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穿衣服給誰看?
馄饨來了,我停止了幻想。
冒着滾滾熱氣的微鹹湯汁順着口腔流入腹中,帶起一股由內而外的暖意,薄薄的馄饨皮入口即化,一口咬下去是汁香四溢的蝦仁內餡,軟嫩彈牙。
我忽然有點感動——
不容易,兩天來,我終于吃到了點正常的食物。
可能是被秦燼那一言難盡的料理水平折磨怕了,一碗樸素的馄饨我竟然都覺得出奇得好吃。
我和秦燼到家時已經接近零點了。
到家之後我就懶得管他了,把他丢去地下室。
我的卧室和書房都在別墅的二樓,他無論如何也打擾不到我,這也是我刻意讓他住地下室的原因之一,我并不想大晚上起夜還能碰見他,怪驚悚的。
在這過去的三年裏,我多次夢見他已經死了,有的時候若是我在夢中意識還稍微清醒,我甚至能想起他是個植物人——
某一天,也許是因為醫院意外停電、也許是因為呼吸機質量不佳出了故障、也許是因為護工在半夜突然發起了神經病提着菜刀變身變态殺人魔……躺在病床上無力動彈的秦燼就這麽死得猝不及防、悄無聲息,等我趕去醫院的時候他人都火化燒成一坨灰了。
事實上,在我年少輕狂,剛剛同他分手,尚且心火難消、忿忿不平的那段時期,我經常默默詛咒他出門就被撞死,喝水被嗆死,吃飯被噎死……
結果沒過多久,他真的差點被車撞死,變成了植物人。
……好吧,這也的确出乎了我的意料。
雖然前男友的确很讨厭,但我自認還不至于這麽惡毒,真的要他去死。
在奇怪的地方心想事成了,我擔心他半夜來朝我索命,那我可擔待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前想了些可怕的事情,明明很累了,我卻在巨大的床上輾轉反側,越滾越冷,越躺越清醒,數羊數到一千二百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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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我無計可施,暴躁地坐起身,抓抓頭發,披上睡袍走出去。
走廊裏靜悄悄的,牆底下亮着一盞小小的夜燈,無人,無聲。
我決定下樓去看看秦燼,那叫什麽……以毒攻毒。
我打着手電,走進漆黑的地底,空氣中彌漫着很淡的,不太好聞的潮濕氣味。
路過倉庫間的時候我注意到倉庫的大門虛掩着,裏面擺着一堆亂七八糟的物事,除草機、半生鏽的斧頭、釣魚竿、木桶……
那些東西很多都是我早年囤的,有陣子我癡迷上了各種我不曾嘗試過的興趣愛好,比如釣魚、滑雪、野營,當然多半都只是三分鐘熱度,玩兒了沒多久就扔在腦後了。
倉庫外就是車庫,因為停滿了車,顯得空間局促擁擠,我得貓着身子擠過去,才能摸到秦燼所在的地下室的門口。
手觸到冰涼的門把上,我遲疑了片刻,不由心想我是不是閑得慌,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床上躺着,非要跑下來做什麽。
那種感覺很奇妙,我知道此刻就在門的後面,一牆之隔的那個狹小房間裏由我養着個有呼吸、有生命的活人,他是我的所有物,此刻正聽話地栖息在我的控制範圍內,我想怎麽對他就怎麽對他,哪怕我沖進去抓着他的頭發把他提溜起來讓他陪我一起失眠都無所謂,反正他沒有反抗的資格。
我心裏油然升起一種巨大的滿足感——
我必須時刻确認我的小寵物還好好地活着,這個樂子可不能這麽快結束,我看一眼就走。
我輕輕地推開門。
當然,我并無意吵醒他,我不是這麽無理取鬧的人,在進門前我關掉了手機上的手電筒。
四周是一片全然的黑暗,似乎隐約能聽到他安靜平穩的呼吸聲,我憑着本能向秦燼所在的外置走去,但因為太黑,也許是我踢到了什麽,大概是拖鞋,導致我不期然地制造了一點在此時寂靜的環境中格外明顯的響聲。
就在這時,還尚未等我反應過來,一只強壯有力的大手突然從漆黑中禁锢住了我的脖子,力道驚人,無足抵抗,似乎下一秒就要掐斷我的咽喉管,令我幾欲窒息。
秦燼極為寒冷而兇狠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誰?”
我吓了一跳。
“是我!”我喊了一聲,在他差點把我掐死前拼命掙紮,大喝道,“秦燼,你發什麽瘋呢!”
那一瞬間,我真的渾身發冷,他給我的巨大壓迫感就好像我招惹了一頭大型的夜間出沒的兇惡猛獸,我被他按在爪子下,無力也無處逃脫。
喉間鉗制着我的手頓了一下,這才漸漸松開。
我一邊咳嗽一邊拼命地喘氣,腦子裏只有莫名其妙四個字,我心說我不就是來看看他,他反應怎麽這麽大?
……搞得像大半夜的,有人要到我家來暗殺他似的。
我打開牆邊的電燈開關,頂燈亮起,見秦燼竟完全赤裸着上半身,一塊塊輪廓分明的肌肉和健壯性感的腹部線條清晰可見,再往下,是深黑色的褲子和他安靜蟄伏着卻已尺寸不凡、鼓囊囊的部位……他被突如起來的燈光刺了一下,條件反射地揉了揉眼,額發睡得翹起幾撮,像個雞窩。
眼神掃過他那一覽無遺的優越身材,我感覺自己詭異地心跳加速了幾拍,我立刻抄起手邊拖到地上的被子,遮在他身上,把他嚴嚴實實地包起來,從源頭拒絕被色誘的可能性。
我捂着飽受摧殘的脖子後退一步,指着他罵道:“你睡覺幹嘛不穿衣服,給誰看吶?啊?”
