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關于愛情理想
二月底。
接到小艾電話,她說想提前返校,問我住處是否方便。我說你過來吧,老師過完春節就随他先生回校了。
挂電話前,小艾冷不丁問了一句,嘉茗什麽時候到。我告訴她應該是按原先計劃的日期返校。
小艾奇怪地說了句,對不起,那打擾了。
出乎我意料的客氣和生疏。
我細心地交代了保姆,簡單收拾了衣物,和奶奶道別,并許諾五一節一定回家陪她老人家。其實學校離家不算遠,我完全可以每周末回來一趟的。但是我實在不想撞見奶奶接父親電話時偷偷的心虛的樣子。
時間已經過去6年,父母離異以後,他們都不願意接觸我。我明白,不知道怎樣面對的就選擇逃避。
南方城市的正月裏多數時候細雨綿綿,把紅紅火火的大年滋潤得溫情婉約。人群裏無數笑臉如春花燦爛,孩子們穿上小紅襖像一個個跳動的小太陽。
我想,石頭森林再冷酷無情,總還有許多人活的滋潤;商業圈存在再多的兇殘競争,總還有許多人游刃有餘潇灑自在;空氣水流的污染再嚴重,總還有許多人健康成長。生活的明媚,憂傷,是可以被控制和選擇的。向着太陽跑,光明一定會多過黑暗。
想着想着,就到達新小區了,二十天沒有回來,變化許多,看起來有許多人家入戶了。
小艾提着只橘紅色的旅行包撐着傘在樓下等我,我們邊說話邊上樓。電話裏的尴尬不知道無影可尋。小艾更瘦了,不過氣色不錯,笑容也很多。
整個下午我們都在忙把屋子裏裏外外重新做了清潔,十根手指頭在冷水裏泡得紅腫,像根根小胡蘿蔔。
小艾說晚上出去買點菜回來,DIY一頓豐盛晚餐,犒勞犒勞自己,我表示贊成。
在超市。
我拎着籃子,小艾挽着我的胳膊,熱烈讨論着這菜長的真水靈,買買買;那肉好惡心看上去,不要啦;這種豆幹包裝好特別哦,哈,買回去試試;這魚發育的很不正常哦,哈哈哈……
一小時後,我們大包小裹凱旋而歸。進了廚房,我和小艾系上圍裙,洗菜擇菜,有說有笑。
小艾問,這個菜怎麽做?
我說,我不會,你說了算。
她又問,那這個菜呢?
我又搖頭。
小艾說,別告訴我你不會做飯哦。
我一臉無辜地點頭微笑。
小艾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她眨眨眼睛,嘆氣道,我一直以為你會,而我只會粥和蛋的N種做法。
結果我倆一人一碗白粥,炒了個青菜,吃的索然無味。原來滿懷希望突然落空是這樣的空白無語。
我洗澡出來,已經九點多了。外面還在淅淅瀝瀝落着雨,屋裏的等都沒亮着,我以為小艾累了先睡下了。可是客廳沙發和兩個房間的床上都不見她人。而她的外套和手機錢包都放在桌上,可見她并沒出門呀。我在睡衣外加了件外套走到陽臺上,果然看見小艾面向外站在雨中。
幾乎沒有猶豫,我走近她,從背後摟住她的肩膀,把臉埋進她濕漉漉的長發裏。
我輕聲說道,小艾,你怎麽這樣,會生病的。
她轉身緊緊抱住我,嘴裏重複着說,他怎麽這樣對我。
我心疼地摸着她的背,她象一只受傷的小動物,往我懷裏使勁鑽。我努力站穩,讓她覺得可以依靠。我說小艾,發生過的事就別再猜測和琢磨了,我們無力改變的。
小艾使勁搖頭,帶着哭腔說道,我控制不了自己。如果從來沒溫暖過,我不會知道寒心。可是他也對我好過,只是變化那麽快,我不知道怎麽辦。寒假裏我給他打電話拜年,喜樂,是我沒出息,我不能不想他,只要一想起我妹我就更瘋了一樣地想他。他約我出來玩,我們在賓館标準房的單人床上那樣親近。喜樂,他心裏有我,是不是。
雨點開始加大加密,我想它們是在嘲笑小艾。我不能罵那個男人,我更不能說穿他對小艾沒有愛沒有情,不過是身體的占有換來短暫的快感。一個人的心只能有一個人,象小艾有他,他有小艾的妹妹;而我有誰,嘉茗有誰。很多痛苦的源頭是因為我們被太多的往事新事舊人新歡糾纏着,以至不能确定心裏的人。可是有時即使确定了心,身體也還可以給多個人。所以,我心中的幸福是很難長久和穩固的。
小艾放開了我,她的雙眼在黑暗裏更加混沌,加上蒼白的臉,使我一時間不敢正視她。
小艾雙手抱臂,擡頭任雨侵襲,她的聲音混在雨聲中,象年久失修的老式收音機在播音,疲憊沙啞。
她說,喜樂,我不是傻子,我無法忽略他手機裏那些甜蜜短信。我和他吵,他不理我。我們做愛的時候他從來不看我,可睡着的時候他卻緊緊拽着我的手。喜樂,我痛着,也快樂着。哪怕他殺了我,只要閉眼前他對我笑,我就會原諒。
我用力閉眼,把眼眶裏的雨水擠出。我說,小艾,這樣下去,你會耗幹自己。他一次次傷你,是因為他知道你愛他,你的愛成了你被他掌握的弱點。你越強烈,你就輸得越多。
小艾看着我,幽幽地說道,那你說怎麽辦,我停不下來。
我心裏有些冒火,提高了音量,說道,你為什麽要讓一個男人有那麽多再次傷害你的機會!還有,你把耗子放在哪裏了!
