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權臣x公主 01
昏暗的地牢裏,血腥味撲鼻。
樓昭在門口頓住腳步,看向牢房內那個正在受刑的青年男子。
男子被捆縛在牆角的木樁上,雙手懸吊,頭顱低垂着,披散的長發遮住了眉眼,任由無情的鞭打落在身上,卻硬是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
他身上僅着中衣,布料已然綻裂,鞭痕混雜着血跡,還有不知從何處沾惹的髒污,浸染得看不清原本的顏色。
即便如此,也不能否認,他仍舊是個極富威脅感的男人。
雖看不清容顏,單憑那露出的一抹玉色下颌線,便可推知其相貌不會相差甚遠。他身材颀長,即便處于被絕對壓制的狀态,卻絲毫不顯得頹唐,相反,因為強行壓制和忍耐,他腰腹部和四肢的肌肉繃緊,呈現出完美的線條和形狀,暗藏着瀕臨迸發的磅礴恨意。
此等反應,令施刑之人十分不滿,他手中的鞭子揮得飛起,口中罵罵咧咧,髒話不斷。
樓昭皺着眉頭看着這一幕,而後伸手在牢門叩了兩下。
施刑之人顯然很投入,一時竟沒聽見外頭的動靜。
樓昭身後的婢女芳若見狀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聲,那人才回過頭來,待看清了樓昭的臉,慌得立刻跪了下來。
神情誠惶誠恐,絲毫不見片刻前的殘暴與狠戾。
是個變臉好手。樓昭想道。
此人是公主府的護衛馮承,很受原主的信任,他顯然沒料到自家主子會忽然來到這裏,臉上顯出幾分意外,谄笑着問了安,才道:“此處腌臜,殿下怎麽來了?”
樓昭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牢房內遍體鱗傷的男人,冷聲道:“這是怎麽回事?”
馮承看她面色嚴肅,沒有半點平日裏對自己的和軟可親,嘴邊的谄媚之言竟沒敢說出口來,一時吞吞吐吐,不知如何作答。
樓昭皺眉,厲聲道:“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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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承隐約猜測這次自己多半馬屁拍到馬腿上了,只得咬着牙交待:“屬下該死!屬下想為殿下出一口惡氣,所以自作主張,借着主子的名義,将此人留下了,想着帶回府裏,好好教訓一番。”
樓昭任由他解釋,目光卻不着痕跡地落在牢房角落那男子的身上。
對方并沒有因為馮承的這番話,而産生任何反應。
即便如此,将他抓進公主府并百般虐待的這件事,樓昭卻必須要将自己摘出去。
待馮承都說完了,她才淡淡地交代:“把人放下來。”
馮承最擅察言觀色,知曉她此刻心情不善,卻沒有責備自己的越矩之舉,心中念頭轉過無數個,并不敢多言,快速将捆縛那男子的繩索一一解開。
那人被放下之後,身體無法控制地栽倒在地,可見傷勢之重。
樓昭并不上前,只遠遠看了一眼,對馮承道:“帶出去好好照料。”
馮承不敢有異議,連聲稱是。樓昭想了想,又補充道:“拿本宮的帖子,去請李太醫來一趟。”
竟要為這罪奴延請太醫,還是太醫院的院首。
他配嗎?
馮承面上閃過一絲不忿,猶豫着開口:“這,是不是不太合規矩?”
樓昭看了他一眼,反問:“你也知道規矩二字?”
