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權臣x公主 07
雖然已經熄燈上床,容遲卻并沒有睡着。
他心中裝着太多的仇恨憤怒,卻只能被困在這座院落裏,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逼迫自己聽從李太醫的話,盡快調養好身體。
即便每夜睜眼到天明,他也強迫自己躺在床上,讓飽經摧殘的身體得到足夠的休息。
外面的動靜,他自然聽見了。
小厮點亮油燈,正準備進內室喚醒容遲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起身,披上了衣物。
盡管內心很想回避那女子的到訪,容遲卻很清楚,自己如今人在屋檐下,沒有拒絕的權力。
既如此,不如體面些應對,給自己留些僅有的尊嚴。
樓昭沒有如仆從預料那般在外稍等,而選擇跟在那小厮身後,直接走了進來。
擡眼望見的,便是那位站在床前,正低頭系着衣帶,長發如瀑披散肩後的玉質男子。
燈下看美人,樓昭一時似乎有些晃神。
容遲眼尾餘光看見一道明麗的人影,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随即用最迅疾的速度,将外袍攏住了。再看向外間的女子時,才看清對方略帶恍惚的神情,眉頭不着痕跡地皺了皺。
“殿下深夜到訪,有何貴幹?”
清冷的嗓音令樓昭目光瞬間清明,她唇角微勾:“幾日未見,來看看你。”
語氣毫不見外,透着一股刻意的親昵。
容遲背過身去,将衣衫上下整理了一遍,确認沒有任何不妥,才從那造型繁複、華麗非凡的三進拔步床內走了出來。
樓昭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容遲如今行動自如,腳步雖有些慢,卻每一步都穩穩地落在地面上,看來傷勢有了明顯的好轉,只是不知究竟恢複到什麽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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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行在室內正中的四仙桌邊坐下,指着對面空置的圓凳,示意容遲也坐。
容遲并不拒絕,不卑不亢地坐下了。
地牢初見那日,容遲看向自己的目光還很複雜,今日眼中卻只餘下平靜,樓昭并不盲目樂觀,認為他已經放下了對自己的反感厭惡,想來只有一個可能,他看清了自己的處境,已經給自己戴上了一層假面。
畢竟,他能輕易獲取人中之精——內侍監衛信的信任,又怎會輕易将心思擺在臉上?
樓昭卻不允許他對自己這般疏離。
作為她此行的任務對象,容遲必須在自己面前保持某種程度的透明。
想到這兒,樓昭忽然抓住他放置在桌面上的右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裏。
“殿下自重。”
容遲想将手收回去,樓昭擡起眼皮,略帶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
不出意外的,容遲只猶豫了一瞬,力氣便卸了下來,竟放任她握着自己的手,不經意地摩挲把玩。
樓昭用她那過分纖長白皙的手指,看似随意的在容遲手心描畫着,同時留心着他的反應。
很快,她得出結論,容遲果真并不知曉,在他的掌心處,有着一條突兀異常的黑線。
黑線前端被染上了極短的紅色,代表着她此次任務的進度。
也就比上次查看時,稍微寸進了那麽一丁點兒距離。
樓昭推測,這微不足道的一點進度,應該源自對方健康狀況的轉變。原文中容遲先後經歷了大半年的牢獄之災,尤其是馮承惡意滿滿的施虐,給他的身體造成了難以痊愈的摧殘,以致于這個大反派在書中的出場,通常伴随着病弱蒼白的臉色,後期甚至随身攜帶一條用以咳血的素色錦帕。
樓昭阻止了馮承的小動作,又讓李太醫專程為他調養,計劃用半個月的時間來完成這部分的進度。但現在看來,那紅線的長度遠遠沒有達到她的預期。
容遲只是表面看起來康複了,內裏的健康并沒有真正好轉。
樓昭有些不滿,召來貼身伺候的小厮,問起容遲的病情。
小厮如實将李太醫的結論說了:他的外傷已經痊愈大半,內傷卻要慢慢調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個位面的醫療水平十分有限,便是尋常小病也得延宕多時,更何況容遲這樣的情況?
樓昭對這樣的低效着實不能滿意。
于是她決定發揮宛華公主的任性,将不悅擺在臉上,問起:“馮承呢?”
馮承此刻正候在門外,宛華公主的到來,他自然第一時間得知。他這段時間越發不安了起來,每日求見公主,十次裏頭只有一兩次能夠見她一面,卻總是三言兩語便被打發出來。
而那三言兩語的內容,也都是叮囑他要好生照顧容遲。
竟當真将他當成了遣去照看容遲的下等奴才。
這麽多年的苦心經營,換得的信任重用竟然消失得如此徹底。
此刻,聽到裏頭提到自己的名字,馮承抱持着最後一絲希冀,立刻低下頭躬身走了進去,恭恭敬敬地跪地請安。
樓昭沒有放開容遲的手,依舊握在手心裏把玩着,只睥了他一眼,問道:“馮承,你那日求着要來照看容公子時,答應本宮什麽來着?”
