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幼稚的丈夫

第八章幼稚的丈夫

房間裏只點着一盞壁燈,昏暗的光線裏,楚迎蹲在床腳下,擔心地看着趴在床上挺屍的周岩硯,心虛不已地嗫嚅道:“呃……岩岩,你還好吧?”

周岩硯呈大字型趴在床上,整張臉都埋在枕頭裏,只留一個被全世界人民抛棄的沉默後腦勺給楚迎。

楚迎再勇敢彪悍,此時此刻也不敢貿然招惹周岩硯,她将裹在身上的被子拉高,整個人往被子裏一縮,只露出兩雙黑溜溜的眼睛,像棵巨大的蘑菇般小心翼翼往後蹲走,直退到電視機旁,這才輕輕地舒了口氣。

床上的活死屍突然揚起脖子,慢悠悠回頭盯着牆角的大蘑菇,陰陽怪氣地笑,“采蘑菇的小女孩……”

死屍微微眯起的眼神太過猥瑣下流,吓得楚迎随手撿起一樣輕便東西砸了過去。

“哎喲!”死屍的腦門被砸個正着,死屍大怒,翻身詐屍,“楚迎!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楚迎定睛一看,那個被她丢過去的電視遙控器滾了幾圈,已經掉到了床鋪底下,她大感慚愧,忙閉緊眼給周岩硯賠禮道歉,“岩岩!我錯了我錯了!你趕緊躺好,你那小弟弟氣場太強大,二八少女的春心經不住這麽蕩漾啊!”

“我呸!”周岩硯坐起身,氣得拿枕頭丢楚迎,“好你個過河拆橋見死不救的十六歲花季少女!我盼星星盼月亮地把你盼回來,你除了沒幫忙捏我下巴外你還能做什麽?”

楚迎接住那個松軟的大枕頭,也不知是身上被子捂得太熱,還是被周岩硯罵得心虛冒冷汗,她露在被外的額頭濕漉漉涼得厲害,平時敵讓我不讓,敵不讓我更不讓的牙尖嘴利此時毫無反擊氣勢,她往後縮了縮,谄笑道:“岩岩,別生氣嘛……”

“我現在渾身不舒坦,你讓我怎麽不生氣?”周岩硯從床上跳下來,氣呼呼地将身上的套頭便服脫掉,赤裸着上半身不停用手扇風,“熱死老子了!”

“岩岩……今天的室外溫度是3度……”楚迎瞥了眼大開的窗戶,把自己的身體往後又縮了一些,弱弱提醒道:“你別感冒……”

周岩硯撐大兩個鼻孔,用力地“哼”了一聲後,長腿一邁,徑直蹲到了蘑菇仙女楚迎面前,戲谑地捏了下她汗津津的鼻子,笑道:“你就這麽害怕?小時候纏着我要看日本小黃片的氣勢哪去了?”

“那不是無知者無畏嘛?”楚迎哼哼道。

周家住在遠離繁華鬧市的安寧小區,又是獨門獨院,夜稍微一深,除了院門小路上偶爾駛過的車輛外,唯一能聽到的,便是隔壁院子裏孫大娘家老黃貓的叫春聲,幾年前,楚迎曾經給那只母貓的叫聲編過號,三長一短是“你好嗎?”兩長一短是“我們家今晚沒人。”一長一短是有聲的憤怒。

那時的周岩硯覺得有趣,便問她如果三短一長又是什麽意思?

彼時的楚迎剛剛接觸到布拉德·卡爾的《人類性幻想》,将之奉為人生圭臬,遇到知音周岩硯的追問,便迫不及待地告訴他三短一長是老黃貓身心達到愉悅頂峰時發出的銷魂聲音。

周岩硯罵她放屁,有辱斯文。

對瑰麗的人生尚充滿好奇心的小姑娘便虛心求教于黃學周小博士。

結果當時深陷考試泥淖不可自拔的周小博士神秘兮兮地告訴她,三長一短是大學英語四六級必勝法寶,別人,我不告訴她。

“楚迎!”周岩硯一聲铿锵有力的低吼将神游太虛的楚迎拉回現實,楚迎眨眨眼,有些無措地看着周岩硯放大的臉,支吾道:“幹、幹什麽?”

周岩硯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樂不可支地看着楚迎,笑道:“多少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麽不解風情!”

“我要是解你風情,這些年,別說兒子,你連孫子都抱上了。”楚迎瞪他一眼,動作遲緩地轉過身,寧願自己面壁思過,也不想面對周岩硯。

周岩硯扯她頭上的被子,“我說,你們這些學文學的女孩子心裏是不是都建着一座固若金湯的童話城堡?不管現實生活多麽千軍萬馬,也永遠破不開你們心裏的那一道城門?”