馮承只覺得今日的公主有些不對勁,她不是最是厭惡此人的嗎?不過以他的身份,卻是不能再提出任何質疑。
為了表現自己的誠心悔過,馮承親自動手,任勞任怨,将那青年男子攙扶着,一步步走出地牢,直至出了牢門,才招呼旁人前來幫忙。
樓昭站在牢房門外,遠遠看着這一幕,期間,被攙扶的男子似乎擡頭看了一眼,與樓昭的視線對上了。
那目光并未因為樓昭的出面營救,而變得友好半分。
冷漠,仇視,甚至夾雜着幾分微妙的嘲諷。
樓昭垂下眸子,藏起自己眼中的情緒。
這可是她的攻略對象,想要好好完成任務,與他交惡不是個明智的決定。
前不久,樓昭綁定了反派感化系統,任務是給不同小說中的大反派送愛心、送溫暖,化解他們內心的仇恨,重新收獲人生幸福。
方才被她從地牢裏解救出來的青年男子,就是她的第一個任務對象,名為容遲。
這裏是名為夏朝的古代位面,容遲作為這個故事中引無數讀者心疼與愛憐的大反派,一開始并不是壞人,而是一個滿懷抱負、躊躇滿志的正義少年。
最初的容遲,陽光而美好。
他在落英缤紛的花樹下淺笑撫琴,同妹妹容薇在後院中尋找走失的小奶貓。
這些零碎溫暖的片段,經常出現在大反派容遲後來的夢境中,寓意着他再也回不去的從前。
容遲的幸福時光,永遠停留在延熹十五年的夏天。
容遲原是三皇子沈康的伴讀,沈康性情溫和、謙恭遜讓,雖然出身高貴,卻依舊将容遲引為知己好友,兩人關系十分密切。延熹十五年春,三皇子被牽扯到一宗謀逆案中,罪證确鑿,皇帝震怒之餘,将其幽禁在景陽宮內,案件涉事官員一律處斬,其中就有容遲的父親。
容氏面臨着抄家滅族的結局。與此同時,宮中傳來消息,沈康畏罪自盡。
容遲不信沈康會選擇自裁,一如他不信三皇子謀逆的所謂事實。
但他個人堅信的真相,無法推翻朝廷得出的結論,三皇子的死訊令皇帝震驚且哀傷,據說一夜白發,蒼老了許多,這個謀逆案自此成為禁忌,恐怕再無翻案的可能。
容遲本應與父兄一起斬首示衆,不料馮承手眼通天,竟找了一名身形相似的死囚替他,将容遲從刑場上換了下來,帶回公主府內。
馮承此舉,絕非為了救他,而是為了更加肆無忌憚的,折辱和淩虐他。
馮承的主子,便是樓昭穿成的這位,皇帝的獨女,宛華公主。
宛華公主與容遲的交惡由來已久,一開始,宛華不知其具體身份,單是看中了容遲的才貌,欲将其收為入幕之賓。可偏偏被屢次拒絕,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尊貴公主,自覺顏面有失,便把人記恨上了,每每遇見,總要為難幾分。
後來,她得知容遲是三皇子沈康的伴讀,且屢屢獻計獻策讓沈康與自己的胞兄二皇子沈宴作對,在皇帝面前争寵,奪了不少皇兄表現的機會,新仇舊恨疊加,更是耿耿于懷。
原文中,馮承未經同意便借由公主府的名義為容遲安排了假死,将人扣押下來,此舉甚得宛華公主的心意。宛華得知後非但沒有怪罪,還私下獎賞了馮承。
容遲入了公主府,吃了不少苦頭,宛華公主見他遭此大難,依舊風骨猶存、氣質卓然,不免再度動了心思,想拉攏他為自己效力,卻再次被拒絕。
宛華公主惱怒之餘,便下令:“打死了事。”
原本容遲就該被處斬,宛華在他身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自是無意繼續保他性命,丢下這道命令後便拂袖而去,從此未再過問此人的消息。
她不知道的是,馮承竟也與容遲結怨,妒恨他已久,竟私下将人留下,關在地牢中折辱數月,最後發現容遲病死獄中,才派人送往亂葬崗匆匆掩埋。
