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長陽城中這麽多商號,他們有計策地挑其中一部分去欺負——或是為軍隊捐過錢的,或是家中有人參軍的。次數不用太多,兩三個月裏有個三五次,這商鋪便多半受不了,只得關張搬家了事。

這樣的事看似無妨,但積累得多了,百姓們便只會覺得是朝廷無能,竟讓赫契人随便欺到長陽來,官府又連人都抓不住。

民怨載道。這于一個國家而言實在是很可怕的事情,難怪此前會查出那許多細作……大抵和這或多或少也有些關系,是有人先設計讓百姓對大夏不滿了、而後策反。

席臨川靠在靠背上,解釋得悠悠然,笑意不減得神色好似只在說一件家常。

紅衣卻聽得目瞪口呆,心中驚嘆原來這樣的鬥争手法千百年前就有過:控制輿論影響時局,尋常人只會覺得這些四處皆起得風聲才是“民心所向”,殊不知,一切輿論都是可以有推手的。

席臨川複又從盒中取了那并不薄的賬本出來,本中寫得密密麻麻的,是他自拿到文牒後直至離開長陽之前着人查出的東西,每一筆賬都是赫契人欠下的,有銀錢也有人命。

既然難得專程去見聿鄲,自然要查上這些,跟他把賬算個明白。

長陽離臯骅的距離,算不得太遠。然則途中多山路,崎岖得很,加上席臨川也并不很急,這一路頗用了些時日,到了臯骅時已将近上元。

遙遙看見車駕儀仗,紅衣看不懂,席臨川眺望了一會兒後輕一笑:“還真有個君侯的樣子。”

原是侯位的儀仗。紅衣仔細想了想,雖然席臨川後來被撤了侯位,但在那之前,她也沒見過他擺過這樣的陣仗。黛眉輕一皺,語氣促狹:“該說涉安侯以禮款待呢,還是說他有意找不痛快呢?”

“随便。”席臨川舒然一笑,揭開簾子就下了馬車。

那一邊,聿鄲也恰正下車,舉步走了過來,一揖:“許久不見将軍。”

“君侯今日不同往時。”席臨川回了一揖,紅衣随之一福:“君侯。”

她沒什麽太多的話可說,不僅是因從前就對聿鄲頗為怨念,更因清楚此次會面壓根就不是什麽“善意”。

是以他二人在前面邊走邊寒暄,紅衣在旁東張西望。側旁有許多仆婢随着,有漢人也有赫契人。紅衣默了一會兒,總覺有一道目光始終定在自己身上。

回過頭望一望,卻并沒有。衆人皆眼觀鼻、鼻觀心地十分守禮。她輕搖搖頭,覺得是自己又瞎腦補了,繼續随着二人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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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仍覺不對,但再度回過頭時,也還是方才的情狀。

終于,走到對面的儀仗邊,聿鄲請二人上車,席臨川自然而然地停下腳步,回過頭扶她。

視線一觸,他覺出有些許不對,心領神會卻未多問,如常與聿鄲互行一禮。

待得聿鄲朝着自己的馬車去了,他才問她:“怎麽了?”

紅衣只作未聞,撐着他的手先行上了馬車,他也只得帶着疑惑跟着上去。

“有人盯着我。”她剛坐定便道,“必是聿鄲随從中的人,我有感覺,但……回頭看了兩次,沒找到是誰。”

席臨川眉心蹙起,稍一點頭,驀揭了手邊車簾。

視線四處一劃,他随即又将車簾放下,聲色平靜地告訴她:“是個婢女,若聿鄲把她指過來侍奉,我會加小心。”

當晚到了聿鄲的府邸。

也是不小的一處地方,紅衣仔細看一看,卻不難發現當真和席臨川的府邸比不得。

回想起來,聿鄲歸降之事朝廷也重視得很,食邑賜得大方、處處以禮相待,這宅子必也是費了心思置辦的。

相比之下,席臨川自己到長陽置府時才十四歲,沒有官位更沒有什麽名望,府邸修得那般氣派……

可見鄭家确實勢大。

紅衣暗自掂量着些,不覺心中有些發沉。自古,權勢太大的朝臣總容易引君王忌憚,盛極之後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的實在太多。

她忍不住地望天祈禱起來,但願這些日子來的一切紛争最後都能好好地收了尾,千萬別傷了席臨川……

聞得門聲輕叩,二人一并看去,便見八名婢子一同入了房來,皆是漢人。齊齊福身,為首那人的聲音脆生生的:“将軍萬安、娘子萬安。奴婢奉君侯的命來服侍,這些日子,将軍和娘子需要什麽,吩咐一聲便是。”

紅衣看向席臨川,意在詢問那個先前盯着她的人在不在八人之列。片刻,見席臨川略一搖頭,開口道:“我們自己帶了人來,你們回去吧。”

他說得簡短清楚,那八人微滞,倒也沒多說什麽,再度福身,告退。

房中重新歸于安靜,紅衣望一望席臨川,美目一眨:“那人不在這裏面?那把人留下便是。”

席臨川短促一笑,搖一搖頭:“那人不在這裏面,焉知不是我方才揭簾去看時打草驚蛇了?誰知這八個有沒有問題。”

紅衣想想也對。好在從長陽帶來的人也很是夠用,便不再多問什麽,迳自收拾起妝盒來。

給他們的住處前後兩近,算不得大,但前有花園後有湖,房中更顯是先前特意為他們布置過。紅衣打開妝臺抽屜,屜中幾樣嶄新的妝品擱着,胭脂、香粉皆有,盒子瞧着有幾分異域風情,看來是赫契的東西。

她并不怎麽喜歡,覺得赫契人用的妝品普遍香氣偏重,府裏倒是有不少婢子喜歡。紅衣想了想,取了那盒胭脂出來,見顏色很嫩,揚音叫來了小萄。

笑吟吟地一遞:“喏,涉安侯的見面禮,合你年紀,拿去用。”

“哎?”小萄也沒多做推辭,笑逐顏開地接過來,一福,“謝娘子。”

二人的舉動席臨川看在眼裏,目光定在紅衣那一臉大度上,不屑嗤笑,站在她身後悠哉哉地評了句:“雕蟲小技。”

紅衣撇嘴,從鏡中望一望他:“得,算我多事。”

這一說一答弄得原該告退的小萄發懵,一時不敢離開了,看看手裏的胭脂又看看紅衣,不知這裏面有什麽“雕蟲小技。”

“你放心就是。”紅衣撇撇嘴,“我還能害你不成?涉安侯備的必是好東西,咱卻之不恭,你大大方方地拿去用就是了。”

“諾……”小萄應得猶豫,再欠身後又觑一觑席臨川的神色,見他也無反對的意思,這才拿着那胭脂走了。

紅衣再度看向鏡中,身後的兩尺外的席臨川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她便懶得理他,對着鏡子悠哉哉描眉,才不管他看不看得上她方才的“小技”。

特意把那盒胭脂賞給小萄,紅衣确實是動了點歪心思。

想想此行目的、再想想先前盯着她的那人,這防不設不行。

席臨川沒有留聿鄲安排的那些人,那麽若聿鄲想知道什麽,就只有從他們身邊的人打聽了。

與其今後完全被動地日日去查這人是誰,還不如他們主動點,直接引着他去找其中一個就好了。是以把那胭脂給小萄正合适,她拿着那盒胭脂出去,誰見了都知是紅衣賞的,繼而便會想到她是紅衣跟前得臉的人。

偏小萄又年紀小些,長了張天真無邪的臉,容易讓旁人覺得收買她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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