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親切的娘家

第十四章親切的娘家

楚迎拎着包袱站在小縣城的巷子口,一只毛色棕黃的土狗搖擺着幹癟的尾巴從她腳邊經過,楚迎将手搭在額頭上,昂着脖子,仰望四樓陽臺處的一排綠草紅花。

暗紅色的鐵門咔咔哀鳴,一個裹着肥厚羽絨服,脖子上纏繞大紅圍巾的長發女孩緩緩從門裏走出,她面容沉靜,微微低着頭,鼻子以下的臉恬淡地隐入圍巾,走得近了,那女孩白到清透的臉頰清晰映入楚迎的視線。

楚迎驚喜,張嘴欲喊,那暗紅色的鐵門卻已呼天搶地地奔出了另一個少年。

“青青!帽子!”那少年又蹦又跳地蹿到等在原地的女孩身邊,不由分說将手上的粉紅針織帽套上女孩烏黑的頭頂。

女孩仰起臉,面無表情地由着少年擺弄她臉頰兩側的散發。

楚迎心中一暖,低頭輕笑。

女孩和少年同時回頭,少年側過腦袋,困惑地看着楚迎,“你長得……有點眼熟……”

楚迎哈哈一笑,剛要開口解釋,頭頂上的四樓陽臺已經探出一個女人的半邊身子,那人的臉鑽過一盆榕栽和幾株蘭花,生機勃勃地沖樓下喊道:“青湖!醬油鋪在市場左……啊呀!”

楚迎笑嘻嘻擡頭,與那張從小到大一直陽光明媚的笑臉對視,她揮手,朗笑道:“葉舟!我回來了!”

楚迎坐在樸素幹淨的沙發上,手裏捧着的是鄭老太太遞過來的溫暖茶杯,廚房裏,葉舟系着圍裙正奮戰在午飯的最前線,那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叫做青湖的少年跟在鄭老太太身後,順手從老太太托着的點心茶盤上摸走一塊雪片糕,老太太也不吆喝他,她只是笑眯眯走到楚迎身邊坐下,眼角的褶子被歲月雕出深深的印記,“迎迎,你那奧運福娃小丈夫呢?”

“噗!”楚迎卷在舌尖的一口清茶差點噴出來。

葉舟邊解圍裙邊走進客廳,眨眼笑道:“媽媽,人家明明是翠翠紅紅,莺莺燕燕,哪裏來的葫蘆娃!”

“咳!”楚迎僥幸剛剛咽下清茶,葉舟的一句話又生生攪得她被自己口水嗆到。

青湖盤腿坐在地板上,嘴角粘着幾點雪沫,他擡頭左右看看面前的三個大女人,最終疑惑地靠近蜷在單人沙發上翻雜志的小姑娘,問道:“她們在說什麽?”

小姑娘姓陳名霁,小名叫做青青,15歲的年紀性子卻極其平穩安沉,楚迎聽吳素琴說過,這小姑娘的身體比從小體弱多病的周岩硯還要虛弱上三分,是個天生的病秧子,看了十多年的病,卻從來也不見好。

“詩人老去莺莺在,公子歸來燕燕忙。”陳霁小姑娘只是略略擡頭掃了眼青湖,淡淡說道:“媽媽在誇楚阿姨和周叔叔是天生良配。”

“哦。”青湖覺得無趣,随口應了聲,跳起來往廚房跑。

陳霁放下雜志,沖楚迎點了下頭,起身跟到廚房去了。

“這孩子性格随她父親,少年老成。”鄭老太太摸摸楚迎的手背,老人的眼一旦笑起來,迷迷蒙蒙之中有着千回百轉的溫柔慈善,叫人心暖,“素琴雖然許久沒有回來過,倒是時常和我通電話的,我知道她寂寞,早盼着你和岩岩給她生個小孫子帶帶……”

“啊哈哈……媽媽,我牙疼!”葉舟坐在一旁,愁眉苦臉地捧着自己的腮幫子,叫苦道:“聽說兩顆牙齒如果長得不相契,外表看上去再亮白,也是容易留下食物殘渣的,日積月累的,蛀牙也就慢慢形成了……哎呀!疼!您別掐我臉吶!”

楚迎拈了塊雪片糕,為葉舟粗糙的話題轉移技巧,邊吃邊笑。

6歲那一年,楚迎被迫直面自己家破人亡的人生,父母慘死,家境潦倒,多年後回想起來,她依然覺得那一年的天空是在懵懂中剎那傾斜了的,于是她只能反複告訴自己,幸好還有一群溫暖的人伸出援手為她重新撐開了天地,對于這些盤古親人,楚迎覺得哪怕拼上自己一生的力量,也難以報答生命最初的感動。

因為,不管身處何方,只要有她們在,她便一定不會孤獨。

吃過午飯沒多久,鄭老太太便去午睡,葉舟被一通電話叫了出去,留下楚迎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上摳指甲玩。

楚迎幾乎是被流放回p市老家,距離祭祖的冬至還有一天,她無事可做,剛想出門逛逛,就被鬼鬼祟祟想要偷溜出家門的青湖低聲喚住了。

青湖是個大男孩,聽說是葉舟夫家親戚的小孩,自小被送到陳先生身邊養着,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模樣卻生得極好,尤其是一對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瞧的時候,眼裏的光彩簡直攝人心魄。

青湖喚住楚迎的原因只有一個,等裏頭随鄭老太太午睡的陳霁醒過來後,轉告一聲他上山去了。

“上山?後頭的匪山嗎?”楚迎來了興致,“我很多年沒有去過了,和你一起去吧!”

