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綠豆雞蛋麻油湯
炸雞是肯定吃不成了,我拉着秦燼下樓,打算去公司邊上不遠處的面館解決午飯。
他給我帶飯,自己出門前在家裏吃好,但這并不妨礙我使喚他讓他陪我再來一頓。
畢竟是他的工作失誤,做了老板不能吃的食物,今天的面錢我決定從他這個月的工資裏扣。
剛到樓下,正叫我瞧見一個身形有些熟悉的人在綠化帶邊鬼鬼祟祟,看模樣像是在尋人。
好巧不巧,這家夥我前陣子剛見過,印象尚且還深刻——是秦航川。
我腦中冒出個疑惑,心說他來這兒做什麽?
我下意識地瞥了秦燼一眼,只見他果然很輕微地皺起眉,像是有些不耐煩的樣子,而這時,堵在辦公樓門口的秦航川也發現了我們,眼神亮了亮。
他應當是專門來找秦燼的。
我注意到秦航川穿這件線頭溢出,質量堪憂的連帽衛衣外衫。
他身上散發着廉價衣料化纖洗不掉的難聞氣味,混着嗆人的香水味兒,這家夥雖然從前在秦家幾乎等于個隐形人——一個沒什麽地位和實權的私生子,但好歹也算是個體面貴族,如今他除了一張臉尚算山青水綠,整個人看起來卻好像個潦倒窮困的街頭混混一般。
他見我和秦燼并肩出來好似并不意外,畏畏縮縮地上前一步,瞅着秦燼低聲下氣地開口,叫了聲:“哥。”
然後他又朝我打了個招呼:“嫂……陸總。”
他把第一個冒到嘴邊的字咽回去了,我假裝沒聽到。
我跟秦燼以前談過這事在秦家應該也算人盡皆知了,當年其實鬧得很不愉快,簡直可以用雞飛狗跳來形容。
秦航川知道我跟秦燼曾是情侶,一時口誤倒也可以理解,我也懶得糾正或者解釋我對他哥目前沒有任何意思,反而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下一句,秦航川就道:“爸最近病越發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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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燼打斷他,以全然漠然的語氣說:“你要是還嫌骨頭癢要跟我提那個老東西的事,那你現在就可以滾了。”
秦航川打量着他的神色,立即改口,小心翼翼地說:“是、是我最近開銷比較大,想問你,呃,借點急用……”
繞了半天,秦航川原來是來找秦燼要錢的。
我覺得有些驚詫,他哥現在自己都是個自身難保的窮光蛋了,得天天靠着我養他,秦航川這是得混成什麽樣才能找上剛從植物人狀态恢複沒多久的秦燼啊?
秦燼聽完,面無表情道:“我的錢都是我老板給的。”
不得不說,那一瞬間,我聽到秦燼這麽說,內心的确微微爽了一下。
秦航川張了張口,目光飄忽,欲言又止。
接着,他看了看我,又迅速把眼神移開了。
我抱着臂冷眼旁觀,不出聲。
我不曉得秦燼家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但我可不是什麽慈善家。
最後秦航川空着手,灰溜溜地離開了。
直到我們坐進面店,我都沒再提這件事,附近幾桌都滿了,來吃飯的也是我公司的員工。
這家面館生意一向火爆,離公司近、便宜、方便,我知道不少員工午間都愛來這兒,我其實也不想和他們擠,今天純粹是特殊情況,我懶得走遠,只想随便吃點幹淨簡單的東西填飽肚子就成。
他們幾個人說着話,表情在看見我的那一瞬變得驚訝,随後笑着叫了聲“總裁”。
我點了點頭,跟秦燼在角落的小桌子落座。
我要了一碗青菜雞蛋面。
點完單,我打量着面前看不出在想什麽的秦燼,斟酌片刻,最終還是多嘴問了句:“你弟弟還有你父親這是怎麽回事?”
“我說了,如果你急需用錢,我也不是完全不能通融,提前跟我申請,我可以……”
秦燼突然吊兒郎當地笑了下,截下我未完的話頭,有些生硬地拒絕道:“不用。”
“總裁。”他用剛才那些人稱呼我的口吻道:“你怎麽突然這麽好心起來了?”
我被他一堵,立刻住了嘴,心道我可真是多管閑事。
既然秦燼自己都不在意,那我也沒必要再多費口舌了,嘶,說話的時候舌頭可真疼。
只是心裏那個植根的疑問愈發深了,我不得不猜測,當年秦燼和他家人之間,的确發生過一些我不曾知曉的龃龉。
面前端上來一碗比臉盆還大的面條,幾顆清脆的菜心卧在雪白潤澤的細面間,呼呼地冒着翻滾的熱氣。
我湊上去,還沒動筷,面前的眼鏡先起了霧,白茫茫的,什麽也看不見。
我近視不深,一百度左右,只是平時辦公看電腦時才會戴防藍光的眼鏡;另一方面,許多人說過我戴眼鏡時看起來顯得相當不近人情,我認為這是件好事,在工作場合就該顯得專業一點。
因此,這個平時上班戴眼鏡的習慣不知不覺就延續至今了。
我把蓋滿水霧的眼鏡從鼻梁上摘下來,擱在桌子上。
接着,放在桌子上的眼鏡卻被秦燼拿走了。
我眯着眼從臉盆狀的碗裏擡起頭,在蒸騰的熱氣中看他,見他捏着我的鏡架,無所事事地把玩着。
他随口問:“你什麽時候開始近視了?”
