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生子 姨媽的肘子
明嫣站在屋子裏頭侍弄一株開花的玫瑰。
鮮嫩的枝條上大紅的花朵熱烈又燦爛, 她拿着銀剪刀剪下了幾根分叉的枝條。
八福晉漫步走了進來。
屋子裏換了姜黃底提花的帳幔,大盆的文竹翠綠欲滴又生的文雅,西洋座鐘滴滴答答的響着,明嫣扶着高隆的肚子站在鮮紅的玫瑰花旁, 卻比花還要嬌豔兩分。
八福晉覺得格外刺目, 不由得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這才擋住了眼底裏的嫉妒。
時光流逝她這樣的已經開始年老色衰, 偏偏明嫣才正在盛放,比從前初見時候越發的嬌豔濃郁。
她紅着眼眶一上來就握住了明嫣的手, 關切的道:“你千萬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聽上去飽含了明嫣所不知的萬分兇險。
明嫣垂了眸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請八福晉坐下,又叫丫頭道:“上蒙頂茶。”
丫頭應是,邁着輕盈的小碎步退了下去。
屋子裏散着淡淡的清香,一人一物皆有着萬般的尊貴雅致,同眼前這看不清神色的女子氣質相得益彰,叫八福晉覺得自己這樣的人格格不入。
她原先算計好的一切,在眼前短暫的沉默後竟有些無從說起, 丫頭們上了茶點,又在腳下放上了溫暖的腳爐,慵懶的坐在軟榻上的明嫣自然而然的掌握了主動權:“今兒早起剛下了雨, 這會子天冷, 你倒是來的早, 可是八爺有什麽好事?”
她淡笑着看着,眼眸裏霧蒙蒙的一片,像是江南的煙雨, 看不真切的江南流水,白牆綠瓦,煙雨蒙蒙。
八福晉收了收手裏的帕子,身子微微僵硬。
八阿哥現今在家中卧床不起,說起來誰家又有她們家過的不易?
她原先準備好的話,此時此刻竟然一句也說不出。
她的目光落在明嫣的肚子上,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了情緒,又一次紅了眼眶擡起了頭:“木蘭圍場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她眉眼生的濃烈,穿着大紅缂絲滿繡的旗服,越顯得熱烈又豔麗,露着幾分悲傷的神色,看上去格外的違和。
明嫣淡漠的看着八福晉。
八福晉瞧着這眼底裏的冷峻陡然挺直了脊背,覺得滿目的壓迫,不由得向背離明嫣的方向躲了躲。
明嫣勾唇淺笑:“你想說什麽?”
好像心底裏一點點黑暗的心思都被人窺破看的一清二楚,窘迫的無所遁形。
八福晉有種窺破後的歇斯底裏,剛剛還裝出來的溫和大度一下子蕩然無存,尖刻的道:“木蘭圍場現下四處都是瘟疫,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你家的三阿哥和四阿哥都染上了瘟疫,這一次可回不來了!”
外面有人滿腔憤慨道:“誰在這裏胡說八道!”
剛剛還滿目冰冷的明嫣,眼底裏全成了擔憂和害怕,捂着肚子。
大格格從外頭大步進來看見明嫣這樣,轉身冷冷的看向了八福晉:“我敬您是個長輩,有些話不想說的太難聽,這種消息您這麽尖刻的告訴明額涅想做什麽?她現下還懷着身孕眼見就要生了,若是因此有個三長兩短,您就等着我去宮裏向貴妃娘娘告狀好了!”
她一面說着一面分派下頭的人:“都是死人麽?還不快些去找太醫!”
八福晉看着大格格忙碌的背影,見她是一心一意的維護明嫣,又氣又恨:“你也是個傻子,要不是她,你額涅能走的那麽早,将個仇人當做恩人,你想做什麽?”
