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吐血 太陽的最後一絲光隐沒在了牆後,……
方方正正的屋舍高出了地面四五寸, 上頭整個的鋪設着細密的席子,層疊的帷幔垂下來,跪坐在主坐上的兩人身後都設着唐朝侍女屏風,屋子裏竟有一大盆繁茂的二喬, 開着粉白兩色的花, 一下就有了唐朝的韻味。
主坐上的女子向外道:“怎麽回事?”
外面的十四福晉也皺眉道:“怎麽回事?怎麽叫我們來這裏。”
另一面坐着的男子終于站了起來, 一步步向外走。
因為裏頭高了四五寸的樣子, 男子站在了門口卻是居高臨下的看。
雕刻般的面龐,幽深的眉眼微垂着有種神祗般的壓迫和悲憫, 淡漠的看向了福晉道:“福晉要做什麽?”
福晉滿臉不可置信。
連連向後退了幾步靠在了冰冷的牆壁上。
十三福晉扶住了四福晉,笑向胤禛道:“我們也是來喝茶的,沒想到四哥和明側福晉也在這裏。”
裏頭那女子終于緩步走了出來。
從陰暗到明媚, 光潔細膩的面龐如畫般的眉眼,神色淡然又清冷,眼底裏籠着幾許慵懶幾許淡漠,微微笑起來的時候像是普度衆生的觀音,海棠般的唇瓣微啓,向着十四福晉道:“你叫我過來做什麽?”
十四福晉驚詫的擡頭看向了明嫣:“我叫你?什麽時候?!”
十三福晉忍不住看了一眼福晉。
剛剛還神色歡快又淡然的福晉這會子像是被誰抽調了所有的精氣神,軟弱無力的依在十三福晉的肩膀上, 滿目絕望。
走廊的另一頭,一聲黑袍的十四,背着手也緩步踱了過來, 冷淡又殘酷的道:“好熱鬧, 今兒是誰下的帖子?福晉?”
十四福晉終于瞧出了門道, 高聲道:“怎麽回事?四嫂你叫我們過來到底是為了做什麽?”
深宅大院裏長大的豪門貴女,事情到了這一步如何看不明白?
十三福晉失望的抽身站在了邊上,眼底裏都是厭惡。
如果她見證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那她往後夾在十三和雍親王之間又該如何自處?
福晉咬緊牙關擡起了頭:“我就是帶着你們來喝個茶,一個兩個這是做什麽?”
十四福晉猛的轉身看向了四福晉:“喝茶?既然是喝茶那這又是做什麽?她們怎麽會說是我約的人?”
福晉擡了眼,竟然笑了起來,聲音尖細又刻薄:“這是你的事情,我怎麽會知道?”
十四福晉氣的大步走上前來掐住了福晉的肩膀:“你也太歹毒了,自己想做什麽為什麽拉着我做墊背?!”
她向來是個強健的,稍微用了些力氣,早就虛弱不堪的福晉像是破口袋一樣跌在了地上暈了過去。
十四福晉吓的連連後退:“這!這是怎麽回事?”
十四走了過來看了胤禛一眼,拉着十四福晉向外道:“走吧,這是人家的家事就不必插手了。”
十四福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逃似也的跟着十四向外奔走。
十三福晉福了福身子,待要走,還是解釋了一句:“我只以為是來喝茶的。”
明嫣笑向着十三福晉道:“叫您受累了。”
十三福晉微舒了一口氣,看也沒看地上的四福晉,轉身出了茶樓。
下頭人來将福晉擡了回去,跌落在地上的釵環看起來落魄又孤單。
明嫣挽着胤禛的手走在空曠的街道上。
皇上要啓程回京,各家馬車都預備了起來都要走。
寒風迎面而來,胤禛轉身替明嫣拉上了兜帽道:“回吧。”
他俊朗的面龐在寒風裏顯得冰雕一般的棱角分明,眉眼間深沉的寒涼裏帶着幾絲不易察覺的哀傷和悲痛。
那些代表了他的懵懂他的青春的東西,好像忽咻一下都不見了。
物是人非。
原以為善良溫和又大度的妻子,原來內裏這樣陰暗不堪。
明嫣握住了他的手捧在自己的手心裏,眉眼間盛着春日的溫暖和光華,缱绻的道:“孩子們還在家裏等着呢。”
一剎那間像是春回大地,陽光普照,驅散了心頭所有的陰霾,看見的只有明天和希望。
他笑了笑,替她裏了裏兜帽,同她緩慢的并肩走在街道上:“你不生氣嗎?”
“爺願意陪我來這裏的時候,我就一點兒都不生氣了。”
胤禛笑起來:“只要你說話,爺怎麽聽怎麽覺得高興。”
明嫣挽着他的胳膊:“那會一直這樣嗎?只要我不變,爺待我的心就不會變?”
