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權臣x公主 10
入夜之後的京城一片靜谧,大街小巷中,除了巡邏的士兵和報時的更夫,鮮見其他人影。夜色中星火點點,是尚未入眠的百姓人家。
大理寺內,異于平日裏的寂靜安寧,這日卻是燈火通明,忙碌依舊。
匆匆用完晚膳後,一衆主審官員陸續回到原席,準備繼續史正輔當街遇害的案子。
直至被供出來之後,他們才被告知,被何葉兒指認、新出爐的嫌犯、戶部尚書錢司堯錢大人,竟然早早就被龍虎衛逮捕歸案,如今正在堂下候審。
想拿下一名戶部大員,沒有聖意首肯,是不可能做到的。
想明白這個不起眼的舉動背後隐藏着的巨大信息量,大理寺卿不禁掏出汗巾,低頭擦了擦額間的汗珠,才打起精神來,拍下了手中的驚堂木。
錢司堯很快被金吾衛帶上來。
他心中想些什麽無人得知,面上卻是一臉的不解和憤怒,也不要旁人押送,自己主動走到堂前。
大理寺卿便指着何葉兒問她:“錢大人,據此女交代,是你慫恿她哥哥何奎縱馬殺害史正輔,可有此事?”
“吳大人。”錢司堯稍稍整理身上的衣物,對上頭的大理寺卿及幾位陪審官員行了個同侪禮,才道:“本官不懂她為何無故攀咬,但我願與她當堂對質,只盼能夠自證清白。”
坐在對面的沈宴冷笑一聲,心道:願意配合?事到如今,怕是不得不配合了。
何葉兒等人證,只能證明錢司堯與何奎多次碰面,似乎在秘密商談什麽事宜,要想因此便斷定他指使對方殺害史正輔,卻很是勉強。
與數名人證的幾番問答之後,果不其然,錢司堯只承認與何奎有些私交,曾有過幾次單獨會面,卻一口否認自己與史正輔之死有任何關系。
錢司堯一面對質一面回想,他行事素來謹慎,與何奎談話時都選擇在四下無人的開闊場地,斷沒有被偷聽的可能,這些人并無實據,頂多也只是将他請來問上幾句話罷了。
随着自己的推測被一點點證實,他的神情比起剛來時輕松了許多,顯然是認定這些人再沒有更多的證據了。
就在這時,一旁的慕離忽然站了出來,朗聲道:“各位大人,我這邊還有一物要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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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司堯不以為然,神色平靜。
大理寺卿對慕離這位皇帝眼前的紅人頗為敬重,從善如流地擡了擡手,道:“呈上來吧。”
慕離擡起手來,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錢司堯不經意一瞥,待視線略過那信封時,眼皮狠狠一跳,腳下不自覺上前兩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那不是……
怎麽可能?他們找了那麽久也沒能找到,怎麽落到了慕離手中?
在錢司堯惴惴不安的揣測中,慕離将沒有封口的書信遞了上去,大理寺卿接過,将內裏的信紙取出,打開後才掃了一眼便面色驟變:“這是……”
慕離不徐不緩地聲音在忽然安靜下來的公堂回響:“這是在死者史正輔的遺物中搜到的,我想,這才是他遭遇橫禍的真正原因吧?”
錢司堯聞言,指尖緊緊掐入掌心。
在遺物中找到的?不可能,史正輔的住處總共才那麽些東西,早就被他們翻找了不知道多少次,根本沒有任何發現。
慕離是從什麽地方找到這個的?
大理寺卿将那封信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而後示意小吏将證物交給錢司堯,後者拿到手後用最快的速度翻閱一遍,最後一絲僥幸破滅,雙肩頓時垮了下來。
大理寺卿問道:“錢大人,你可還有話說?”
錢司堯面如菜色,一時汗出如漿,垂首靜默不語。
對面的沈宴見此情形,心中好奇猶如貓爪抓撓,也不理會自己還是被告嫌疑人的身份,便要伸手将那封信拿過來看看,卻橫遭一只手的阻攔。
出手之人正是慕離。
只見他神色淡然,從錢司堯的手中将書信取下,折疊好重新放回自己的袖中,沒讓第四個人看清裏頭的內容。
這一幕看在錢司堯的眼中,便已經完全明白了自己應該做什麽了,緩緩跪了下來。
慕離的态度,某種程度,就是聖上的态度。
現在上頭的意思,分明是讓他将這件事承擔下來,倘若那公文裏寫的事情透露出去,就不是一樁區區人命案可以了結的了。
思及此處,錢司堯心中哪怕萬分不甘,也只能俯首認罪:“是,是我做的。”
錢司堯交代了指使何奎殺害史正輔的全部經過。
關于案情的部分,他交代得清楚明白,但關于那份證據的部分,卻講得十分含糊,知道內情的,比如看過那封公文的大理寺卿和慕離,自然聽得明白,但不明就裏的旁觀者,比如滿臉不解的陪審官員,和堂下抓耳撓腮的沈宴,卻聽得雲裏霧裏。
只能了解了一個大概。
事情的起因是,史正輔無意中拿住了錢司堯的把柄,且私下扣住了證據,即那封公文,意欲敲詐勒索,錢司堯先後給了不少好處,但終究有些忌憚,怕他外洩了消息,便起了殺人滅口的心思。
兩人同在戶部,史正輔若死得太過蹊跷,難免會叫人疑心到他身上,錢司堯得知他與沈宴有隙,便想禍水東引,指使何奎動手,想借着對方是沈宴家奴的身份,将這樁人命官司,安在沈宴的頭上。
至于何奎為何心甘情願聽從錢司堯的指使,又是一段曲折故事,不過這些內情,卻無人關心。
