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進門 層層疊疊的花瓣渲染着陌生又優雅……
蒙古遭了雪災和瘟疫, 不到十月京城也陡然嚴寒了起來。
屋子裏早早就生了炭火,丫頭端了藥送進來,八福晉從外頭進來落了滿身的雪,一面脫去大氅一面向裏頭的八阿哥說話:“庫房裏也沒有得用的東西, 明兒眼見就是四哥家老五的滿月宴, 咱們這東西…..”
她說着話轉了身, 原先還躺在床上的八阿哥披着衣裳站在當地, 冷淡的看着她。
八福晉沒來由的打了個機靈還是笑着道:“這麽冷的天,你怎麽起來了, 快…..”
“明側福晉生産那日你去做什麽呢?”
八福晉下意識的抓緊了挂在門上的一串珍珠簾子:“這不是妯娌間該去問候問候麽?”
“你是怎麽問候的?”
他的語氣裏壓抑着的憤懑和恨意叫八福晉驚呆的擡了頭。
那總是溫潤如玉的面龐和眼眸,這會子黑沉沉的一片像是要把人吞進黑暗裏。
八福晉不由得拽下了一串珍珠簾子,珍珠掉在了地上, 無聲的滾向了每一個角落。
八福晉倒退了兩步:“你要說什麽?我怎麽就不是去問候的?難道就因為你心中有她,所以我做什麽都是錯的?!”
八阿哥心裏轟然的仿若是什麽東西塌了,理智一絲不剩,擡手狠狠給了八福晉一巴掌:“若是為這個事情宮裏怪罪下來,我一定不會替你求情!”
八福晉捂着臉,滿目不可置信。
這個說話做事從來溫柔細膩的男人,原來也有這樣瘋狂和陰暗的時候。
八阿哥坐在了當堂的太師椅上, 八福晉哭着跑出了屋子。
他腦海裏反複翻騰着八福晉的話,覺得可笑卻又凄涼。
若不是因為心中有着不切實際的幻想,他何苦把事情安排的那樣曲折。
不過是不希望她有事。
隔岸站在冰天雪地裏尚且希望她那裏溫暖如春。
卑微又可笑。
為什麽就沒有早一些遇見, 若不然何至于在此如此痛苦。
*****
外面的猩猩氈簾, 鮮紅又厚重, 小丫頭穿着蔥綠的比甲挑起了簾子,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落在琪琪格的臉上。
屋子裏陌生又奢靡的暖香從簾子縫隙裏鑽進來。
琪琪格沒來由的挺直了脊背。
仿佛她引以為傲的容貌和姿态在這些人的眼中是不複存在的。
有人挑起了簾子出來。
姑娘穿着銀紅色的褂子,生的嬌小玲珑, 滿是女子的嬌弱美好,笑盈盈的道:“姑娘來了怎麽還不進去?主子在裏頭等着呢!”
琪琪格勉強的笑了笑道:“這就去。”
她邁過門檻走了進去,像是在一剎那間摒棄了所有的前塵往事,走上了一條全新又未知的道路。
她才十六歲,是公認的美人兒,又向來聰慧靈透。
就像那些人說的,只要長的美又聰慧什麽樣的男人迷不住,什麽樣的榮華富貴沒有。
這些年老色衰的上位者又憑什麽能贏過她?