“是。”他答的迅速又斬釘截鐵。
明嫣垂眸淡笑了笑。
人世間最不可捉摸的永遠是人心。
福晉根本不會知道,自己布置的這個機會,寶娟毫無保留的告訴了她。
那日裏寶娟悄悄來找她,跪在她的腳下哭着道:“您那日大度免了奴婢弟弟的責罰,奴婢就一直記在心裏,您管着後宅,奴婢們的日子都好過,奴婢不想看着您出事!”
多可悲的福晉。
永遠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衆叛親離。
她叫寶娟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照舊回去,轉頭請了胤禛将自己的不安都告訴了胤禛:“如果是假的呢?”
她自然不會義憤填膺痛哭流涕的去說去指責福晉,到了這一步她只要裝出大度悲憫的樣子她就已經贏了。
就好像當初明明默許了雅柔毒死婉柔的事情一樣,福晉自始至終連面都沒有露。
裝模作樣的可恨。
她偏要将這僞善的面具後的惡毒逼出來,晾在世人面前看一看!
叫這人跌落淤泥裏,在裝不出高高在上的貴女模樣!
她靠在胤禛的肩膀上笑的恬淡安靜。
十四拉着十四福晉上了馬車轉手就給了十四福晉一巴掌。
十四福晉捂着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哭着道:“不是我,我什麽都沒有做!”
十四冷哼了一聲:“若是你做的,我打這一巴掌還嫌髒了我的手!”
十四福晉微愣:“那?那?”
“這事情四哥那邊識破了,早早就來人跟我說了一句,我只是氣你連身邊的人都約束不好!”
胤禛是親自來的,傍晚的風從河面上吹過,河上的船只點着燈,看起來像是天上的星辰。
胤禛跟他并肩站在河邊:“我來跟你說這個事情,只是想告訴你,你是我永遠的兄弟,我也永遠相信你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
聲音低沉又緩慢。
像是某種誓言。
他站在河邊久久不能回神。
好像自己從前的那些別扭嫉妒酸澀都格外的可笑滑稽。
那可是他的兄弟,血脈相連,至死不渝。
十四福晉擦着眼淚瑟縮在馬車角落裏:“我,我一向對玉環這小蹄子不錯,真沒有想到別人幾句話的事情就把她收買了,反過來這樣害我!多虧了爺明察秋毫,不然,不然我就是死了也難以洗刷淨身上的冤屈!”
十四福晉在外人面前向來高傲,可一旦到十四面前又一貫的伏低做小。
十四是個性情中人,見她都吓成了這樣,又确實沒出什麽大錯,火氣小了下來,淡淡的道:“若不是那邊明側福晉有些法子戳破了這個事情,你以為你還有命?”
十四福晉連聲道:“是,是,她向來是個有陳算的,這一次多虧了她,我定然去好好感謝她!”
她一面說着一面整理衣裳,小心翼翼道:“既然雍親王已經事先知道了,那為什麽還有今日的事情?”
既然早早就戳破了,那該拿的拿該辦的辦,怎麽還會有今日的事情。
十四垂了眸淡淡道:“大概是為了死心吧。”
胤禛給了四福晉最後的機會,只要這個事情沒有成,那看在大格格的面子上,總該給四福晉留一份體面。
在四福晉站在茶樓門外的那一刻,一切都結束了。
十四福晉靠着馬車壁,順着晃動的簾子向外看。
長河落日圓。
四爺已經算是男子中長情的人了。
可即便如此,與女子而言還是如此的不公。
大格格歪在榻上,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她疲累的起了身,正好瞧見莫洛從外頭進來,她勉力笑了笑道:“回來了。”
莫洛冷冷的看了大格格一眼。
這一眼猶如極寒的冰錐紮進了大格格的心裏,大格格捂着心口垂下了眸:“你何必這麽恨我,我若知你心中放不下她,我定然不會…..”
“夠了!”莫洛氣急敗壞的吼道。
“跟她有什麽關系?在我決定娶你的時候這些事情早就成了過去,她現下過的富足安樂,可又與我何幹?我同你解釋了多少遍你都聽不進去,偏偏你額涅的一句話你就放在了心上,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嫁我?”
大格格悲涼的道:“我不過提一提,你何必這樣急躁。”
莫洛無力的看着眼前的妻子。
成親幾載,句句話雞同鴨講,沒有一次她能夠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四福晉跟在後頭,所有事情都必須要聽大格格,否則就會來人叱責。
他身心疲憊,煎熬又痛苦,卻根本解脫不掉。
不知為何現下所有人又将他們的矛盾歸結在了芳菲身上。
他垂了眸仿佛還能瞧見那歡快的大辮子,輕盈的走在平靜的大街上。
如果真的是他們在一起,必然不會把日子過成這樣。
他好想她。
這一刻壓在心底裏的感情噴發而出,撞的他心口發疼。
他轉了身要走,大格格卻忽然站起來一把抓住了他:“我額涅病了,你陪我去看看!”
