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個人圍成一圈,瞠大眼睛盯着那只匣子。

傅九兩失神喃喃:“我開了好幾年的悶包,沒見過這樣實在的。”

打悶包不準開箱驗貨,多少都有點忽悠人的意思——賣家要麽是覺得“我這東西值不上我張嘴報的那個數”;要麽是“包裏有瑕疵品,怕買主不收,只好把好壞東西摻一塊進去,悶頭一起賣了”。

也有可能賣主不是行家,估不準自己東西的價值,又怕被眼力刁鑽的買家故意報低價給坑了,所以放匣子裏鎖上,報個自己滿意的價。

有福有禍,風險與收益并存。對買家來說,既考驗識人的眼力,再有就是要看運氣了。

他們這匣子裏邊,裝的是滿滿當當一匣子簪釵珥珰,足有十幾樣首飾。

唐荼荼看不出門道來,只認出裏邊多數是金器,也有銀和玉的,燭光下都閃閃發光。

傅九兩仍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咱這回可真是……遇上憨貨了。這一匣子裏除了兩根磨了邊兒的簪,一個斷過的包金镯,還有個碎了正珠的珥珰,再沒劣貨了。”

華瓊笑道:“賣主大概是怕這幾個殘次品咱們不收,才打悶包賣了。”

“好家夥,這一包沒個千兩下不來。”傅九兩一樣一樣拿出來,對着光細看。

“這是宮中銀作局出來的東西,是過去的老式樣,掌櫃的您看這點翠,這細金累絲,這錾刻镂雕,這蓮花紋……真美吶!真不愧是宮裏頭造作出來的,十來年前的老物件,比現在一點不差!”

他又道:“雖然是王府流出來的,但物主一定提前仔細篩撿過,這裏邊沒有逾制的。”

王府裏的物件,有許多都雕龍刻鳳,流到民間全都是逾制,被發現了是了不得的大事。

隔行如隔山,華瓊是個“腦袋上插兩根以上簪就受不了”的女人,不稀得聽傅九兩絮叨這個,只說。

“東西就留你這兒,看看好不好出手,要是不好出手,就拆了寶珠,熔了金銀,拿去首飾鋪子按時興的花樣兒重新打。”

傅九兩咋舌:“您倒是不心疼!掌櫃的您不懂,王府女人戴過的首飾,和熔了新打的首飾怎能是一個價?價錢能岔開十倍不止。”

Advertisement

華瓊并不在意:“你看着辦,錢是小事,護住自己是大事。貨不好走就慢慢來,留心別把自己栽進去。”

傅九兩:“曉得了,曉得了。”

他一連應了兩聲,心神卻完全沒回來,捧着一匣子簪釵在燭光下細看,兩只眼睛一眨不眨。

唐荼荼對首飾毫無研究,連十歲大的珠珠都能靠手掂量分清純金和包金,她分不清。

她只奇怪:“娘,這是那太監偷了主人的首飾拿出來賣?還是他家主子缺錢了,托那太監拿出來賣?”

一個是偷來的珠寶銷贓,一個是主人拿自己用不着的東西賣了換錢,性質大有不同。

“不會是偷,沒人有這膽子。”華瓊道:“王府啊,跟咱們普通人家不一樣,人家一個侍妾一個院兒,光丫鬟仆婦就得五六個,若不是主子應允,哪個太監能避過那麽多眼線,拿走主子房裏的首飾?”

那就只能是他家主子靠變賣首飾來換錢了。

唐荼荼心想:燕王府,這麽窮了麽?

不應該啊,上回她從開化坊門前過,連坊道都沒能走進去,被官兵攔下了,只遠遠瞭了一眼,整座王府占了半座坊,富麗堂皇,大門氣派,門前石獅都比人高。

府裏的女人竟需要靠變賣首飾才能過活了,難不成燕王府是個空有其表的殼子麽?

唐荼荼正這麽想着,便聽華瓊道:“想來是哪位側妃的東西。王妃管着一府中饋,不至于缺個千八百兩,燕王府可不是什麽落魄地兒——只能是身份品級低些的,着急出貨盤了現銀,拿了錢去做別的。”

傅九兩道:“首飾又是銀作局造的,尋常侍妾可拿不到,除非是得了主子賞。但再算算這日子,只能是側妃了,背着府上王爺和王妃,偷偷倒賣禦賜之物,才如此提心吊膽的。”

華瓊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他倆打啞謎一樣來回轱辘了幾句話,唐荼荼一句沒聽懂:“為什麽是側妃,算什麽日子?”

