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權臣x公主 08
馮承被打發到綠滿樓之後,樓昭便從府衛中重新提拔了一批副手,經過這段時間的考察,得了幾個可用之人。
借由這些人手,沈宴此次遭遇的危機,前因後果也被她調查得差不多了。
史正輔被瘋馬踩踏,當場身亡,兇手很快就被擒獲,不是旁人,正是沈宴府上的奴仆——何奎。
這也是沈宴分明不在現場,卻被許多人認定為真兇嫌疑人的唯一憑據。
何奎被捕之後,一口咬定馬匹發瘋純屬意外,并非有意害人,但大理寺官員在瘋馬的後臀發現了銳器刺入的傷口,從那傷口的角度判斷,除了當時坐在車轅上的何奎,再無旁人可以做到。
證據确鑿,何奎便改了口供,稱自己與史正輔早有私怨,縱馬行兇只為洩憤。
這便是承認了故意傷人,并試圖一人認下所有罪名。
但何奎口口聲聲說與史正輔有舊怨,具體什麽恩怨卻說不清楚,分明在掩護什麽人。大理寺怎會就此罷休?定要問出背後的指使者。
不知是不堪受刑,還是什麽原因,何奎在接下來的刑訊過程中竟悄無聲息地沒了命,再也不能從他口中得到更多詳情,案件一時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雖然人人都認為就是沈宴指使了家奴行兇,但一沒有何奎的證詞,二沒有具體的證物。僅憑何奎的身份說事,着實不能令人信服。
以至于很多人認為,何奎的死,多半就是沈宴安排的。畢竟死無對證,他自然也就輕松脫身了。
不過這也只是猜測,無憑無據,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事到如今,案子已經捅到皇帝跟前去,明裏暗裏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自然不能這樣草草結案。為了給所有人一個交代,大理寺頂着各方催促的壓力,正在全力調查中。
樓昭并非局中人,看得自然更清楚些。
結合劇情走向和沈宴的證詞,她已經推斷出大半真相。
說起來,二皇子沈宴,着實算不上什麽好人,但這個案子中,他确實是被陰了一把,并非真正的兇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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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他與宛華公主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樓昭為了順利活到任務結束,也只得暫時先保住他。
她想了想,提筆寫了一封短信,用火漆封了口,交由身邊之人:“親手交給慕離,慕大人。”
那人躬身行了一禮,拿着那信便匆匆去了。
樓昭從案前起身,走到廊下,順手往鹩哥的食槽中倒了些鳥食。
慕離這個人很聰明,知道什麽時候該清正剛直,什麽時候該圓滑世故,是個活得比容遲還要久的厲害人物。
他是這個故事裏難得集智慧、實力與立場于一體的正派角色,心中對自己這個驕縱任性的公主,以及被他看押的跋扈二皇子沈宴多半都沒什麽好感。
但并不妨礙。
樓昭抛給他的不是橄榄枝,而是這樁案子的關鍵線索。
他沒有道理不接住。
樓昭逗弄着鹩哥,思緒卻飄得有些遠了。忽然手邊鳥兒啁啾一聲,開口說了一句:“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樓昭微微一愣,如畫的眉眼瞬時舒展開來,驚喜地看着眼前小小的生靈。
“你還真學會啦?再說一遍。”
小小的鹩哥通體烏黑,只有臉和頸後顏色亮黃,翅羽尖部各有一點白,橘紅的喙,雙腳纖細靈巧,在栖木上姿态閑散地立着,冷不丁爆出一句驚人之語後,卻又閉緊了嘴巴,再不肯開口了。
樓昭又是喂水又是輕哄,許久,小家夥才再次張嘴叫了兩聲:“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字正腔圓,有模有樣。
樓昭還是第一次見鳥兒說話,心中稀罕得狠,逗它連說了好些遍,依舊意猶未盡。
那日她才穿書進來,便瞧見了廊下的幾只鳥兒。芳若告訴她,這鹩哥能學人說話,樓昭想了想,便精心選了一句詩,閑來無事便對着它說,或是因為她話并不多,教的不勤,竟這些時日才學會。
想到自己精心調/教這小家夥的目的,樓昭心中便有些不舍。
她原打算教會這鳥兒說話,便讓人送去給容遲,在他面前刷一刷存在感。現在看來,是否有那個必要?
她其實只需要改變對方的命運即可,好感度什麽的,似乎有些多餘。
想通這一點,樓昭心安理得地留下了這只鹩哥。
看着它蹦蹦跳跳,唱頌美人,權當是愉悅自己了。
只是一夜之後,樓昭盯着廊下無憂無慮的小鳥兒,心中卻默默嘆了口氣,還是喊來了芳若,道:“把這鹩哥,送到容公子那裏去。”
芳若有些疑惑,低聲問道:“可是殿下,您不是很喜歡這鹩哥兒嗎?”
樓昭撇開了目光,淡淡道:“喜歡一日也便夠了。”
再怎麽機靈可愛,也不過副本裏的一組數據,怎能耽溺其中?
芳若不明所以,只能聽命行事,叫來兩個小丫頭,将栖木、食槽,連同那鹩哥一道,都送往綠滿樓去了。
不多時,容遲默默看着眼前的這只鳥兒,面上閃過一絲疑惑,待聽清鹩哥兒脫口說出的那句話,臉色瞬時變得精彩紛呈。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容遲眸光微斂,對一同前來的芳若道:“在下身體不适,需要靜養,可否請姑娘将這鳥兒帶回,還給公主?”