莫洛冷淡的看着她:“我這些日子忙,不得空,你自己先去,改日我在陪你。”
“那怎麽行?如果你不陪着,叫別人怎麽看,怎麽想?”
莫洛狠狠的甩開了大格格,大格格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莫洛暴躁的道:“別人!別人!別人怎麽想有那麽重要?!”
然而大格格捂着肚子,疼的面色慘白,身下現了一灘血跡,莫洛一怔,慌張的蹲下了身子查看,向外喊道:“快去叫大夫!”
大格格身邊的下人慌慌張張沖進了雍親王府。
明嫣正帶着三格格搭建一個溫暖的鳥窩。
景深送來了幾顆鹦鹉蛋,說是自己孵出來自己喂大,将來就跟人特別親。
三格格和弘歷高興壞了,一人選了一個鳥蛋,明嫣也選了一個,弘歷早上去上學的時候再三叮囑一定要照看好他的鳥蛋。
三格格甚至自己動手剪了一塊碎布,裏面塞了棉花,縫出了一塊小小的毯子,拿出來一個針線籮筐将毯子放進去,又鋪了一層幹淨的稻草又在上頭蓋了一層毯子又蓋上了另外一個一樣大小的針線籮筐。
自從額涅出事後她還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
做了很多額涅在的時候她也不敢做的事情。
明額涅每日都叫她去額涅那裏坐一坐跟額涅說說話。
從前她覺得很害怕的地方,現在再去竟然覺得平靜了很多。
她有時候給額涅看她寫的字,有時候給額涅講講自己的事。
額涅像是雕塑一樣盤腿坐在炕上,從來看不見她,她也從不覺得害怕和孤單。
她摟着明額涅的脖子。
明嫣笑着拍了拍三格格:“就這樣也不知道夠不夠暖和,應該還是要跟咱們人差不多熱的東西再去暖一暖才合适吧。”
三格格也覺得該是這樣。
丫頭慌張的從外頭進來,明嫣笑向着三格格道:“你在想想法子,明額涅出去說幾句話。”
三格格立刻道:“明額涅快去忙吧。”
外頭的含玉道:‘大格格小産了,那邊已經來人報信了。’
明嫣微垂着眸道:“去了正院?”
含玉點了點頭。
福晉從鞏華城生了病,回來到現在一直卧床不起。
胤禛跟那拉家的人見了幾次,該是要把二格格嫁過去了。
畢竟這樣的關系誰也不想斷掉。
福晉現在就像是棋子。
她慢條斯理的轉了身,在含玉耳邊交代了兩句。
福晉躺在床上,寶娟坐在一邊陪着。
殘敗的西陽照進來,将寶娟的影子拉的格外的長。
太後喪葬這月餘的風霜刀劍,徹底拖垮了福晉的身子,她躺在床上清晰的感受的到生命的流逝,滴滴答答的像是外頭的西洋座鐘。
胤禛自那日後甚至都沒來多問她一句。
諷刺的是他們彼此是如此的了解,她深知這一次她是徹底失敗了。
從十三歲嫁給胤禛起她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懈怠,她沒有輕輕松松的過過一日,沒有真正的放下所有戒備和無奈歡喜的過過一日。
她是如此的疲累,若死了何嘗不是解脫。
可她放不下她的孩子。
這世道對女子如此殘酷,她若死了,誰來護着她的孩子?
外面有人在說話,她依稀聽得有人再說大格格,有人呵斥道:“不許胡說。”
便有人大哭着喊起來:“福晉,你救救大格格吧,大格格小産了快不行了!”
福晉猛的坐了起來,寶捐吓了一跳,向外罵道:“要死了!閉嘴!”又幫着福晉順氣。
福晉瞪大了眼指着外頭,仿佛有千言萬語噎在了心口,可是卻萬般無奈一句也說不出,她嗓子裏咕嚕嚕的響了兩下,然後哇的一聲向外吐出了一口鮮血,而後重重的跌在了床上。
明嫣正好掀起簾子進來。
床上的福晉披散着頭發,眼窩深陷像是骷髅一般可怖。
她微閉了閉眼,向後吩咐道:“快去叫太醫,在派人去看望大格格,別叫大格格知道福晉的事情,再去跟王爺說一聲。”
容嬷嬷應是下去安排。
太陽的最後一絲光隐沒在了牆後,屋中點了第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