正廳裏挂着大幅的山水圖,珍珠簾子在天光下五光十色,團花的毯子厚重又綿軟,踩上去悄無聲息,夏日的牡丹花卻開在了深秋,層層疊疊的花瓣渲染着陌生又好看的色澤,水缸裏鮮紅的鯉魚歡快的擺了擺尾,黑漆螺钿的鬥櫃上勾勒着她所不懂的圖畫。
這個世界富貴又陌生。
丫頭示意她停下來站在了落地隔扇旁。
正對着的天青色帳幔繡着點點的纏枝花朵,比她身上的衣裳料子似乎還要貴重。
她下意識的扯了扯袖子,丫頭從裏頭進來道:“姑娘進來吧。”
下頭的人舉止也格外雅致,她不由得放慢了腳步,踩着陌生的小碎步進了裏頭。
南邊的炕上設着姜黃色妝花的坐蓐和靠枕,上位的女子梳着家常的小兩把,烏黑的發髻上簪着一朵鮮活的牡丹花,穿着月白底繡牡丹的旗服,慵懶的歪在炕頭。
外面的光照進來,那女子眉眼上好像鍍上了一層金光,閃爍不定。
耀目的叫琪琪格看不清楚。
只是覺得美,美的驚心動魄,美的叫萬事萬物黯然失色,叫她引以為傲的美麗和聰慧陡然之間成了笑話。
琪琪格一下子面色蒼白了起來,學着剛剛嬷嬷交代過的規矩,蹲身行禮。
下面坐着的武氏和劉氏幾人挑剔的打量着琪琪格。
有些事情上頭的人是不會清楚明白的告訴她們的,多半都是靠着猜測得來的訊息。
這個蒙古的小姑娘因為照看好了三阿哥,将三阿哥送回了京城,如今進了後宅只怕也就是後宅的一份子了。
人還沒來大家便都聽說了。
這姑娘生的何等的美麗,又聰慧大氣十分的端莊。
然而今日在見,确實是漂亮的,腰細腿長,有着滿族的女子們沒有的健美,生的濃眉大眼,皮膚白皙,确實不錯。
可是這樣稚嫩的美麗放在上位的明側福晉跟前就好像是一朵野花碰上了花中皇後,不足為道。
武氏撇了撇嘴,劉氏低笑了一聲。
明嫣淺笑着向琪琪格道:“起來吧,不必多禮,坐着說話。”
她向來是和煦的,說話的時候輕盈柔美總有種安撫人心的魅力。
琪琪格卻覺得是一種上位的尊貴和不能言說的壓制。
她起了身,坐在了丫頭端過來的繡墩上,微微昂起了頭。
明嫣看着琪琪格。
原書中是個蒙古貴女,為什麽這一次卻成了一個身份卑微的蒙古姑娘?
是因為從前的婉柔是貴女,現今的明嫣也不過是個江南來的懵懂無知的小姑娘?
所以這兩個人的出現從一開始就是奔着她來的麽?
一樣的美麗卻又天真無知。
表面上看起來現在的琪琪格和曾經的明嫣幾乎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有些事情的內裏并不是外面的人能窺破的。
琪琪格是真的無知,而她卻是假裝無知。
她纖細的手微微托着下巴,淡笑的看着琪琪格:“這一次三阿哥能痊愈歸來多虧了你的悉心照料,你想要什麽賞賜?”
并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如她一般用完全清澈分明的原因站在了胤禛的心底。
琪琪格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紅着眼眶道:“是王爺救了我,沒有王爺就沒有今日的我,我不過無父無母的孤兒,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報答王爺的救命之恩。”
劉氏嘲諷的笑聲幾乎壓不住,人人都能聽到。
屋子裏的人居高臨下以輕蔑的神色看着琪琪格。
武氏笑着道:“小姑娘,這世上能侍候王爺的人多如牛毛,可也不是誰都有機會,便是想做牛做馬也不見得能排上隊。”
嬌嫩的小姑娘跪在地上,對年長的人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惡意似乎有些毫無招架之力,一下子紅了眼眶,雙手撐在地上,倔強的堅持着。
武氏一下子就成了壞人。
明嫣淡淡的笑了笑:“既你願意留在王府,不過是多一張嘴而已,你有如此功勞并沒有什麽不可,可是想好要做什麽?妾室?還是丫頭又或者是妹妹還是管事?”
琪琪格似乎微微有些意外,不由得昂起了頭:‘王爺難道沒有安排我麽?’
劉氏冷淡道:“姑娘到底是外面來的,不知道王府的規矩,你一個女眷自然要側福晉做主,王爺的安排就是叫側福晉安排。”
琪琪格不由得僵了僵。
她原以為胤禛叫她來了京城肯定是喜歡她看上了她,要将她收入後宅的,這都是不言而喻水到渠成的事情,卻沒想到将這樣叫人覺得難堪尴尬的問題毫不遮掩的擺在了臺面上。
她不能糊裏糊塗不明不白的在這裏,她必須把該說的話都說明白。
琪琪格擡起了頭,白淨的面龐,大大的眼眸堅定不移:“從王爺救下我開始,我就是王爺的女人了,我早已經将我的身心全部奉獻了出來,從來沒有猶疑過!”