他不知道的是,容遲竟說動了看守之人,閉氣假死,事後竟自己掘了墳頭爬出來,成為一名世間惡鬼。
容遲改頭換面、改名換姓,投入內侍監衛信門下,成為這位皇帝心腹太監數十名幹兒子的其中一個,憑借出衆的才華與謀略獲得衛信的信任和支持,很快重回朝堂,從此青雲直上,直至手眼遮天,權傾朝野。他最後甚至親手殺死了一手扶持他上位的衛信,在宗親中選了一名三歲小兒做了傀儡皇帝,成為夏朝背後真正的主人。直至四皇子沈阜在一衆臣子的輔佐下肅清朝綱,撥亂反正,才重新奪回了沈氏江山。
權臣容遲把持朝政的這段時間,對自己的敵人展開了瘋狂的複仇。
其中就包括宛華公主。
毒害王朝的公主,不過是容遲萬千罪惡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筆。
這樣一個身世複雜的反派,自然獲得了不少讀者的同情和惋惜。宛華公主死在他手裏,似乎是罪有應得,二皇子沈宴嚣張跋扈,死在他手中,讀者亦認為是為民除害。直至十多年後,四皇子沈阜帶兵攻入皇宮,容遲飲一杯鸩酒,在勤政殿嘔血而亡,讀者們失望遺憾的情緒更是達到了巅峰。
以至于驚動了系統,派遣穿書的任務人員來對容遲的命運進行改寫。
樓昭其實不大理解。
多好的美強慘人設。
在這個幾乎全員惡人的故事中,容遲前程盡毀,家破人亡,卻偏偏絕處逢生,運籌帷幄終究大仇得報,最後飲毒酒而亡,也算是因果輪回,善惡有報。
作為一個反派,他活得足夠精彩,結局也合乎邏輯,這樣一個完美的虛拟人物,竟然因為讀者同情惋惜了,就要去改變他的劇情命運?
這是什麽道理?
不過,樓昭沒打算跟系統講道理。
如果這就是它想要的,那她就會設法完成任務。
只要事後,它能兌現對自己的承諾。
至于其用意究竟為何,樓昭并沒有太多的興趣去探究。
從地牢中出來,芳若安排了湯浴。樓昭披散着及腰的濡濕長發走出灑滿花瓣的浴池,坐在霧氣蒙蒙的銅鏡前,任由身後的婢女為她梳理擦幹。
鏡中映出一雙秋水似的眼睛,波光潋滟、顧盼生姿。
樓昭審視着鏡中人的臉,回想着不久前匆匆一瞥那容遲的相貌。
容遲生得極好,五官精致,清瘦白皙,是個雌雄莫辨的美男子,那些讀者之所以對他如此上心,那張臉至少占了七成功勞。
但宛華公主,卻是作者親自蓋章認證的書中第一美人。
宛華公主的母親是豔冠後宮的麗貴妃,父親延熹皇帝相貌亦是不俗,宛華承襲兩人的優質基因,生得自是傾國傾城,天下無雙。
大約是因為性子太過驕縱,即便同為美人,同樣下場慘淡,她卻讓人無法同情。
樓昭想着:原主性情如何暫且不論,每日睜眼便能看見這樣一張美麗的臉,對她而言,便是一樁令人身心愉悅的好事。
然而,得這般美人青睐卻毫不動心,可見美色對容遲這個任務對象而言,并不能起到任何用處。
心中只餘仇恨的人,要如何感化?
樓昭自己亦是踩着無數人的屍骨走上高位的,換位思考,如果是當初的自己,會對怎樣的人心懷感激?
樓昭想了片刻,卻想不到。
因為她從未對誰感激過。想得到什麽,必付出對等的代價。若得到了,便是她應得的。
不必有多餘的情緒。
只是回頭想想,或許過程有些艱難了。
如果能順利一些,也許大概,會開心點兒吧。
待發絲都幹透了,樓昭伸出柔若無骨的雙手,将身子套進芳若舉着的繁複華麗的衣衫內,穿戴一新後,芳若輕聲道:“殿下,馮承求見。”
樓昭唇角微勾:“讓他進來。”
來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