喜樂,他是我的愛情理想,耗子是現實愛情,當理想靠近時,我怎麽會不奮不顧身。別說我在傷害耗子,我們都在劫難逃。小艾蹲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拍打着積水,過了許久才開口再說話。喜樂,我舍不得我從16歲開始給他的時光,舍不得我的第一次,舍不得我妹用命做出的退出。我和他,注定了,收不了場了。
我後退了兩步,有些話我不敢說出來,我怕傷到她怕她更難過。我忽然看清小艾愛着的只是她自己。她懷念着那個男人,只因為他跟她的花樣年華牽連在一起,她真正懷念的不過是自己在豆蔻年華裏對愛的付出和幻想。
我不再勸慰她什麽,也坐下,靜靜陪她淋着雨,也許雨水可以沖淡她的羞愧。雨慢慢小了下去,有點起風,我的內衣內褲都濕透,粘在身上,風吹過來,冰冷刺骨。
小艾突然跳起來,過來拉我起來,她笑着說,明天該生大病了我們。不過我還是很開心,因為這樣的雨夜,有個好朋友陪我淋雨。
我也笑了,心想,可以進屋了應該。好冷哦。
可小艾站着沒動,繼續說道,喜樂,我們是好朋友嗎。
我肯定地點點頭。
小艾卻搖頭了,她說,喜樂,你總是擺着一副自以為是的清高和獨立,你當我是朋友卻對我藏着你所有的心事。
我看着她幽怨的眼神,想起了三年前通宵上網的那個淩晨,許婷的那些表情和話語。原來女人對友情也和愛情一樣态度,不允許有私人空間,你不對她赤裸裸,她就認定你心裏對她有背叛。
我輕聲說,小艾,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當然是我朋友。
朋友?小艾送開了我的手,攏攏頭發,轉過身不再看我,她大聲說,你有朋友嗎。你的冷靜有時甚至讓人想恨。你所有的心事從不對誰開放,使你身邊的人很有挫敗感。
我痛苦地咽咽口水,無話可說。多數時間裏我無法開口對某個人全盤傾訴,只是因為我不能确定他是否會一直在,是否能一直安慰我傾聽我,是否在我需要肩膀的時候他就會及時出現,生活如此缺乏安全感,只能相信自己。
小艾,你怎麽突然說這些,我……
小艾打斷了我,她說,進屋吧,沖澡睡覺。恩?
我跟她進了屋,我說你先去洗吧,我燒壺水,等你出來喝。
我脫了外套扔進洗衣機的桶裏,轉身進了廚房燒開水。頭發上的雨水順勢滴下,我伸手攏了攏,才看見十指的指甲全都凍的烏青。呵呵,是什麽讓人變的愚蠢和勇敢?