秦燼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随後面無表情地道:“你沒給我衣服,我只能這樣。”
“……”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想反駁卻沒了詞,畢竟他說的是實話。
睡衣這種私人物品什麽的,家裏又沒有多餘的,我怎麽可能把我的衣服給他穿?
實際上,我也完全忘記了還要給他提供睡衣這種小細節,畢竟在我有限的人生裏我完全沒有飼養過小貓小狗或者任何類似活物的經驗,我能保證他沒生病沒餓死已不容易,偶爾犯點小錯實屬正常。
行,這事是我的失誤。
于是我調轉另一個話題,繼續質問道:“大晚上的,你幹嘛呢,不睡覺啊?”
“你不也沒睡嗎。”他淡淡地說,“我本來已經睡着了。”
“剛剛被你吵醒了。”
我咬了咬牙根:“我又沒想吵你,我已經特意放輕腳步了。”
“你鬼鬼祟祟地走進來,我能聽見。”
我睜大眼:“你也太一驚一乍了吧?正常人睡熟了聽到那麽一點風吹草動就能醒?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問題吧?”
秦燼沒答話,閉着眼輕輕嘆了一口氣:“嗯,是我的問題。”
“是我太緊張了。”他說,“跟你沒關系。”
我皺了下眉:“你在緊張什麽?”
我想起之前心裏那個異想天開的猜測,不可思議地問道:“你不會真以為有人要跑來我家裏暗殺你吧?你難道有被害妄想症嗎?”
秦燼聞言笑起來,大概是我的話讓他覺得好笑,他搖搖頭:“沒有,怎麽會。”
真搞不懂這人到底在想什麽……我默默腹诽了一句。
日子平靜地過去了幾天。
期間,我又跟秦燼去了一趟超市,此時我才意識到上次我們根本沒有買雞蛋,我真的不應該怪他。于是這一回我強烈要求拿兩盒雞蛋放家裏屯着,第二天我如願以償在早飯時吃到了煎蛋澆醬油配烤吐司面包。
但秦燼開的火太大,蛋白都變焦變老了,而且他搞破了蛋黃,所以流心是不存在的。
不知怎麽,我感覺竟然在他的手藝荼毒下,我好像慢慢習慣了……
反正什麽食物咽下去到肚子裏都一樣,對吧。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準點到了公司,大約上午十一點多的時候,突然聞聽外面産生了一陣騷動,好像是員工們在起哄些什麽……
我這才想起,今天是市場部經理告訴過我的,他們請網紅來公司拍視頻的日子。
也不知打算拍成什麽樣,鬧哄哄的。
但我對此一點也不感興趣,也無暇圍觀,反正等成品做出來了他們總得交給我審核完畢才能投放。
我戴上耳機,繼續處理工作。
到了午休時間,外面的人似乎還沒走,笑鬧聲此起彼伏,我不堪其擾,又有些餓,“啪”地合上電腦。
我覺得挺疑惑的,什麽東西啊?拍了這麽久還沒拍好?
還有……秦燼怎麽還沒來啊?每天準時準點給我帶個飯來公司,有這麽難嗎?
我決定出去看一眼,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麽鬼。
打開門,整個辦公場地亂糟糟的,許多員工在一旁圍觀,時不時發出類似“好帥”,“好好看”之類的贊嘆和尖叫,而他們視線的焦點,無疑是樓道中央,幾臺攝影機和三腳架聲勢浩大圍着的一個年輕男人。
在看清眼前這人是誰的那一刻,我的表情仿佛冰凍了。
——市場部請來的網紅不是別人,居然正是葉椀晨。
他怎麽會在這裏?!
他穿着一件乳白色的高領毛衣,臉上畫着淡妝,一半垂落的劉海梳到後面,露出他眼下有淚痣的那一邊左臉,整個人雖然看着随意,但顯然有刻意地精心打理造型。
我并不在乎他搗騰成什麽樣,我只關心他為什麽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我公司。
就在此刻,附近的員工發現了我,也不知這群平時都躲着我走不敢與我對視的人究竟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竟然跟磕了興奮劑似的把目标轉移到了我身上,紛紛開始起哄我。
“哎,陸總來了,陸總出來了!”
“陸總!快來快來!”
一堆人前推後搡地簇擁着我,把我往葉椀晨所站的方向推。
“陸總來了正好,幹脆補拍一段,咱們陸總這麽帥,到時候視頻一出來肯定火遍全網……”
“豈止啊,陸總這張臉簡直就是公司的活招牌啊,到時候說不定都能有粉絲堵在樓下找陸總簽名呢……”
等等,現在是誰出的馊主意,我不是早就跟市場部明确拒絕過出鏡了嗎……
我被堵在人群中央,煩躁不堪,身邊的葉椀晨臉上挂着一種營業式的,完美無瑕的清純笑容,順勢用手指攥住了我的衣袖。
“陸總。”他在我耳邊很輕地叫了一聲。
“……又見面了。”
而就在這時,提着飯盒和保溫袋的秦燼從電梯走出來,與我們不偏不倚地打了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