馮承聞言蜷了蜷手指,将額頭重重磕在地面,微顫的嗓音答道:“是小的辦事不力。”
他避而不答,樓昭便親自提醒他:“本宮沒有記錯的話,當時你可是答應過,半月時間,還我一個完整無缺的容公子。”
她看了看身側神色淡定的容遲:“今日便是半月之期,但事實上,容公子卻還病着。”
此話一出,容遲不禁擡了擡眼,看了過來。
樓昭回望他的目光,眼中都是坦然。她這個要求确實有些強人所難了,不過馮承也是親口答應的,他就沒想過言而無信的後果嗎?
極善揣摩人心如馮承,其實已經隐約猜測出真相,如今的宛華公主,似乎只想找一個理由來處置他。甚至那理由是否名正言順,都不那麽重要了。
可他屬實不想就此束手待斃,忍不住開口為自己争辯,說容遲本就病重,又說李太醫不容他插手治療,樓昭耐心聽了幾句,便豎起一根食指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淡淡道:“本宮身邊,從不留無用之人。”
這話,便是宣判了馮承的下場。
“你辦事不力,再去領三十大板,以後就在莊子上做事吧,不必再出現在本宮面前了。”
說完,便示意那小厮,将人押送出去。
馮承試圖求她開恩,奈何不待開口嘴巴便被兩只大手無情地捂住了,整個人如同一灘爛泥,被悄無聲息出現的護衛們強硬地拖離現場,不多時,院外便隐約傳來杖刑的聲音。
樓昭翻起容遲的掌心,如願看着那紅線的長度往前走了一段,填充了約莫十分之一的進程,才擡頭望着他微微一笑,聲音帶着些若有似無的讨好:“本宮這可算是為你出氣,高興嗎?”
容遲面色平淡,但眼神中的冷漠卻有些遮掩不住了。
喲呵,看起來不怎麽高興。
好像更加讨厭她了?
所以,身為反派,容遲本人一時的心情,以及他對自己這位任務執行者的觀感如何,并不影響任務的進展。
反之,馮承作為容遲人生悲劇的始作俑者之一,失去了宛華公主的支持,也失去了刁難迫害容遲所依仗的權勢和地位,可以預見的那部分劇情就此斷絕了發生的可能,卻在事實上改變了這位大反派的命運,導致進度條發生了變化。
樓昭确定了先前的推斷,心情甚是愉悅,也就不計較容遲的冷眼,只随意寒暄幾句,又交待仆從們好好照看他的身體,便起身離開。
走到綠滿樓的院外,才忽然想起一茬來。
從來反派都是打不死的小強,容遲如此,馮承也不逞多讓,不能給他攪亂自己任務的機會。
她扭頭對芳若交代了一聲:“多派些人盯着馮承,不要叫他有離開莊子的機會,一經發現……”
樓昭頓了頓,目光沉了下來,套用了一句宛華公主的口頭禪:“打死了事。”
芳若戰戰兢兢地應下了。
細碎的說話聲被清涼晚風片片吹散。
院內,容遲默默看着那一行人的身影随着漸行漸遠的燈火消失在夜幕中,神情若有所思。
他與馮承素有舊怨,但宛華試圖通過借題發揮、處罰打壓對方來取悅自己的行為,他卻不願領情。那一瞬沒能按捺住的反感情緒外洩,他不信宛華公主沒有察覺,但她卻絲毫不介意似的,心情并未受到影響,相反卻仿佛很是高興。
他沒能看明白。
李太醫每日來公主府為他診治,都會帶來外頭最新的消息。沈宴當街縱馬行兇,被皇帝禁足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宛華今日匆忙進宮,見了麗貴妃之後又久久沒能回府,想必正在為此事奔走。
這些人會受到什麽樣的影響,容遲暗自關注并猜測着。他認為,即便沈宴最終能夠成功從此事脫身,多半也會元氣大傷。
作為三皇子昔日的對手,可能的仇人,這樣的結果,他樂見其成。
容遲整日都在琢磨這件事,思考着有什麽契機,能讓他對這件事的走向進行幹預,以期得到他想要的結局。
只是沒想到,原以為會方寸大亂、不知所措的宛華公主,看起來出乎意料的平靜和鎮定。
甚至有餘力來他這裏尋開心。
她究竟是盲目樂觀、看不清局勢,還是勝券在握、有恃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