武氏和劉氏坐在邊上狠狠的扭着帕子。
實在沒有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女人,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竟然好意思說這樣的話!
明嫣還是淡淡的,唇邊卷着淺淡的笑容,仿佛世間的俗事從來入不得她的眼。
聰慧善言辭又看的明白境地的琪琪格內心裏的所有東西都被窺破。
根本入不得眼。
上首的側福晉似乎連眼皮都沒有擡,漫聲吩咐:“把琪姑娘帶下去安置吧。”
剛剛還是琪琪格,現下既然認了自己的身份,那便立刻成了琪姑娘。
明嫣是頂了從前婉柔的身份進的府,所以至少是個格格,而琪琪格,只能是個侍妾。
剛剛客氣是因為琪琪格是三阿哥的救命恩人,而現下作為王府的琪姑娘,琪琪格只是個下人。
劉氏笑着站起來:“您把琪姑娘交代給我吧,我必定照看好她。”
明嫣微微颔首,微擺了擺手,衆人忙都起身行禮告退。
外面寒風蕭瑟,衆人都披了大氅,便是張氏這樣的侍妾也有自己的衣裳,可琪琪格初來乍到,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
武氏和劉氏走在前面,張氏在後面友好的朝着琪琪格笑了笑。
她容貌一般,眼睛卻格外明戀,彎起來的時候像是一對明月。
琪琪格連忙跟上了張氏的腳步:“姐姐好。”
張氏微微颔首。
琪琪格低低道:“明側福晉……”
她們出了院子,琪琪格不由得向後看了一眼,那朱紅的大門在綠竹之後若隐若現,上了小橋,腳下溪水清澈,魚兒清晰可見。
她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像是剛剛的院落是某種不可高攀的神仙秘境,那裏頭的女子是住在昆侖山的西王母。
張氏低低的道:“明側福晉可不是你我可以仰望的,待得過了年,她定是要做福晉的,她待下頭的人向來寬厚,只要守規矩明事理,誰也不會苛責,我在這府上生活了也有些年頭了,明側福晉主事的這一半年可是過的最舒适安穩的。”
琪琪格有些不服氣:“難道就沒人說她不好?”
張氏淡淡的看了琪琪格一眼:“你待上幾日就知道了……”
寒風吹過,琪琪格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弘晝滿月辦的小,畢竟蒙古出了事,三阿哥也沒有接回來,不能做的大。
含玉一面替明嫣捶腿一面道:“這個蒙古來的看着正義凜然的,其實也是個心計深得,往後還不知道要怎麽生事。”
明嫣笑了笑。
她從來都沒有把琪琪格放在眼裏過。
這個琪琪格進府進的太容易了,根本就不是胤禛的做派。
何況到了她這一步要是還把一個小丫頭當做天大的事情,那也太失敗了。
裏頭的弘晝哇哇的哭了起來,三格格慌慌張張的跑出來報告:“明額涅,弟弟肚子餓了!”
小小的四格格也站在跟前,擡頭看着明嫣。
年氏到今日還跟耿氏在蒙古沒有回來,傳回來的信件看不是太好,胤禛便直接叫四格格也住在了明嫣這裏。
靈犀齋裏兩個姑娘兩個小子,這會子弘歷還沒有回來,要是回來了可是格外的熱鬧。
才說着話就聽見了弘歷和胤禛的聲音,還有剛剛回來的弘時。
屋子裏一下子站滿了孩子,還搭着弘晝的哭聲。
胤禛看上去滿面的笑意,比什麽時候都要慈祥,一家子老小往裏間去坐下,大家都圍着弘時說話。
弘時到有些不好意思了:“多虧了琪琪格照看我,所以才能好的這麽快。”
胤禛上上下下的打量兒子,這一個月來确實是瘦了很多,不過精神尚可。
大家說的都是弘時在蒙古的事情,又說了說蒙古疫情的兇險,三格格和四格格聽的滿臉訝然,弘晝也被抱了出來,弘歷指給弘時看:“三哥你看,咱們的五弟,乖不乖?”