大格格微微頓了頓。
她額涅重病卧床,阿瑪把她叫到書房裏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她。
那日裏春風和煦,花柳繁茂。
“阿瑪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诋毀你額涅,這個世上有諸多的人她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阿瑪只是想叫你知道,一個人能活成什麽樣是自己決定的,你若想快活輕松,誰也将你拉不到絕路上,你若要萬劫不複,這樣的路也有千萬條。”
她九死一生的時候是明嫣站在婆家人的面前為她掙的體面,拉着她走出了低谷。
多少人在她面前說過這樣的話。
她轉頭狠狠的朝着八福晉啐了一口:“八嬸到是為我好,我受委屈的時候八嬸正坐在誰家的正廳裏說着我的笑話?”
八福晉一怔。
當初大格格小産八福晉确實在三福晉那裏笑話了大格格幾句。
她一下子漲紅了面頰。
明嫣捂着肚子,漸漸的變了面色,低低道:“我怕是,怕是要生了!”
大格格高喊道:“快,穩婆!太醫!在把十四嬸和十四叔都找過來!”
下面的人跑的飛快卻也有條不紊,這些事情都是早就預備演練好的,到了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都是早有分派的。
大格格同衆人将明嫣送去了産房。
大格格轉了身看見蕪廊下準備走的八福晉,忽的冷笑了一聲:“您進來無緣無故的恐吓明額涅,致使她早産,這個事情等得了空,雍親王府一定會上門跟您好好掰扯掰扯的!”
八福晉一下子白了臉。
她過來僅僅只是為了出口氣,就是為了看看這個鈕钴祿氏滿面恐慌痛哭流涕,沒想到從進門開始慌亂無措的一直就是她自己。
還有這個一直端着貴女架子的大格格怎麽忽然就變得這麽厲害,說話毫不留情?!
反過來竟然來威脅她?!
這個事情要是叫卧床不起的八阿哥知道了會怎麽樣?
她簡直不敢想象。
八福晉神思不屬的出了門跟進來的十四福晉和十四撞了個滿懷,十四福晉還要跟八福晉說話,八福晉卻已經走遠。
十四福晉哪裏還顧得上八福晉,進門瞧見大格格,忙抓住了大格格的手:“怎麽回事?不是說了還要幾日嗎,怎麽今日忽然就生呢?四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大格格向外瞧了八福晉的背影一眼。
她也是從明嫣這裏學到的,不管內裏是怎樣的關系,站在外人面前她們就是一個整體。
有的人已經站在你的頭上耀武揚威了若還是斯斯文文端着架子,那簡直是自尋死路。
這也是明嫣那幾日對待伊爾根覺羅氏的樣子裏她看明白的道理。
她轉了頭看向了十四福晉:“多虧您來了,我也沒有什麽經驗,沒料到忽然就要生了,我阿瑪也不再家。”
十四阿哥向大格格道:“十四叔在,你也不用擔心,我去前頭坐着,若是有什麽事,就叫人來找我。”
大格格連忙行禮:“那就要勞煩十四叔了。”
說着話分派家裏的人迎了十四去了前院。
又請着十四福晉坐在産房邊的耳房裏,叫人上茶水點心。
十四福晉打量着大格格,笑着道:“這才幾日不見,我們大格格瞧着越發的幹練了。”
大格格抿嘴淺笑。
不過是經歷了苦難,忽然看明白了許多道理罷了。
産房裏的明嫣還是跟生弘歷時候一樣,并沒有覺得格外的痛,幾個穩婆侍候在邊上,容嬷嬷站在一邊一眼不錯的盯着,明嫣吃的東西都是含玉從外頭送進來,她吃了些雞湯龍須面,身上發了些汗,覺得疲累了,就靠在靠枕上閉上了眼。
芳菲的聲音從耳邊傳了過來,明嫣睜開眼的時候屋子裏已經點了燈,芳菲大着肚子站在邊上正在跟容嬷嬷說話,瞧見明嫣醒來忙低頭詢問:“姐,難受不?”
