可能是無可自拔的深陷!
不明的情緒,不明的想法,将他緊緊包圍。
手不由的抓住手下正滴着水的衣擺。
“所以你就追了出來,在這夜裏?” 的場放輕力道去按揉着夏目發腫的腳,在他言語的尾音間帶着幾分愉悅的上揚。
讨厭他說話的語氣。
“老師他。。”夏目猶豫着,說與不說。
“那只貓咪?”的場輕笑一聲“到底都是一只狡詐陰險不可信任的妖怪。說不定這次封印的破壞是他在預謀着什麽呢。”
“不是!”夏目大聲反駁着。
滴着水的衣擺因加大的力道皺成一團。
“我相信老師!他是絕對不會主動去摻入的場先生和那妖怪間的事的!所以我會找到他!”
“然後解開這一切問題嗎?”的場接下夏目的話,看着少年終于擡起頭,他嘴角的弧度微微地加深。他喜歡少年反駁自己時眼中綻放的光彩,堅定與純淨。那是再昂貴的寶石也無法綻放,只屬于少年的光彩。
“至少我可以找回老師,了解到底發生什麽事情。” 夏目認真地看着的場。
的場也看着夏目。他想要觸碰那雙眼睛,卻沒有靠近。
“那麽的信任妖怪,可真是天真。”
微微地收緊了放在夏目腳的手 ,的場嘲諷着看了夏目一眼,而後低下頭,細心地為夏目按揉發腫的腳踝。
看着的場,夏目也移開了視線。
在不同立場,樹立了不同的觀點。他們無論是處事還是想法都截然相反。
但這一刻夏目卻不想反駁,因為在他腦海中對于的場的認識有一些正在悄悄地改變。到底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手微微曲起,夏目望着溪面的目光回到的場身上,微啓的薄唇在猶豫了一會後終于開口。
“那的場先生你為什麽在這裏呢?”
在聽到夏目的話時的場的手稍稍一頓,接着繼續按揉着那片青紫。
“你應該有從名取那裏聽說過吧。除妖之人在将妖怪封印後要沐浴淨身。”的場稍稍将夏目的腳拉直,目光停留在光滑的腳踝的上,手輕輕地按壓着,然後往側邊一扭。
清脆的咔紮聲從腳骨中傳出。瞬間鑽入的疼痛讓夏目的眉頭皺成一團。
細小的呼痛聲不禁從夏目的溢出。
的場放下了手,看着夏目露出痛苦的表情。沉默了一會,他一只手撫上夏目那皺緊的眉頭,拇指輕輕地順着眉頭撫至眉尾。“現在感覺不那麽痛了吧?畢竟只有一小會而已。”
在的場平緩而不帶一聲波動的聲線中,水珠從濕透的衣袖上滑落,滴在夏目的手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一切是那麽安靜,而就是這安靜的襯托下的場所表達的話語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明了。
鑽心的疼痛過去後,夏目皺緊的眉頭漸漸的舒展開來,茶色眼瞳裏亦是褪了疼痛留下的痕跡。
腳上的傷似乎沒比之前好了好多,只要自己不去動它,就不會感覺到腳上的痛。
但比起腳上的痛,的場此刻放在自己臉上的手更讓夏目不知所措。朦胧的夜中,氣氛有點尴尬又有點暧昧,就算是自己十分信任的名取先生也從沒有和自己有這樣的接觸。看着的場 ,看着那只放在自己眉上的手,夏目不知道要怎麽緩解掉這尴尬這暧昧。
人體的溫度通過皮膚的接觸傳遞到夏目心中,盡管它不像火那般的炙熱,卻讓通身濕透的夏目感到溫暖。大概是這份溫暖融去了夏目的言語組織能力,讓他連一句打破這暧昧氛圍的話也說不出來。
臉似乎有些發熱,在的場先生平靜的視線下。大腦開始混亂,不止是言語就連思考也變得有些困難。
好像對方愈加平靜,自己就愈加地混亂。
“夏目。”平緩的聲從的場口中溜出。
身體一僵,在那平靜的視線中,夏目有些慌亂地看着的場。
的場的臉漸漸的靠近,夏目卻一動也不動,直到他們間的距離只剩下一厘米,的場才停住。
少年在緊張,因為他的接近。嘴角稍稍上揚,将少年表情的變化毫不遺漏地收入眼底。
停在眉尾的手稍稍一動,就能清楚感受少年的身體愈加的僵直。的場輕輕地用手拂起夏目垂落在眼角的濕發。
“回去吧,這樣待下去可不行。”讓夏目緊張的氛圍似乎因為這簡單的一句話而化解。
的場站了起來,朝四周望了一下後便朝樹下走去。
夏目看着那身影的離開和回來,以及那黑色的外衣披上自己的身體的過程。
的場先生。。。
茶瞳驚訝的望向的場。
的場一邊理着那黑衣,一邊湊近夏目的耳旁輕聲道: “貴志君行動不便,你是想要我抱你回去?還是背你回去呢?”
惡劣的笑容在夏目看不到的角度爬上的場的嘴角,只有當空的皎月見證這笑容的出現與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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