匪山是一群連綿的山群,高低相錯,此起彼伏,山上綠樹成蔭,明清時代常有盜匪出沒,故被鄉裏人稱之為匪山,直到現代社會以來,匪山被小縣城開辟成旅游景點,重新修葺了石階和山亭,這才人煙鼎盛起來。

青湖帶着楚迎爬上第一個山亭後,兩人呆在一株矮青松下休息。

“青湖?青湖……”楚迎側頭笑道:“這名字挺雅致,聽上去倒像《聊齋志異》裏狐貍精的名字。”

蹲在地上拿細枝戳螞蟻洞玩的青湖聽到這話,指頭一扭,樹枝上的倒刺紮進肉裏,疼得他“哎呀”了一聲。

楚迎一驚,趕緊蹲到他身邊,問道:“怎麽了?被紮了?”

“沒事!”青狐将受傷的手藏到身後,笑道:“迎姨,你怎麽沒和硯叔一起回來?”

“哦……他沒空,等冬至了他才回來。”楚迎低頭撿起地上折斷了的樹枝,随手在地上劃動。

青湖垂着手,側過腦袋,好奇地偷看楚迎的側臉。

楚迎被他天真少年的模樣逗得一樂,笑問道:“怎麽了?”

“我覺得迎姨看上去不像已婚婦女。”青湖認真說道。

“怎麽不像?”楚迎起了興致,憋着笑故作嚴肅地說道:“我可是有三年婚齡的已婚婦女。”

“可是迎姨你看上去不像啊,你身上沒有已婚婦女的氣味,你想,就連青青她媽媽結婚之後,身上或多或少都起了變化,”青狐困惑地皺着眉,認真解釋道:“可是阿姨你不一樣,你看上去就像一個連戀愛都沒有談過的年輕女孩子,愛情是什麽?你說得清楚嗎?”

楚迎先是被青湖那一句“就連青青她媽媽”震驚住,暗想葉舟聽到這話指不定怎麽跳腳,随後又被小少年的質問傷到心了。

愛情是什麽?你說得清楚嗎?

楚迎微微吐納,笑問青湖道:“你這麽了解愛情,那你呢?你談過戀愛嗎?”

“我不談戀愛,但這不代表我沒見過別人戀愛,我所見到的悲歡離合比你們所有人加起來的還要多上很多。”青湖站起身,原地跳了兩下後,低頭笑道:“貌合神離的神仙夫妻,我也是見過的呀,阿姨。”

楚迎正要站起身,微微麻痹的雙腿被他話裏的老成意味驚到,輕輕拐了一下。

十七、八歲的少年人似乎都愛像他這般扮老裝熟,楚迎暗自安慰自己。

只當童言無忌。

又走到第二個亭子處,青湖說他有事需要先走,楚迎一味跟來,此時也不好意思留他,就由他自己玩去了,那少年起初還擔心着不熟路的楚迎走丢,楚迎答應只會順着石階走大路後,他這才放心地跑遠了。

楚迎挪着腿走到石道旁,傾斜陡峭的山腳下,黃綠田野成片漫布,天氣晴朗,空氣清新,視野開闊,一切都叫人心曠神怡。

一個沒有談過戀愛的僞已婚婦女,一個不懂得愛情真谛的年輕少婦,生活再美好,也總難免覺得缺憾了些什麽,在現有基礎上再去争取些更完滿的東西,這不是貪欲,這是對自己生命的負責。

人總不能一輩子屈服于命運,總要有那麽一次,你需要鼓起勇氣,對生活勇敢搖頭,說一句,不,我不願屈服,我要反抗,我要奮起。

即使前路漫漫……

楚迎生養在大城市裏,許久未曾運動過,爬了兩個山亭後早已精疲力盡,她将手撐在雙腿上,喘着氣擡頭仰望蜿蜒而上的石梯。

楚迎邁着虛浮的兩條腿,一步步往上爬。

身邊零星有上下山的游客,楚迎目不斜視,一味高昂着她不屈的腦袋,咬牙往上爬。

如果周岩硯在身邊,一定又要嘲笑她。

迎迎,瞧你這倔脾氣。

即使不知道這一道上行的階梯一步一步到底通往何方……

到達第三個山亭的時候,山路轉了個彎,楚迎回頭看自己一路攀登而來的足跡,忽覺滿足,雙手叉腰,低低笑了起來。

“呵呵……哈哈……哈哈哈!”

從楚迎身邊經過的游客詫異地看着這一個孤獨登山的年輕女人。

楚迎越笑越猖狂,她昂起腦袋,仰天長笑。

“……周太太?”一個最近極其熟悉的聲音從石階上頭驚訝傳來。

“咳!咳咳!”很容易被嗆到的楚迎再一次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她彎腰咳了半天,這才苦着臉擡頭看過去。

距離她上頭兩米左右的石道上,秦靳垂首站在梯上,滿面驚喜地看着下頭的楚迎。

即使不知道出現在未來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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