楚迎面對着潔白的牆壁,悶悶答道:“人生苦短,總得選對一個目标,長長久久的堅持下去,才能兩相映襯,證明我沒白來世上一遭。”

周岩硯松開扯着被子的手,他盤腿在楚迎背後坐好,赤裸的上身在房間壁燈的照耀下,暈染出黃黃舊舊的溫暖光圈,他無聲地笑,微微俯身,用力将身前的女人連着被子擁在懷裏,心滿意足地感受到隔着一層棉被後的身體的驚悚繃直。

“迎迎,我等了二十九年,如果真的有真愛,這世間只屬于我的那個女孩為什麽還不出現?為什麽在你書裏出現過的那些美好的心動,我卻從來都不曾感受過?這些年,在我傷心難過、快樂歡喜、絕望苦悶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的人為什麽只有你?等待的愛情如果只會讓人倍感寂寞,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迎迎,我承認我沒有耐心繼續堅持下去了。”周岩硯将下巴擱在楚迎的肩膀上,圈着她身體的手臂越來越緊,

“岩岩……”楚迎從最初的驚詫中回過神,她試圖安慰他,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她與他共同成長至今,她明白周岩硯看似沒心沒肺嬉笑人生的背後一直藏着不為人知的寂寞,周家幾經波折發展到今日的規模,幾乎全靠周岩硯一人支撐。周邦民病危後,博文教育欠債累累瀕臨倒閉,一直都被照顧得很好的陽光少年周岩硯初出江湖,在四處碰壁,嘗盡人間世态炎涼後,顫顫巍巍用他瘦弱的胳膊将周邦民的一生事業起死回生,這期間付出的艱辛,不是旁人能夠理解的。

楚迎有時候會護短地拿六六和周岩硯比,覺得六六上有餘威尚存的趙老爺子坐鎮,背後又有天皇老子趙家大公子護航,現在又來了個北方貴胄秦靳為她保家衛國,相比之下,幾年前的周岩硯卻是真正的一無所依。

有溫暖的霧氣慢慢氤氲了眼眶,楚迎眨眨眼,撲哧輕笑。

周岩硯突然覺得鼻子癢,便像只貓般蹭了蹭楚迎肩膀上的被子,邊蹭邊問:“笑什麽?”

笑過之後,楚迎對着牆壁,眼淚撲簌簌落下,她吸了口氣,哽咽道:“我、我想起……有一年……我和你……嗚……咱們倆一起發傳單……你差點……嗚嗚……中、中暑……我扶你坐在天、天橋下……嗚……你也是這麽和我說的……”

她哭中帶笑,笑中落淚,整個人語無倫次地絮叨着往事,周岩硯被她的哭聲吓了一跳,忙把人掰正回來,緊張兮兮地替她抹眼淚,“哎哎!迎迎,我錯了,我跟你開玩笑的,你別哭啊!啊啊啊!你再哭我要叫媽上來了!哎不行,她會殺了我的……迎迎小公主,小娘娘,全世界最美麗的十六歲未婚少女楚迎同志,別哭了!再哭用臭襪子堵你嘴了!”

楚迎的雙眼雖然被眼淚迷糊住,但她還是精确無比地找到了周岩硯手臂內側最柔軟的一塊嫩肉,狠狠一擰,哭笑不得地罵:“你敢?”

她一開口,清澈的鼻涕水嘩啦啦噴了周岩硯一臉,周岩硯就地打滾,捧着肚子躺到地板上笑,“哈哈哈!鼻涕蟲!”

楚迎不可思議地看着他,“見過幼稚的,沒見過你這麽幼稚的!”

周岩硯仰面呈大字躺好,一分鐘後,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楚迎趕緊将身上的棉被蓋到他身上,罵道:“着涼了吧?”

周岩硯裹緊被子,委屈點頭,“好冷。”

“終于不熱了嗎?”楚迎伸手把已經高過她一個頭的周岩硯從地上拉起來,“春藥都拿我們沒辦法,我真為自己感到驕傲。”

周岩硯斜瞪了她一眼,轉身撲到床上躺好。

楚迎替他掖好被子,坐在床邊,一下一下抹掉自己濕漉漉的眼淚,等到臉上的皮膚感受到幹燥的缺水感時,床上的周岩硯小朋友已經呼呼睡熟了。

周岩硯從小身體就不好,三天兩頭的生病,長大後雖然不做病秧子了,但是身體還是虛,容易疲勞,一累就極容易入睡,但睡眠質量又不好,眠淺,多夢。

楚迎坐在床沿,想起那年夏天,自己扶着中暑的周岩硯坐在天橋下的陰影裏,虛弱至極的周岩硯有氣無力地靠在自己身上,反反複複低聲呢喃地也是那句話,迎迎,我撐不下去了,我覺得我就要垮了。

可是周岩硯最終沒有垮,一兩年後,他就忘記了這件事。

每個人的一生一定都會遇上這樣的時刻,一步,只要再往前堅持一步,迎接你的就會是成功的歡喜與淚水。

“岩岩,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給理想一個機會。”楚迎輕拍自己的臉,對床上的周岩硯輕聲說:“也給愛情一個機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