重要的是,随着錢司堯的俯首認罪,史正輔當街遇害一案,真相終于水落石出。
沈宴沒能看到那份重要證據的具體內容,對案情一知半解,也沒搞懂錢司堯為了什麽把柄非要殺史正輔,又為什麽要嫁禍給他,參與體驗極差,因此哪怕被洗脫了罪名,心情依舊很是不爽。
回府後,沈宴發現守在自家門口的那些龍虎衛連夜被撤走了,心知自己這是被解了禁足令,心想着:“昭昭一定知道是怎麽回事,不如明日去問問她。”
錢司堯落網認罪,大理寺卿連夜派人整理案宗,打算次日便向延熹帝複命。雖然他猜測,陛下恐怕早已經知曉全部內情了。
錢司堯俯首認罪的消息,同時也在第一時間,被傳到了皇長子沈清那裏。
他們安插在大理寺的耳目沒能看清那封公文的內容,底下人不知道具體內情,但沈清和其幕僚,卻對那信中所記載之事了如指掌。
事實上,正是為了那份不小心洩露的文件,才鬧出了史正輔的命案,鬧得京城內外沸沸揚揚,鬧了這麽些日子,還是沒能瞞住,把事情捅到皇帝那裏去。
沈清今日已連摔了幾套杯盞,直至最後最壞的消息傳來,反倒冷靜了下來。
“那件事,恐怕陛下已經知道了。”幕僚臉色蒼惶,語氣有些飄忽不定。
“慌什麽?”沈清目光陰骛,“沒那麽容易被查到,錢司堯跟我們的關系一直藏得極深,一時半會兒牽扯不到我們。”
幕僚猶豫着開口:“可是錢大人如今被抓了,不知道他會不會扛不住刑訊,說出什麽不該說的……”
沈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所以,還愣着做什麽,非要等他說出什麽來不及補救了,你們再來認罪嗎?”
幕僚抹了抹頭上的汗,連忙道:“屬下這就去安排。”
錢大人,對不住,不是我們不仁義,眼下也只能叫你永遠閉嘴了。
沈清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突突跳動的太陽穴,眯了眯眼,道:“這次,麗貴妃和沈宴的應對,着實出乎我們意料啊。他們母子歷來都是草包,上不了臺面,去查查,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指點,倒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幕僚應了下來,小步倒退着躬身離開。
兩日後,大理寺傳出了錢司堯畏罪自殺的消息。樓昭聽到府衛的報告時,沈宴正在她的撷芳院飲酒賞楓。
與撷芳院僅一牆之隔的綠滿園,能夠隐約聽到隔壁傳來的熱鬧動靜,在這份若有似無的喧嚣餘燼中,李太醫一邊為容遲煎藥,一邊悄悄給他講了托人打探到的消息。
“現在的結論,殺死史正輔的幕後指使之人,就是新任的戶部尚書錢司堯。不過我聽說這案子審得相當蹊跷,錢大人原本拒不認罪,态度十分坦然,也不知為何,忽然口風急變,有人猜測,恐怕是得了什麽暗示,比如要他給人頂罪之類。想想這其中可能真有貓膩,今天,大理寺傳出消息說,錢司堯在牢中畏罪自盡了。”
“畏罪自盡。”容遲輕聲重複這四個字,當初,三皇子沈康也是“畏罪自盡”,這熟悉的做法,熟悉的陰謀味道。
“這招可真是陰毒,人死如燈滅,認的罪便是板上釘釘,無可更改了。”李太醫低聲猜測,“你說,錢司堯是麗貴妃的人嗎?為了給二皇子頂罪,所以才主動改口?”
容遲細細分析整件案子,卻總覺得真相未必如此。
錢司堯是溫克倫的門生,容遲便因此一直以為,他是二皇子一派的。
可要說他是為了幫二皇子頂罪,才認下這樁殺人罪?卻是完全沒有必要,甚至可以說,得不償失。
戶部尚書,是戶部最高級別的長官,掌管整個國家的經濟,土地、戶籍、稅收等等,統籌國家財政經費。如此重要的崗位,各方勢力都在極力争奪,三皇子謀逆案後相關人員都被牽連清算,才騰出這個位置來。
即便沈宴需要一個人來洗脫罪名,這個人也絕不該是錢司堯。
除非,錢司堯根本不是他的人。
而如果錢司堯根本不是二皇子沈宴的人,那麽,身為三皇子謀逆案的利益既得者,他背後,又是什麽人呢?
容遲一時間想得很遠,直至聽到隔壁傳來新的動靜,原來是撷芳院的家宴散了,沈宴被家仆送到了府門外。在他看不見的公主府內,一道明豔的身影跟在沈宴身邊,兄妹兩人邊走邊說着話,看起來似乎很是親近。
容遲靜靜伫立在院中,好似在聽外頭的動靜,又好似只是在想事情。
不多時,便有人來通傳,道:“容公子,殿下有請。”
容遲擡了擡眼看向對方,他到公主府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被請出綠滿園,此前,都是宛華公主來看他的。
公主府的婢女與她們的主子性情相似,傲慢且沒什麽耐心,傳了話便催促他換裝。很快,容遲被帶到撷芳院。
樓昭并不與他寒暄,開門見山地問道:“史正輔的案子,你都聽說了吧?”
容遲微微愣了一下,正要解釋,樓昭卻先道:“你不必隐瞞,外頭的事情,想必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畢竟我讓李太醫來照看你,可不只是為了讓他幫你看傷的。”
容遲眨了眨眼,消化了一番這句話的意思,良久才開口道:“殿下有什麽吩咐?”
樓昭微微一笑,道:“吩咐倒談不上,我讓你來,是想與你談談這個案子,以及,商量一下,咱們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