“你聲音小些。”

船下了中曲,河上畫舫又多了起來,華瓊低聲問:“可知道再過十來天,七月中旬是什麽日子?”

唐荼荼想也不用想:“太後壽辰。”

滿京城都在為了這事兒熱鬧,傍晚時,唐荼荼站在青樓高處望了一眼,看到大街上的花樓全都立起來了,光彩耀人。

華瓊扇子一敲她腦袋頂,似要給她敲開任督二脈:“變賣首飾,自然是為了給太後置辦壽禮呀!”

“太後壽辰,全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員和命婦,都要入宮為太後賀壽,品級低的只是去吃頓席,吃完各回各家。至于王府,只有王妃和側妃能進宮,那都是皇家的媳婦,送出去的壽禮就算不拔尖,也不能落于人後,一千五百兩,差不多得是這個數了。”

一千五百兩啊。

唐荼荼腦子裏似有算珠噼裏啪啦地撥:一千五百兩,夠買三千石米,夠買三百畝良田,夠蓋三座學堂。

爹一年的正俸不過七八百兩,加上各種名頭的添支,也沒上千,養活着全府二十多口人。

而王府,一個側妃,給太後送的一樣壽禮,就比爹一年的俸祿還要多了。

光是對比對比這兩個數字,唐荼荼心就是揪着的,忍不住斥了聲:“勞民傷財!這些錢放到民間,能平分給三百戶人家,每家五兩銀子,夠他們活一個月了。”

她斥“勞民傷財”的時候,華瓊還笑着想人小鬼大。聽到後半句,華瓊表情卻一點點古怪起來。

華瓊:“為何要放到民間,每家平分?”

唐荼荼眼神堅定:“均富。”

華瓊更不解:“為何要均富?我辛辛苦苦起早貪黑賺來的錢,去跟坐吃山空啃老本的二流子均富?這是哪門子道理?”

唐荼荼愣了愣:“那就罰二流子一起勞動……再說,百姓裏也沒有那麽多二流子啊,大多數還都是普通的勤勞百姓。”

華瓊:“富有富的道理,窮有窮的原因,我為富卻不作惡,心存善念,還時不時接濟村裏貧民,賺的錢不應該麽?”

唐荼荼又傻了傻:“那怎麽能一樣?您是經商,上位者卻是搜刮民脂民膏,花用的全是百姓血汗,僅僅一份壽禮就一千多兩,與吃人有什麽分別……唔……”

華瓊捂了她的嘴,低斥道:“胡言亂語什麽!周圍多少船!”

唐荼荼“噢”一聲,悶頭憋了會兒,沒憋住:“就是勞民傷財。”

華瓊噗笑了聲,一扇子敲到她腦袋上。

“別跟你爹和哥哥一樣迂,什麽叫勞民傷財?——繁重徭役是勞民,酒池肉林是傷財。至于什麽珍奇壽禮嘛,東西都是現成的,都是從市面上淘換回來的,比的就是誰花銷大,誰心思巧,這是珍稀商品的正常流通。”

“所謂勞民傷財,傷的是勞力和物力。但你換個思路想想,為什麽這些珍稀商品會被造出來?”

唐荼荼有點拿不準了。

華瓊是銀子堆裏長大的女人,将華家發家壯大的每一步都看在眼裏。她平時懶懶洋洋,可每每提起商業,眼裏便光彩熠熠,整個人的氣場都會暴漲三丈高。

唐荼荼被壓制得頭也露不出,揣測道:“造出來……不是因為皇家要用?”

華瓊搖搖頭。

“前些年,天下最貴的絲織品,蜀錦,是四川成都造的,成都那地方又叫‘錦官城’,蜀錦生意撐起了半座城,盛時滿城織機,滿城錦緞挂滿街啊——後來,南京府發揚了雲錦工藝,雲錦比蜀錦更難得,十個繡娘織兩月,才能得一匹,從江南風靡全國。四川與江南隔空鬥法,你說這兩邊只是為了進貢皇家麽?”