這個月胤禛不在,芳菲大部分時候都是陪着明嫣住在王府的,姐妹兩個夜裏睡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
今兒芳菲外頭安頓了點事情,誰成想稍微晚了點明嫣就生了。
她叫丫頭把椅子擺在了明嫣的身邊,四平八穩的坐了下去。
明嫣笑向着她道:“你去外面坐着吧,別吓着你了。”
芳菲笑起來:“多大點事情,我早早看看也是好好學學,等自己生的時候也有經驗。”
她幾乎是跟明嫣前後腳懷孕的,預産期也差不多。
十四福晉和大格格在外面照應,芳菲直接在裏頭坐鎮。
下頭進進出出的人皆是屏息凝神。
王府的侍衛多半都是李衛□□出來的,芳菲叫人給外面傳了話,叫務必小心謹慎,誰又不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胤禛不在家,這樣的大事反倒越發的裏外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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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清秋不知道睡到了什麽時候才醒來的,帳子裏只有一點點炭火,凍得人瑟瑟發抖,她打起精神收拾齊整起了身,掀起簾子,外面的人全部瑟縮不安。
胤禛并沒有如原書中所寫生病,所以她等待的機會一直沒來。
原書中該出現的蒙古貴女也沒有出現,搶到了唯一的先機照顧三阿哥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牧民女兒。
眼見着皇上就要走了,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她的機會也就沒有了。
外面原先還盯着她禁足的人早不見了蹤影,漫天的飛雪幾乎迷了人眼。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來到了胤禛的帳子跟前差點跟跑出來的太監撞了滿懷。
裏面的人已經開始匆忙的收拾東西要走了。
只要她心甘情願的留下來照顧三阿哥,就算沒有救了胤禛性命這樣的大功勞,在胤禛心裏的地位也定然是有所變化的。
抓住了一個機會就會有第二次機會。
一步步的總能走到她想去的位子。
下人進去通報,胤禛叫了耿清秋進去。
耿清秋從外面進的裏頭,竟然也沒有多麽溫暖,胤禛撿起了一件貂皮大氅,細心的披在了弘歷身上,又給他帶上了皮帽子,将他包的嚴嚴實實。
別人家的小孩子好些個就是沒有得瘟疫也因為天寒地凍生了病,唯獨弘歷沒有一點問題,小臉蛋紅撲撲的,帶着這個年齡的孩子軟軟糯糯的可愛,看着就想摸摸他的臉蛋兒。
胤禛待這個孩子這麽好。
飲食起居都是親自安排照看。
皇上那裏一日裏也要叮囑幾次。
十五公主匆忙從外頭進來道:“弘歷先跟我過去,四哥你也快一些。”
說着話拉着弘歷又匆忙出了帳子。
十五公主既是舅媽又是姑姑,對弘歷比對別的孩子都要好。
這麽多人寵着。
那麽多看不順眼心存嫉妒的人想要下手,根本無從插手。
弘歷跟着十五公主出去,胤禛才看向了耿清秋。
耿清秋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王爺,如今三阿哥還沒有好,我想着王爺就算走也必定心中不安,我願意替王爺留下來照看三阿哥,三阿哥什麽時候痊愈,我什麽時候帶着三阿哥回京。”
很多時候胤禛對女人的印象都是淺淡的,比如厭惡比如喜歡,這些東西很難根植在他的心中叫他對誰産生深刻的印象。
對于耿清秋這樣的人,也是如此。
他只是在這個時刻為的她的這份衷心和大義感慨,然而眼底裏還是淡漠,居高臨下遙遠又不可觸摸。
“既如此,你便留下來照看年氏吧,三阿哥那裏已經有人照看了。”
耿清秋萬萬沒有料到胤禛會将她分配給年氏。
年氏自己在胤禛心目中都沒有多少分量,她把年氏照顧的好胤禛不會因此感念她的功勞,可若是照顧的不好卻會得一句用心不良。
她慌張的跪在地上向前挪動,急切的仰頭道:“可是……”
然而景深在外頭道:“王爺好了麽?皇上要啓程了!”
胤禛大步向外走去,石青色的袍角從耿清秋的眼前劃過,步伐堅定又冷漠。
帳子裏一下子空蕩蕩起來,最後的溫暖也消失殆盡,耿清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個嘴巴。
她為什麽要開口求着留下來?怎麽就那麽自信一定會照看三阿哥!
現下好了,人雖留了下來,卻要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年氏為什麽會得瘟疫她比誰都清楚,這難道就叫做報應?!
