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話說小書童這麽一通通報, 一時叫安陽周邊幾人各懷心思。
姜明月:哼,狐貍精,将我無憂哥哥迷得團團直轉,竟連公務都丢開手了。
宮顏:姐夫……姐夫不是……不是不喜歡這位高高在上, 目中無人的安陽郡主麽, 為何還表現得這般……哼, 一定是安陽仗勢欺人, 上回在安伯侯府丢了面,這回才逼迫姐夫過來給她掌臉的, 哼, 一定是這樣的。
宮婉:看來外界傳聞……未見得是真的。
話說安陽才未将旁人的心思放在了眼裏, 而是緩緩擡眼, 欣賞着這邑王府的景致。
這邑王府安陽倒是來過許多回, 早幾年丹旸來京那會兒,她們年紀不大, 悠閑自在, 正是愛玩的年紀,月月輪流做局, 這月你來辦個詩宴, 下月你來辦個花展, 這月你來設個畫宴, 下月你來再來個音律大賞,橫豎月月不得清閑,倒也自由快活。
時間一晃, 自成親後, 又趕上太後身子漸漸不好, 竟已經有兩三年不曾這般熱鬧過了。
這日這邑王府可謂鼓樂喧天、盛況空前。
紅笙将一行人往裏迎着, 見到安陽郡主,一個個全都遠遠停了下來給安陽行禮,待安陽一行人走遠後,又一個個踮腳張望,滿臉或震驚或震撼,議論不已,無他,安陽郡主無論到哪兒歷來都是人群中焦點的焦點,何況,她今日盛裝出席,只覺得閃閃光輝将她團團圍繞,令人看不清她具體面相,只覺得華貴逼人,就連跟在她身旁的姜明月、宮家姐妹二人這日都免不了成了萬衆矚目的對象。
宮婉、宮顏二人第一次參加這等規格的宴會,紛紛有些緊張,又有些抑制不住的興奮高興。
姜明月倒是左顧右盼,她上京這麽久了,卻也還是頭一回參宴,一時倒也瞧得津津有味。
剛進入二門,這時,前方有道身影微微一晃而過,蕉月見綠雲一直扭頭偏頭張望着,不由問道:“你在瞧什麽?”
綠雲嗖地一下回過了神來,卻是忽而指着不遠處打蜿蜒水榭而過的一道身影,喃喃道:“郡主,方才那人……那人生得有些像……大人?”
綠雲一臉吃驚說着,還以為自己瞧錯了。
安陽有些意外,不由順着綠雲的指向遠遠看了一眼,還沒看到正臉,便知不像。
這時,身後的姜明月也正好道:“不像!”頓了頓,又一臉倨傲道:“步履虛浮,綿軟無力,哪裏有半分無憂哥哥的英姿雄渾。”
姜明月冷哼一聲說着。
安陽莞爾。
這姜明月簡直就是顧青山的第一迷妹了。
不過,她也是贊成姜明月這番話的,顧青山武将世家出身,他自身有股子尋常世家子弟身上沒有的凜然之氣,像是天地之間矗立着的一股正氣,青山青山,安陽時時覺得這個名字是只符合他的,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般,青山不改,青山如故。
方才遠遠瞥了一眼,像是個軟綿綿的書生扮相,想象不出,那樣的人如何會成為綠雲嘴裏的像大人的人。
這麽個小小的插曲很快便被抛到了腦後了。
丹旸的生辰宴設在抱山樓,邑王喜愛山石,邑王府的山水園林乃京城一絕,據悉,整個抱山樓裏的一山一水一池一榭全部都是比照着蘇州園林的景致風格一筆一墨複刻而來的,有人戲言,邑王府裏頭藏着個小蘇州,由此可見,這抱山樓裏景致的精美和震撼程度。
安陽直奔抱山樓。
一入園林中,只見嶙峋山石層巒疊嶂,蒼松翠柳從中點綴,仿佛置身人間仙境般,全然別致的一番景象。
山石後,已有早來的小娘子們在林園中觀賞游玩。
安陽等人方繞過“抱山石”,正要往裏走,這時,忽而聽到有人在抱山石背後說話。
“不知那位安陽郡主今日可會到來?上回在安伯侯府丢了那麽大的臉,此番怕是沒臉露面了罷?衣然姐姐,你說對罷,對了,衣然姐姐,那日你正好就在安伯侯府,你就跟咱們幾個再說道說道呗,那日那位顧大人竟當真不顧郡主的臉面,直徑将那枚美婢給從安伯侯府領了回去麽,聽說當時那位郡主臉都綠了,可是真的麽?姐姐可親眼目睹了?”