“……”唐荼荼說不出,勉勉強強才能跟上華瓊的思路。

華瓊微笑道:“自然是利潤豐厚,因為産出少,做工精美至極,民間從不愁銷路,名氣大了,這才得以搭上了皇家的線。之所以成了貢品,是因為商家費盡心思造作出來,為了提自家的身價,努力捧着東西往皇家眼前湊,這才成了的貢品——因果關系別颠倒了。”

“外邊的書生義憤填膺地罵着世家窮奢極侈,罵着皇家勞民傷財,也不妨礙江南的雲錦一匹又一匹地出,不妨礙市井中穿得起绫羅綢緞的富民越來越多——而文人,考上進士做了官以後,騎上了大馬坐上了車,也沒見哪個再穿麻布衣,誰不是绫羅綢緞一層層地往身上裹?”

唐荼荼結結巴巴:“不、不能這麽算……您這是歪理……”

華瓊哈哈笑道:“錦緞如此,珠玉也一樣,全天下所有的珍稀物件都是這麽造出來的,貴自有貴的道理,奇貨可居,價錢自然就上來了。”

“供給,需求,天時,特産……很多很多的理由摻雜在其中,一條商品鏈,只要保證從源頭到末梢,任何一個環節都有利可圖,就是可行的;百姓能拿合适的價錢、買到自己覺得值當的東西,這就是合理的。”

“你要說哪裏有苛政,哪裏有貪腐,哪裏的惡官魚肉百姓,哪裏的貪官搜刮民脂民膏,那必然是有的——但人從惡,與時政關系不大,歷數往來五朝,咱們盛朝,已經是做得不錯的。”

“官家不與民争利,不抑商賤商,底層的百姓就有活路,就能靠着兩只手發家致富。”

“而從下及上,是一條通天大路,所有人都知道高處有大好風光,所有人都卯足勁往上走,這才是一個朝代長足發展的動能所在。”

華瓊見荼荼呆呆瞠着兩只眼睛,渾渾噩噩的,知道是自己講深了。

華瓊又徐徐往淺裏說:“普通人家賺錢了,還要去酒樓裏吃一頓好的,請上一尊財神像回家供起來,保佑全家明年繼續發財呢——荼荼你記住,富不是惡,花錢享受也不是惡,商之一道,不過是財富流通置換而已。”

唐荼荼整個人都聽傻了。

她上輩子生活在基地裏,從沒聽過這樣“反叛”的言論。基地裏的人們,都以遵紀守法、勤儉節約為榮,在她那個時代,浪費是錯的,東西貴是錯的,價格不透明是錯的,像今晚這樣的“悶包”,算是黑市裏的灰色交易,更是錯上加錯。

只有全民均勞均得、市場明碼标價、從高層到普通民衆一起奉行節儉,這才是對的。

——富,不是惡麽?

傅九兩微笑聽着兩人說話,不予置評,只擺弄着這只木匣,清點出了裏邊所有首飾。

“快別想啦,等你長大了,慢慢就懂啦。”

華瓊扇子撐在荼荼後背上,推着她往船尾走,“咱們得找個地兒住下,再不走,就要宵禁了。”

唐荼荼醒了醒神,把華瓊的話記在腦子裏,打算回頭慢慢想。

她神思不屬,腦子昏昏沉沉的,開了艙門就要下船。

邁腳的時候,分明看着腳底下有個黑乎乎的圓墩子,唐荼荼右腳踩上去,卻不知怎的腳下一滑,那圓墩子竟沉下去了。

唐荼荼跟着往下一沉,身子矮了半截,濕了半條腿,慌忙抓着船舷拔腳回到船上。

華瓊吓了一大跳:“你往河裏走什麽!船還沒靠岸呢!”

船離岸邊還有一丈距離,唐荼荼揉揉腦袋,心說自己真是傻了。她又奇怪地低頭往河裏看。

河水清淩淩的,只因她那一腳,蕩開一圈漣漪。

華瓊:“怎麽啦?”

“剛才好像踩着個什麽東西。”唐荼荼摸不着頭腦,彎腰在水邊看了會兒。

畫舫旁,一根空心的蘆葦管浮在水面上,河底咕嚕咕嚕冒起一連串氣泡來。

等船靠岸了,唐荼荼還愣愣地在找剛才那圓墩,被她娘拉走了。

水底下那影衛硬生生憋了半晌,直到她們走遠,才敢凫水游去岸邊,嗆了兩耳朵一鼻子水,咳了個聲嘶力竭。

劉大劉二已經趕着馬車等在岸邊了,兩人從船上換到了馬車上。唐荼荼有點神游天外,一會兒想她娘剛才的話,一會兒又想:坐了一天的船和馬車,自己居然沒有暈船暈車。

亂七八糟,沒個頭緒。

離南曲越遠,絲竹聲就愈遠了,夜裏靜靜悄悄的,大道上幾乎要看不着人了。

唐荼荼終于從亂糟糟的思緒裏扯出了個頭。

“娘。”她遲疑着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攢了五十二兩銀子,想學着做生意的話,能做什麽生意?”