芳若卻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這是公主的心意,容公子安心領受吧。”
說完便領着一衆婢女等轉身離去,留下這一人一鳥,面面相觑。
鹩哥兒:“有美人兮,見……”
容遲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它的橘紅小嘴,惹得鳥兒翅膀一陣撲騰。
七日後,大理寺開堂審理史正輔當街遇害一案。
樓昭沒有親自到場,卻安插了人手全程旁聽,她本人則進了宮,陪同心神不寧的麗貴妃等待消息。
史正輔,京城西郊三十裏一個小縣城的農戶子弟,家中幾畝薄田,日子還算寬裕,父母見他天資聰穎,便省吃儉用,将他送進私塾,寒窗苦讀十餘年,果然不負期待,高中進士。
族中有富戶資助走通了關系,助他進了戶部,職位雖不高,區區九品尚書主事,在皇親貴胄滿地走的京城,實屬平平無奇。
但他畢竟年輕,也算得前途光明。
史正輔雖出身寒微,卻有家中父母疼寵,族中長輩看好,同窗多是性情相投的年輕人,入仕之後雖有些短暫的不适應,幸運的是長官寬和,上司慈愛,一路順遂的經歷助長了他骨子裏的書生銳氣,即便到了官場也沒有變得更加圓融。
忽有一日,朝堂震動,偌大的戶部天翻地覆。
謙和可親的長官三皇子被打為逆賊,圈禁、畏罪自殺的消息先後傳來,上司被處決,人事變動,身邊熟悉的同侪被一遍一遍清洗替換,史正輔人微言輕,雖未被革職,卻也被不着痕跡地邊緣化,漸漸被排除在政事之外。
職場失意,史正輔無所事事,開始流連酒肆瓦欄,每每與同窗開懷痛飲,嬉笑怒罵,借着酒勁抒發心內不滿,尤其喜歡借物言志,針砭時弊,字裏行間都在嘲諷着那些飽食終日卻屍位素餐的權貴,鋒芒直指二皇子沈宴一黨,隐約有為三皇子叫屈的意味。
學子議論朝政,在本朝并不罕見,只要不鬧得太過頭,倒也無人計較,畢竟他們也不會指名道姓,犯不着對號入座。
偏偏那日趕上沈宴因辦差不利杯皇帝申斥,心情正是狂躁的時候,經過酒肆時竟聽見有人嬉鬧起哄,細聽下來這些人竟然在撰寫詩文暗諷自己,哪裏肯善罷甘休?
便讓人将正在大放厥詞的史正輔等一幹學子強拖出去,每人都塞了一嘴馬糞。
那史正輔性情剛烈,醉眼朦胧中認出了沈宴,雖不敢當面怒罵,看向他的目光卻染上了滿滿的憤恨和仇視。
沈宴哪裏受得了這樣的羞辱?區區幾個寒門學子,竟敢這樣藐視他,上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狠狠撒了一頓邪火才揚長而去。
被丢在原地的史正輔如同破布般奄奄一息,回家後休養了月餘才能堪堪下床。
兩人這段不愉快的過往,作為一段佐證,被調查得清清楚楚,訴至公堂,用以證明兩人宿怨已久。
時間來到案發當日。
據多名目擊者交代,那日在茶樓,史正輔偶遇兩位皇子,即皇長子沈清與二皇子沈宴。皇長子親和,認出了史正輔,主動叫住他說了幾句話,沈宴卻發現這名被叫住的官員,竟是那日對他大不敬、口無遮攔的寒門學子。
沈宴也不記得當時自己具體說了什麽,約莫不是什麽好話,那史正輔不肯相讓,當面反唇相譏,兩人爆發了口角之争,沈宴被當衆駁了面子,卻被皇兄沈清攔下了沒能發作。
兩人不歡而散後,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正在長樂街采買書冊的史正輔就被忽然發狂的馬車撞倒,堅硬的馬蹄踩碎了他的頭顱,失控的車轅從他的身軀碾壓而過,可憐的史大人當場身亡,沒能留下一句遺言。
京城鬧市,光天化日之下,竟鬧出了這樣的慘案,一時人心惶惶,闖了禍的馬車很快被聞訊趕來的官差控制住,連同車夫何奎一起被帶到京兆府,後來因案情可能涉及到二皇子,移送到大理寺審理。
那何奎人高馬大,身強體壯,能徒手控制瘋馬,準确踩踏路邊的史正輔,沒有高超的武力根本無法做到。便是這樣一個人,移送大理寺不到三五日便死了,要說其中沒有貓膩,誰都不願相信。
何奎的供詞咬死了此案是他與史正輔的私怨,但沒人相信此事會這麽簡單。他一定在包庇某人,而那人是誰衆人心中早有定論,正是他的主子二皇子沈宴。
大理寺折騰這麽久,其實不為尋求真兇,只為尋找有力的證據。直至今日案件終于開堂審理,想來已經掌握了一定的實據。
麗貴妃雖派人監視大理寺,确保他們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捏造事實,但對方究竟查到了什麽,卻無從得知,因此心中總有些沒底,坐立不安,在鐘粹宮內來回走動。
跟她相比,樓昭的姿态可算是十分閑适了,手裏捏着根繁複華麗的發釵,專心研究它的工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