我沉默了一秒,心想我上大學前就這個度數了,這麽多年沒漲過,但我以前很少戴眼鏡,平時生活上也沒什麽不便的,只是有一回我跟他睡完留宿在他家,晚上起夜時看不清路,肋骨的位置在桌角上磕了一下,淤青了好幾天。
忽然心裏就覺得挺好笑的,我跟秦燼明明談過一場名義上的戀愛,但這種小事,他從來都不知道。
當然我也明白,這種事我不該歸咎在秦燼身上,畢竟我不提、不說,他又怎麽可能知曉。
我知道自己身上的原因和問題很多,我不甘在秦燼面前示弱,絕不會在他面前喊疼,我從來都是個省事的對象,所有情緒問題我自己一力承擔,企圖以減少麻煩的方式讓他願意在我身旁多停留栖息一段時間。
事實證明這并不是個很好的策略,但時至今日,我已經改不過來了。
一碗面我吃得前所未有地慢。
湯汁很燙,我吃一口就得歇歇,再加上傷痛的舌頭活動不便,我基本只用半邊腮幫子咀嚼,盡量不讓傷口的地方被碰到。
說實話,這樣完全沒法感受到任何進食的樂趣,淡乎乎的面條在嘴裏幾乎沒什麽味道,純粹是果腹而已,沒吃幾筷子我就有點沒胃口了,但一邊又想着浪費食物不好,另一方面,也擔心吃得少晚點又要餓,只好硬着頭皮繼續。
到最後,周圍的員工都已經走光了,只剩我還在慢吞吞一口一口痛苦地吃着,整家面館裏就剩我和秦燼兩人面面相觑地坐着。
秦燼倒也沒催我,非常耐心地候着。我心想要換做以前,這位大忙人大概抽個時間給我打個視頻語音都嫌沒空,有時我倆還沒說上兩句他便道有急事處理,迫不及待地挂掉了我的電話。
不過想想也是,現在秦燼一天的時間除了買菜做飯外加偶爾使用洗衣機外就不幹別的,閑得很,陪我在這兒坐着和他自己回家去坐着也沒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吃完面我就把秦燼趕走了,我自己回公司。
下午的工作還算順利,晚上七點,我下班,七點三刻到家。
一進門,我就眼尖地發現餐桌正中央擱着一鍋飄着不明懸浮物、浮着厚厚一層油,渾濁海藻綠中夾雜着一星半點淡黃色的液體,看起來非常之惡心。
而秦燼穿着前不久我給他買的圍裙,站在門口等我。
“?”
“這什麽??”
秦燼将我的衣服挂好,說:“綠豆雞蛋麻油湯。”
我處于有點懵的狀态。
“……秦燼,你再說一遍??”
秦燼又盡職盡責、口齒清晰地重複道:“綠豆雞蛋麻油湯。”
“……”
我整個人表情如同一張白紙,上面寫着無數個問號。
要命,聽起來怎麽這麽恐怖,綠豆和雞蛋真的可以放在一起?能吃?
秦燼這是在家閑得沒事幹,所以新發明出了黑暗料理嗎……
他替我拉開椅子,拿起個空碗盛了一碗,遞到我面前。
我瞟了一眼那碗裏詭異的水油混合物以及飄在其上零星的蛋花和蔥片,立即露出厭惡的表情。
“你得喝。”他端起碗遞到我嘴邊,冷着臉斬釘截鐵地吐出三個字。
“唔。”我緊緊抿着嘴,汗毛炸起,正襟危坐,拒不配合。
“嘗一口,不難喝。”他說,“聽話。”
我默了默:“……”
這種像是在哄小孩吃藥的語氣是怎麽回事,讓我莫名渾身麻麻的、怪怪的,喉嚨從深處開始發癢。
我懷疑地瞅着他:“你幹嘛啊突然間……”
秦燼垂着目注視着我,神情看着挺真誠,手仍捧着那只碗,停在半空中。
我心想,好吧,嘗一口就嘗一口,要是真不好喝我就打他。
于是我接過碗,拿出視死如歸的勇氣,硬着頭皮舔了一下浮着油的湯汁。
……好像沒嘗出味道。
我又舔了一口。
鹹。
其他沒嘗出來,這湯似乎的确沒有我想象得那麽可怕。
我左右打量,上下搖了搖底部沉澱的物質,接着又捧起碗舔了一口。
秦燼視線久久停留在我身上,眼神很深,如同燃燒着一團漆黑的火焰,他微微喑啞着嗓子,神情意味不明地說:“陸伊橙,你是貓嗎,非得舔着喝?”
我不明所以,默默腹诽道,我舔着喝還是倒着喝,他管得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