華瓊手一頓,笑問:“怎還有零有整的?”

唐荼荼:“二兩是姥爺給的。”那天跟賬房先生們比試珠算贏了,賺來的。

“剩下五十兩……自己攢的。”唐荼荼一句話含糊帶過。

那五十兩是學臺鬧事那日,二殿下吩咐他府上的公公送來的,說是給她的私賞,謝她舉手之勞,避免了一場人禍。

這五十兩銀子,唐老爺和唐夫人都沒過問,唐荼荼也就拿住了,全是五兩重的銀錠子。她在房裏藏了一個月,都沒舍得花。

唐荼荼平時攢不下錢。唐夫人是給孩子們發月銀的,倆丫頭不多不少,一個月三兩銀子,這個數遠遠不夠大手大腳花,不過是讓倆丫頭提前感受一下管錢的樂趣。

唐老爺和唐夫人多數時候心粗,但偶爾也會心細起來,驚奇發現“閨女怎麽又又又胖了”,就這樣隔三岔五地讓小廚房斷她零嘴,只讓一天四頓飯。

唐荼荼也從不跟他們講“我餓”,省得他倆着急上火。她餓的時候,總是自己貼補,東家西家的買零嘴回來,月銀就從來沒攢下來過。

華瓊呵笑一聲:“五十兩,夠賃半年鋪面了,但你賣什麽?要是加上進貨,五十兩就不夠了。”

唐荼荼惆悵道:“娘你幫我想想,我什麽也不會,能做點什麽呢?”

華瓊又笑了聲,成心逗她玩:“學廚吧,學成了雇倆廚娘開個食肆。我前兩年算過百行利潤,算來算去,數食肆的利潤最大,門檻還低,回錢快,不壓賬,開在坊間市裏都能幹得住,生意好的話,一年少說賺個幾百兩。”

唐荼荼:“真的嗎!”

華瓊被她這句反問給問懵了,慢騰騰地眨了眨眼:“荼荼,你不是說着玩?難不成你是真的想做生意?”

唐荼荼點點頭。

上輩子,她光忙着看書、學習和繪圖了,抱着個金飯碗,頂着年輕一輩裏最大的榮耀,她便只顧着鑽研自己那一行,從沒想過發展第二職業。

到了盛朝沒個立身之本,唐荼荼總覺得心裏有點不踏實。眼下有爹爹養着還好,萬一将來哪一天,家裏邊發現她來由古怪,把她攆出家門去,那真是叫天天不應了。

華瓊仍有點不可置信:“你是缺錢了麽,沒銀子花?還是真的想學學做生意?”

唐荼荼有點拿不準。

“商”之一字,她以前從沒想過是什麽。

上輩子,在基地裏,是有“商人”這個職業的,可那時的“商人”,與其說是“商人”,不如說是公民福利安置崗,是促進殘疾人、低收入家庭等困難群體就業的,對經商者有嚴格的誠信考核标準。

所賣的商品,全是由城市工廠生産出來、總商會定價的,明碼标價,不拍賣、不競價,也不能預約購買。基地裏圈出一塊地方,每周定時定點開放市場交易,利潤多少,稅額多少,都有明文規定。

這種所謂的“商業”,與全民生活必需品的配額發放只有一點形式上的差別,更大的意義還是促進再就業,培養全社會公民的集體勞動觀念。人們更熟悉的不是“商品交易”,而是條條框框的商品法。

于是她那時的“商”,被限制得毫無自由,成為了社會維穩的一種工具,幾乎沒有任何動能和活力。

唐荼荼陷入了“市場經濟”和“計劃經濟”的頭腦風暴中,緊緊皺着眉,一臉的苦大仇深。

華瓊卻漸漸來了興致。

她這幾年錢越賺越多,因為和華姥爺、和兩位哥哥的經商理念都不同,漸漸有些生意脫開了家裏,像這“古玩買賣”,家裏就沒跟着摻和。

賺的錢多了,華瓊漸漸有點憊懶:賺的錢自己一輩子是花不完了,沒個兒女幫忙花,也沒人誇她厲害。

越是如此,越是茫然,越催生更大的野心,成天挖空心思去琢磨更多的商機,用越來越大的快意來填補心裏的空缺。

夜深人靜時更不得勁,華瓊不知道等自己将來老了,這麽大筆錢能留給誰,左不過給荼荼和義山兩人分了,走毫無新意的財産繼承路子。

——可我是想有一個人,想有這麽一個年歲不大的姑娘,我将她收作徒弟也好,認作義女也罷,教她學到我一身本事,看着她一路遇神殺神,在男人為尊的商界裏闖出頭,最終站去頂峰的。