抱山石後,是一汪碧池,池子裏的紅鯉肆意游動。
幾位小娘子們立在木制栅欄外,端着魚食,意興闌珊的投喂着。
原來,這日邑王府準備了曲水流觞宴,不過宴會往後壓了,還未曾開始,據悉,如今還缺了最要緊一位,現下,丹旸縣主還壓着,沒讓開始了,全部都在巴巴等着最後一位重量級的賓客。
那人是誰,有人猜測是安陽郡主。
畢竟,能讓丹旸縣主遷就将宴席往後壓的,滿京怕也尋不出第二個人來。
衆人便三三兩兩散了,開始在園林中游玩了起來。
而這一個多月來,滿京最為熱鬧的一件事情,自然要數顧家少主顧無憂回京一事,以及顧無憂贏得一枚美婢一事,早已在滿京傳得沸沸揚揚了,安陽頭上的綠,早已油油發光了。
自是今日宴上少不了的話題。
謝衣然大伯原是兵部尚書,去年犯了事兒,連降級兩級,如今成了四品參将,導致她的交際圈也随之降級,滿京貴女們對她敬而遠之,如今圍繞身側的全部都是些個末流小姐。
連安伯侯府的桃花宴都蹭不上的那種。
如今還是托謝衣然的關系才能來到這邑王府,蹭到縣主壽宴。
自然一個個緊着謝衣然,偷偷随着在背後嚼安陽的舌根子讨好謝衣然。
果然,謝衣然一聽,頓時嗤笑道:“這算什麽,這幾年來,那位高高在上的安陽郡主折損的臉面還少麽,呵,當日?當日何止是臉都綠了,全身上下都綠了呢。”
謝衣然一臉嘲諷的說着。
想到安陽郡主那日一身綠衣驚豔四座,謝衣然只有些嫉妒,後又覺得暢快至極,這個世界上可沒有讓安陽丢臉一事更令她暢快開心的呢。
自那日安伯侯府宴席回來後,這股子得意的好情緒一直蔓延至今。
“不過嘛——”
說到這裏,謝衣然話語一轉,又道:“那位郡主可從來都不是個吃素的,聽說她剛一回去便将顧大人那日從安伯侯府帶回去的那名美婢強塞給了府裏的下人,啧啧,那樣一個貌美如花的婢子,聽說賞給了個一臉麻子的歪嘴大漢,啧啧,倒是可惜了那麽一張花容月貌的臉面了,真真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了,倒不如當初不讓那宋二公子給救了,便是流落街頭也好比這輩子遭毀盡了強罷!”
謝衣然啧啧說着,語氣裏滿是感嘆和敗壞。
這話一落,周遭兩三個小娘子們齊齊乍舌道:“竟……竟還有這事兒,真真,真真是好狠毒的心啊!”
“就是,怪道說蛇蠍女人,依我看,這越美的女子越是惡毒!”
周圍幾人立馬附和着。
抱山石後,綠雲、蕉月等人都氣瘋了。
就連姜明月聽到這裏也有些錯愕。
一時連連看向身前的安陽,那個……那個白姑娘不是無憂哥哥作主給賜了人的麽,賜的人可是蔣三那小子,年輕的後生,後生可畏着呢,聽說還是那位白姑娘自個選的呢,怎麽到了她們嘴裏成了安陽這死女人給逼的呢?
原來,安陽這死女人名聲這麽差的麽?
姜明月一臉狐疑。
宮顏則一臉得意,心道:果然有人識得了安陽的真面目。
蕉月滿眼赤紅,氣不過正要沖過去撕人嘴臉。
安陽卻淡淡擡手将人一攔。
她倒要見識見識,這兩年來,有關乎她的流言蜚語,究竟是怎樣被編篡而成的。
“不過嘛,那位郡主怕有嚣張不了多久了。”
謝衣然忽而笑了笑,滿臉的開心得意。
周遭幾人忙問何故。
只見那謝衣然四下看了一眼,忽而壓低了聲音道:“聽說宮裏的太後這兩年來身子骨漸漸不行了,尤其是這段日子,宮裏的秦太醫就住在謝府隔壁,這兩月來日日住在太醫院,聽說已有倆月未曾回過府了,依我推測,太後怕是病危了,安陽郡主父族卑賤,不就仗着太後的寵愛麽,太後若崩了——”
謝衣然一臉瘋狂的暢想着,或者說,背地裏不知将那位給安陽郡主撐腰的人咒過幾百回了。
如今眼看着願望快要成真,臉上亢奮的神色近乎瘋狂。
正口若懸河的說道着。
不想,話到一半,忽見一抹青鸾之色在眼前一晃而過。
下一刻,便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驟然一響:啪!