她機械的起了身,瞧見胤禛站在不遠處的帳子跟前在跟琪琪格說話。
那姑娘一身的大紅,在漫天的飛雪中像是長在草原上的紅玫瑰,熱烈又燦爛。
神色莊重,語調也格外的堅定:“您就放心吧,我一定将三阿哥照顧的妥妥當當,親自給您送回京城!”
耿清秋不知道這種變化意味着什麽又說明了什麽。
只是第一次因為沒法很好的預測未來而感到格外的惶恐害怕。
她的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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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的胃口很不錯,南方姑娘卻長了北方的胃,生的斯斯文文的大口吃着肘子,三兩下一整只就下了肚。
明嫣尋常都不怎麽吃,只是看着芳菲坐在邊上,對着她這種正生産的婦人胃口都能這麽好,莫名的也有點餓。
十四福晉瞧着又送進去了一只肘子。
就沒有見過生孩子這麽安靜且這麽能吃的。
大肘子都送進去了好幾只。
還要了一盤清爽的炒枸杞尖兒,兩張芝麻燒餅。
丫頭在明嫣的身邊架了一張小幾,明嫣生着孩子跟芳菲吃着飯菜。
穩婆就算是見多識廣也沒有見過這樣淡定的大場面。
生孩子是鬼門關。
人家這模樣卻像是在吃席。
貴人家的太太奶奶們慣常嬌氣,長的這麽好看卻又這麽大氣的實在是第一次見。
真的是令人刮目相看!
後來弘晝的人生中處處充斥着姨媽的肘子帶來的驚喜。
明嫣是吃着肘子生下了弘晝的。
她幾乎沒有感覺到多少疼痛,才把嘴巴擦幹淨,精神抖擻的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就把胖兒子抱在了懷裏,芳菲擠在跟前也一起看。
小家夥胖嘟嘟的擠着眼睛張着嘴只知道要奶吃。
比弘歷那會子還要能吃。
外面已經熱鬧了起來。
十四福晉和大格格歡歡喜喜的給下人們賞賜,又叫人往宮裏去給娘娘送消息。
雍親王府這兩年子嗣單薄缺的就是兒子。
娘娘那裏知道了一定會格外高興的!
有些人的好命,連羨慕都顯得蒼白。
明嫣對于男孩女孩這件事情上到沒有特別的執念。
只要孩子康健就比什麽都強。
夜晚的寒風裏,明嫣摟着兒子睡的香甜,有人在她身邊憐惜着撫摸着她的面龐,充滿了柔情蜜意。
明嫣陡然驚醒。
床邊站着的男子身形高大又健美,垂了眸愧疚的瞧着她,見她醒了,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是爺不好,答應了等你生孩子的時候一定回來,卻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他像是犯了天大的過錯滿目愧疚,又好像明嫣經歷了千難萬險才到了這一會。
含玉垂了眸壓着眼底裏的笑。
王爺總覺得生孩子千難萬險叫主子吃了虧,誰知道主子生孩子卻像是玩兒似的。
明嫣握住了胤禛的手,終于清醒了些:“王爺回來了,弘歷呢?”
胤禛摩挲着她的面龐:“弘歷跟着十五在後頭要到明後日才能回來,爺記挂着你所以先一步回來了。”
胤禛回來已經好一會了,沐浴更衣全身暖的熱乎乎的才進了産房。
聽說弘歷沒事明嫣也終于放心了下來,笑着将五阿哥抱給胤禛看。
胤禛終于見了笑意,高興的又摟着明嫣狠狠的親了一口:“好!又為爺生了個大胖兒子!又立了大功一件!”
明嫣露着幾分驕傲自得,像是孩子一般歡喜:“這小子,比弘歷那會還能吃還能睡,一覺能睡兩個時辰,怎麽抱怎麽動都不醒來。”
孩子不管別的,首先要健康。
只要是明嫣生的就不會叫他失望。
她的唇瓣在昏暗的燈火下格外的誘人。
幾日的疲勞和擔憂消散的幹淨後只剩下了無盡的渴求。
弘晝小朋友在父母的懷抱裏睡的昏天暗地,渾然不知大人複雜的世界是何等的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