我第二次洗澡出來,小艾已經先睡下了。我不忍弄濕幹淨的枕頭,所以堅持等頭發幹透。嘉茗發來短信了解情況,叮囑我趕快上床睡覺。
鑽進被窩裏,把身子蜷成一團,可怎麽也暖和不起來。洗澡洗到一半,熱水變冷水時,我才發現煤氣罐上貼着張紙條,是希頤留下的,說走的急,沒來得及換煤氣罐。在寒冷的天氣裏,洗澡中途沒了熱水,無疑是件巨痛苦的事。我暗自感嘆時運不濟。轉頭看小艾熟睡的臉,心裏才有些安慰。
清晨醒來,小艾已起床,客廳裏有說話聲,我分辨不清是誰在講話,只覺腦袋很重很暈,渾身發冷,喉嚨生痛,只好閉眼靜靜躺着。
小艾進屋,說了句,還睡呢,那我先去學校報道了。
我暈忽忽的,好象聽着客廳裏有人來回走動。不知躺了多久,我越來越覺得乏力,想起身找水喝。居然站都站不穩,我低頭看路,扶着牆慢慢走。
剛挪出門口,被人一把扶住,我擡頭看,是嘉茗。
他說,你怎麽了?小艾說你還在睡,我一直輕手輕腳生怕吵醒你呢。
我張口,竟然發不出聲音。我費力地咽咽口水,搖搖頭。全身的重量都落在嘉茗扶我的那只手臂上。
他伸手摸摸我的額頭,氣鼓鼓地說,這麽燙,發燒了也一聲不吭悶在床上,真不乖。走,上醫院。
我賴着不動,我不願意去醫院,那裏的氣味讓人想嘔吐,醫生的臉麻木沒有任何表情,像極了動畫片裏的機械判官。
在喝了杯水之後,我小聲說,嘉茗,我躺會兒就好了,拜托你別讓我去醫院好不好,我最怕吃藥打針了。
嘉茗扶我躺回床上,他幫我把額前的劉海撥開,用冷水浸過的毛巾敷在我額頭上。
他說,睡吧,我就在這兒。你哪兒難受了,要和我說哦。
我對他笑笑,點點頭。
他用食指刮了下我鼻尖,說,還笑呢,要燒成烤小豬了。到了傍晚還不退燒的話,還是要上醫院的。
我只覺得暈,身上時冷時熱,根本睡不着。嘉茗讓我閉眼休息,每隔一會兒就幫我換毛巾。
我說,嘉茗謝謝。
他輕聲說,小傻瓜,快好起來,要謝我就請我吃飯。
我被他的表情逗得笑了起來,咳嗽不止。
嘉茗心疼地拍拍我的手,說笨笨,不和你鬧了,乖乖躺着,好好蓋被子。
他去隔壁房間抱來他的被子,也給我蓋了上去。我說太沉了,他說我給你唱歌,睡着了就不覺得沉了。
嘉茗唱起了陶吉吉的《搖籃曲》。
“我的寶貝也盼着明天/看着,你無邪的臉/這世界還像個樂園/孩子,夢裏笑得甜……/到銀河邊緣摘星星/你的夢幻冒險我陪你去/別再哭/我就在你身邊/不會讓你有任何危險/緊緊握着你的小手陪你遠離一切夢魇/為你做什麽我都情願/寶貝,乖乖蓋上被/窗外微風吹/你要學着不怕黑/記得我的愛永遠相随。”
輕輕的,柔柔地。在滿屋的香甜氣息中我漸漸睡了。
再睜眼時,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嘉茗倚在床頭距離我的臉只有十公分的他的臉。那兩汪清澈明亮的幹淨眼神裏有種引力讓我覺得自己要融化進去。
嘉茗說,呵,醒了,還難受不?我看看還燒不?
他拿開濕毛巾,用手背輕輕敷在我腦門上。
他笑着說,不燙了。
我點頭,雙臂撐着坐了起來。嘉茗忽然把手伸進被子裏抓住我的手。
我楞住,睜大眼睛看着嘉茗。
他放開我的手,自顧自地說了句,真的不燒了。腦門被毛巾敷得不燙了,我怕不準确,不過手也不燙了,真好。
他見我看着他,問,怎麽了,要喝水呀?咦,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我忙接過水杯,仰頭“咕嚕咕嚕”喝下整杯水,然後馬上鑽回被窩,拉過被子蓋住臉,只露雙眼睛出來,看着嘉茗微笑的樣子。
嘉茗把床頭的杯杯盆盆收拾了一下,起身要出門。我可憐兮兮地說我餓了,嘉茗笑了起來,俯身在我額頭上狠狠親了一口。我只覺得雙腳一麻,差點忘記呼吸。
嘉茗說,你怎麽這樣可愛呢?
等我緩過神來,他已在廚房“乒乒乓乓”地忙活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