謝衣然還沒緩過神來,她的臉便已偏向了身子一側。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了淩厲一聲:“敢詛咒皇祖母,找死!”
一抹淩厲響徹的清脆聲音在謝衣然耳邊響起,再然後,她的耳朵裏嗡嗡作響,半邊臉都麻了。
她似有些錯愕,下意識地擡手來捂住臉面,緩緩轉過臉來,只見安陽郡主冷着臉,不知何時到了她的跟前,正一臉冷若冰霜的看着她。
謝衣然被陡然出現在眼前的安陽下了一大跳。
她方才一時說興奮了,已然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究竟說了什麽。
然而看到眼下安陽這張冷冷冰冰的臉,謝衣然雙腿下意識地微微一軟,嘴上卻依然嘴硬道:“你……你為何打我——”
不想話剛一落,又是一個耳光直接朝着她的另外一邊臉“啪”地一下抽了來。
“敢詛咒皇祖母,找死!”
這道耳光卻是落到了謝衣然另外一邊臉上,被另外一人扇的。
這道聲音亦是滿腔淩厲之氣,跟方才安陽冷若冰霜的聲音一模一樣。
謝衣然捂住雙臉,怔怔一看,只見另外一側的七公主赫連毓正一臉陰郁的看着她,目中已在噴火。
謝衣然看着一左一右、一冷一怒的兩道身影,身子直接一晃,直接跌倒在了地上,小臉一時煞白一片。
與方才一同編排安陽的那幾個小娘子們見狀,亦是齊齊白了臉,吓得跪倒一地。
這兩道響徹的巴掌聲傳響四方,很快将周遭所有人全部吸引了來。
與此同時,今日的壽星丹旸得了動靜立馬趕了來。
謝衣然就跟抓住了救星似的,忽而醒悟過來,頓時小臉一白,難得一臉慌張的爬過去,抓着丹旸的裙擺,開始求饒道:“縣主,救……救我——”
謝衣然的聲音帶着哆嗦,哭腔。
她此時已然醒悟了過來,自己究竟犯了何等滔天大罪。
丹旸眼下卻不知發生了什麽,不過看到安陽,頓時臉色一變,道:“安陽,你成心來破壞我的生辰宴是不是!我今日都腆着臉如此遷就你了,還将我的親侍紅笙都派了出去專程接駕你一人,就怕你挑我的刺,你……你竟還如此打我的臉——”
丹旸氣急敗壞說着,只以為安陽是故意來破壞她的生辰宴的,視線一掃,又掃到了安陽身側的赫連毓,見兩人默契站在一起,頓時又氣又嫉妒道:“你們……你們何時和好了!”
丹旸氣得跺腳說着。
安陽卻只冷冷掃了丹旸一眼,一字一句道:“管好你的狗!”
話一落,竟将寬而闊的袖子一甩,竟耐心全無,直接面無表情的轉身當場走人。
安陽這人素來“随和”,嘴雖有些叼,人雖有些挑剔,實則鮮少當衆打人臉面,丹旸認識她這麽多年來,還是頭一遭見她如此冷若冰霜。
丹旸盼了安陽盼了一早上了,見她這會兒要走,頓時心頭一急,急急喚道:“安陽,你別走——”
話一路,便見安陽腳步一停,丹旸心中一喜,立馬撩起裙擺匆匆追了上去,卻見安陽此刻正目視前方,丹旸順着安陽的視線看去,這才看到遠處不知何時大皇子來了,而大皇子身側負手而立的正是……剛回京不久的顧無憂是也!