華瓊這麽想着,心裏那點子将歇未歇的火苗,又騰然躍動起來。

財富積累、資本運作是非常神奇又高明的事,她掌握着現代最好的資本知識、最先進的商業理念,但不能跟古人說,要顧忌這個顧忌那個,要保全自己,不能表現出自己跟同時代太大的不同來。

她在這十幾年的藏拙裏,才慢吞吞地、磨磨唧唧地發展到現在。

——如果是荼荼……

華瓊沒再往下想,她開始循循善誘。

“荼荼是想賺點錢,利生利,叫手頭寬松點;還是想做大生意,朝着天下聞名的巨賈努力?”

唐荼荼更迷惑了:“我也不知道。我總覺得我得做點什麽,但又無事可做,天天閑着也不是個辦法。”

短期內,她被這個五品官家女的身份限制了眼界,沒能力探索整個京城,更尋不着由頭走出京城,去看看天下風貌。

在京城偷悄悄窺伺了半年,拘在家裏畫了畫圖,別的什麽也沒敢做。規行矩步到了這個地步,居然還招了那位殿下的眼。

二殿下緊緊盯着她的一舉一動,唐荼荼不太敢反複觸他逆鱗。于是,她上輩子的專業和特長暫時沒法施展,也就限制住了她的無限可能。

這些苦惱都叫她沉甸甸地藏在心裏,也不敢跟華瓊開口講。

眼下,唐荼荼只好亂扯理由:“哥哥在讀書,一年幾十兩的束脩,加上書本筆墨這些花銷,一年得二三百兩了,哥哥早晚要換到更好的學府去,那花銷就更大了。”

唐荼荼又道:“爹那裏,您是知道的,每年俸祿湊湊巴巴能養活全家人。爹今年升官後,家裏開始有人情往來了,不能說緊巴巴,但也得緊着手,不敢亂花錢了。”

“禮部人事調動慢,爹爹升遷難,聽說禮部一任三年,三年內升不了官了。等再過上幾年,哥哥就要娶媳婦了,珠珠也要說親了,家裏就要難受了。”

華瓊哭笑不得:“你這操的都是哪門子心?”

十四歲的丫頭,操的老媽子心,她爹都不一定有她這麽愁。

華瓊沒好氣:“想賺錢就只說想賺錢,別找那麽多由頭。正巧今年娘不跟着商隊跑,也不出京,今年我帶着你玩。”

唐荼荼正色道:“我不是玩,我是想做正經事。”

“都一樣的。”華瓊道:“眼界、人脈、貨源、銷路,哪一個不是多看多想才能琢磨出來的?想做哪行,就得先懂哪行。”

倒也是這個道理。

唐荼荼想了想:“行!”

馬車辘辘前行。趕車的劉大劉二,一直豎着耳朵聽車裏的說話聲,兄弟倆都聽笑了。

入夜後,圃田澤這邊熱鬧得很,沒法休息,幾人在城門腳下尋了家沒住滿的客棧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趕着車回張家屯了。

她們的馬車才剛拐上官道岔口,劉大眯起眼睛瞧了瞧前方,折鞭指着,“掌櫃的你看,那是不是咱家的車?”

“哪兒呢?”

華瓊掀簾望去,只見兩輛挂着紅綢的馬車打頭,急急駛來,還有五六輛馬車跟在後頭,比來時的陣仗還大。

打頭拉車的兩匹馬,脖子上還各戴了朵大紅花。

從華府帶出來的嬷嬷坐在馬車裏,隔着老遠就喊:“三當家您怎麽才回來!還回什麽張家屯啊!咱折道去唐府吧,大少爺中啦!”

華瓊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中了?”

打頭那兩輛紅綢車上是唐府的老仆趕車,幾人在唐家老宅裏伺候多年,都是認得華瓊的,跪下又笑又鬧,連連給華瓊磕頭作揖。

“老太太說啦,讓我們給大奶奶磕頭,說大奶奶生了個好兒子!少爺考上啦!少爺中了舉人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