弘歷在待人接物上總是沒有一點叫人置喙的地方,刻意拉近了跟弘時的距離。
可弘時看上去似乎淡淡的,只是撇了一眼,給了個淡淡的笑。
明嫣笑着道:“今兒為給三阿哥接風洗塵,晚上可是有家宴的,你們幾個一起去玩玩,可別累着了弘時。”
難得放了假,兩個女孩子也不用跟着先生念書,歡天喜地的往外走,隔着窗戶還聽着三格格道:“走,去看看我跟弘歷的養的小鳥,可聽話了!”
胤禛笑着轉頭看了明嫣一眼。
明嫣站在地上将帽架上的帽子擺的整整齊齊,又捏了魚食喂白瓷盆裏的鯉魚,纖細的手指微微一彈,魚食雪花一樣撒下去。
她的側臉一如既往的靜谧美好,胤禛也站了起來,走到了明嫣的身邊,握住了她的手:“見着琪琪格呢?怎麽樣?”
明嫣淡笑了笑:“挺好的,說是要做王爺的女人,我便安頓下去,叫住在了劉氏那裏,王爺若要見,我就叫人給王爺找過來?”
她還是從前的樣子,眼眸裏清澈明亮含着浩瀚星空,說話不徐不疾,可是胤禛就是覺得哪裏不一樣。
他輕笑起來,眉梢眼角都含了一段詩意:“說她做什麽?”
明嫣挑了眉:“不是王爺說的麽?”
她眼底裏帶了點豔麗和妖冶,比從前的時候還要動人。
胤禛一把将明嫣攬在了懷裏:“這幾日往宮裏去坐坐,多跟娘娘說說話,等過了年爺親自請旨,冊封你為雍親王福晉。”
他笑看着她,仿佛期待着她的歡喜。
她果真微笑起來,轉身依在他的胸前:“其實也不必這麽着急。”
她的笑容叫胤禛覺得身心愉悅,直接将明嫣抱了起來,火熱的唇瓣摩挲着她光潔的面頰:“不但這個事情要着急,八福晉那日過來的事情,我也要好好跟老八說一說,爺的人也敢欺負?”
他含住了她嬌嫩的唇瓣緩緩的吮吸着,明嫣不由得一陣顫栗,面龐微紅像是繁茂的桃花,忍不住向後仰,抓着胤禛的衣裳:“這個事情若是太過于咄咄逼人,難免叫人覺得王爺刻薄,畢竟八阿哥現在已經十分艱難了。”
胤禛的眼眸幽深又逼了上來,輕輕的咬着明嫣的唇瓣:“他做的了初一,我就要做十五,要不是他們搗亂,我怎麽能趕不上弘晝出生?這麽大的事情怎麽能沒有我?”
他的堅持有時候叫明嫣覺得又感動又好笑。
胤禛将明嫣放在了床上,明嫣幹脆欺上了胤禛,趴在了他的胸膛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爺已經做的很好了,那天晚上趕回來,自己還受了傷,我已經很滿足了。”
她說着話,壓了下來,吻上了胤禛。
光從她的發間穿過,牡丹的香味清新又宜人。
胤禛的就是弘歷的,她不想胤禛在這件事情上在皇上跟前減分。
更重要的是,德妃那裏也不會輕易放過八福晉。
而宜妃那裏呢?
原書中明嫣要做福晉,宜妃可是大加阻撓,為此還生了好大的是非。
她用了力氣,胤禛一陣顫栗。
她要做福晉,将來還要做皇後,往後要做太皇太後,誰也擋不住她。
至于所謂的琪琪格,她根本就沒放在眼裏。
那個還沒有歸來的年氏,便是回來定然也是廢人一個,她是相信耿清秋的實力的。
從前的那個陰暗的午後,那些将她壓在地毯上喂着她喝毒藥的人都葬在了她的繁花下。
她是婉柔又是明嫣,是高于這兩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