丹旸神色一愣。
安陽也有些意外。
沒想到自己掌掴她人這一“盛氣淩人”的一幕,正好落入了新婚丈夫的眼裏。
安陽擡眼看着顧青山。
顧青山也定定看着她。
兩人對視了片刻。
這時,外圍圍觀的群衆開始興奮了,坊間皆傳,顧家那位顧大少主對新婚妻子安陽郡主甚至不滿,故而當年新婚第二日便将她抛了遠赴西南上任,直接讓高高在上的安陽郡主落下了神壇,淪為了衆人笑柄。
而三年後回京卻過家門而不入,竟直接去了安伯侯府府上參加一年一度的桃花宴,甚至還贏了一枚美婢帶回了家,更是直接坐實了這三年的各類傳聞。
他本就對郡主不喜,而眼下,郡主又當着他的面,如此盛氣淩人處置其他小娘子。
是的,衆人只見她和七公主赫連毓聯手掌掴了謝衣然,卻不知到底所為何事。
七公主本就是蠻橫的暴脾氣,她素來我行我素慣了,世人皆知,也沒人感到意外,倒是這位安陽郡主,人美心善,宛若神女顯世才是她的人設啊,如今,這咄咄逼人的一幕,落入衆人眼裏,隐隐有種人設崩塌的意味。
謝衣然見到顧青山,瞬間就跟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大人,顧……顧大人,我……我無心,我無心的——”
話說謝衣然爬到顧青山腳邊,抱着他的腳語無倫次的求饒着。
別人不知,她卻知道,太後在安陽心中的地位和價值,她連求都不敢求到安陽面前去,她開不了這個口。
一向傲氣的謝衣然這會兒是當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來。
詛咒太後,而且……而且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輕則是要被處死,重則……重則是要被滿門抄斬的,尤其,太後此時若……若有個三長兩短的話。
謝衣然簡直不敢想象。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悉數落到了顧青山身上。
只見顧青山垂目看了眼腳邊的女子,目光落在謝衣然兩頰脹紅、一臉狼狽的臉上看了片刻,半晌,忽而淡淡開口,卻是沖着身側的大皇子道:“大皇子随身攜帶的玉骨去淤膏,不知微臣可否讨要一二!”
顧青山驟然朝着大皇子開着口。
大皇子赫連英有些意外,不過視線落在謝衣然臉上那十道鮮紅刺目的手指印上,露出了一抹了然,只微微笑着道:“無憂難得開口,有何不可。”
說着,親自将随身攜帶的禦中之物給了顧青山。
謝衣然見狀,頓時心中大喜。
卻見那顧青山将玉瓶緩緩打開,置于鼻下輕嗅了一下,下一刻,蹙了蹙眉,片刻後,将眉頭舒展開來,卻是忽而遠遠沖着十幾步開外的安陽道:“過來。”
嘴上雖讓對方過來,然而話一落,卻分明見他先一步将步子一擡,直接越過了謝衣然,而後先一步,一步一步朝着十幾步開外的安陽郡主方位踏了去,一路走到了安陽跟前,對安陽開口問道:“手可打疼呢?”
顧青山抿着唇,定定看着安陽,緩緩說着。
話一落,朝着安陽伸出了手。
安陽似愣了一下,試探的将手……擡起?
下一刻,便見顧青山将安陽的手一握,随即輕輕翻轉開來,悉心查看,便見她手心發紅了一片。
她的手白,那一抹紅現得十足礙眼。
顧青山将玉瓶裏的藥膏緩緩倒出來,旁若無人的倒在了安陽的手心中,用指尖輕輕揉了揉,嘴上淡淡道:“這膏藥難聞,你忍着些!”
頓了頓,又擡眼看了安陽片刻,卻是沖着她身後綠雲、蕉月二人掃眼,道:“往後這樣的事情,別勞自己親自動手。”
大皇子:“……”
綠雲、皎月:“……”
謝衣然:“……”
衆人:“……”
于是,那日,整個抱山樓靜默了足足半刻鐘之久,所有人震驚又難以置信的親眼目睹了原本以為這輩子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偏偏成為了可能的一幕,那便是:一向不和的顧無憂與安陽郡主竟當着衆人的面秀起了恩愛來?
那場面,不知為何,略有些……瘆人。
就像是死而複生。
就像是覆水難收。
就像是所有人認定了顧無憂與安陽郡主不和,可他們卻當衆秀起了恩愛來?
這難道——不離譜嗎?
簡直天理難容!
“嗤——”
靜悄悄的場面,直到七公主赫連毓輕嗤嘲諷一聲,七公主冷笑一聲,直接轉身離去。
衆人這才回了魂似的,悄然醒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