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短暫。”
幽州城被大雪彌漫,找不出一絲生機。唯一的一點兒色彩,是雪地少女鮮紅的鬥篷。少女執着樹枝寫寫畫畫,兩只耳朵凍的通紅。
她身側伸出一只修長的手,飛快地寫了一個“生”。
“什麽意思?
他眉毛粘雪,被霧氤氲,溫柔得不像話。“絕處逢生,蓬荜生輝。”
看來他是很喜歡這個字。
聲微揀起身旁的樹枝,在上面補了個竹字頭,喻見微怔。
空氣是濕冷的,張口就能吐出一團白霧。
蜿蜒的溪流上結了層薄薄的冰,又被白雪覆蓋,幾乎看不見水底的魚。
溪邊有着一年四季泛綠的樹叢。
聲微靠在樹幹前,手裏捧着一團白雪。她将其捏成一個小臉,眯着眼睛笑。
身前有一個白花花的身軀,她把“笑臉”放上去,形成了一個憨厚的雪人。
喻見折了枝柳枝插在雪人兩側,做細細的胳膊。
烏黑的頭發散落下來,被風吹得揚起。兜帽下一張清秀的面容倏忽喜笑顏開,“小雪人兒。”
喻見将她給他的那朵潔白的栀子花別在雪人胸前。
這個雪人只到笙笙小腿處,像個長不大的小孩。
萬千雪花驀地飛落,籠罩整座幽州。一片迷蒙又安靜的白色世界,天高雲淡,溪水結冰,瀑布奔騰而下,天空依舊湛藍,浪漫美好得像個久違的夢境。
**
雪化了以後,那朵不會枯萎的栀子花被喻見帶走,夾進一本書裏。後來每次掀開書頁,總有種淡淡的香味。
就連他身上也沾了些。同窗笑他,一個男的身上還有香味,娘們唧唧的。
喻見微怔,倏忽又笑,在旁人看來,像魔怔了一般。
仲春時節,四月天,梨花盛放。少女飄揚的衣角掠過枝頭,梨花落雨般紛飛,浪漫的宛若一場花雨。
聲微側着頭,身後烏發飄揚,清秀眉目被淩亂發絲遮掩,細長的手指輕輕将頭發別在耳後。她身後生風,席卷漫天的梨花香。
她躍過高高的屋檐,在一處槐花枝桠間落下,趴在矮矮的樹幹上,長長的明黃色衣袖紛飛。
少年歪着頭去看她,摘下一顆蒲公英舉在她面前。少女側着身子,嗅了嗅,飛快地打了個噴嚏,蒲公英種子被吹散,飄揚萬裏。
聲微在睡夢中驚醒,茫然地眨眨眼,憤憤地拍掉他的手。風吹過,漫天槐花飛舞,若是出現在連環畫上,一定是副青梅竹馬歡喜冤家的畫卷。
她說:“喻九郎,你又招我。”
喻見抱臂,散漫地靠在樹下,“我被罰了。”
“被罰了,關我什麽事。”她笑嘻嘻。
“整整十頁經書,我抄的手都酸了,你還睡得着?”他半開玩笑地道。
她發現她和他熟了,他真是變得越來越不像話。
聲微漫不經心道:“你都寫完了,還和我說有什麽用?要是沒寫完,我興許還能幫你寫點兒。”
她從樹上一躍而下,落到繁密的百花叢中,拍拍屁股,站在他面前。
喻見從府裏帶出來兩塊剛做好的涼糕,裝在飯盒裏,用小碟盛着。
解聲微拿到他送的涼糕的時候,覺得有點恍惚。她随即笑道:“喻見,沒想到你還挺有良心。”
“什麽意思?”他挑了挑眉,笑着問。
軟滑可口的涼糕泛着紅糖水的甜,在口中彌漫。
她打趣道:“你從家裏偷出來兩塊糕,你父親知道了不會又打你吧?”
他輕笑一聲:“什麽叫偷,我自己家的東西,還不能吃嗎?”
暮春時,喻見帶聲微在茶樓看了場付費的故事,白發蒼蒼的說書人講的都是些花前月下的情情愛愛。喻見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聲微看得起勁,兩眼發光。
他第一次覺得,原來這樣一出感情戲,也可以很有意思。
從那以後,喻見終于意識到自己那點別樣的情感。
經過自家院子時,他望着這一方後院,沉思起來。
黛綠色的瓦片還殘留着雨水,潮濕濕的。
後院裏是永遠不盡的争吵與心機。
聲微和這些女人是不同的。她們的一生被困在這四面牆裏,永無休止地勾心鬥角,争着能和老爺見面。
解聲微是自由的,她向往的是湛藍的天、山川河流,而并非四方小院。她是仰天翺翔的鷹,而不是令人觀賞的莺。
她的世界是充滿生機的,有流不盡的瀑布,望不到盡頭的樹林,樹梢歌唱的黃鹂,漫天的流螢……永遠光鮮亮麗。
……
仲夏的夜晚,解聲微躺在柔軟的草坪上看星星,據說見到流星可以許願,不過喻見從來不信。
她興奮地拍拍他,問:“你要不要許個願?”
“許什麽?”
她笑:“許什麽要你自己想啊,你想許什麽?”
結果他愣了半晌,倏忽笑了:“這個以後再說。”
她翻了個白眼,幹嘛要以後再說呢。
直到那年的乞巧節,喻見突然告訴了她自己那天許的願望。
乞巧節,顧名思義,是民間姑娘祭拜月亮和織女,祈求容貌靓麗、心靈手巧和一樁好姻緣。聲微也不例外。
她問:“願望是什麽,今天你必須說,可別再吊我胃口。”
“如果可以,娶你回家。”
第 5 章
那年的夏天與秋天,平靜又惬意。喻見一意孤行地帶着聲微去江南聽了具有特色的南方小調。
江南的船舫,和北方不太一樣。
船夫搖着船帆,咿呀咿呀地歌唱。湖面波光粼粼,還有生機勃勃的荷葉。水面上有采蓮的小船,聲微用手随意地撥了撥碧綠的清水,是涼涼的。
岸上有吹笙的聲音,很輕。
解聲微怔愣半晌,而後笑着說:“我的小字叫笙笙,到也有一個故事。”
“那年我和姐姐看了出戲,講的是南方女孩在湖中采蓮。那個女孩留着長長的辮子,墨色的頭發像渡上一層光,她喜歡在辮子的末梢別上一朵栀子花。她有栗色的瞳孔,笑起來很漂亮。”
喻見怔了怔,驀地想到她與他第一次見面,梳得就是這樣長長的辮子。
“後來那姑娘遇到了愛情,過的很幸福。不過故事具體是怎麽講的,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會我很困,故事進行到尾聲,幕後響起吹笙的聲音。清脆又悠長,迷迷糊糊的睡夢間,我也伴着那聲音,在夢裏當了回江南姑娘。”
“最開始我的小名兒叫聲聲,是聲音的那個聲。可是我好喜歡那首歌,所以就改成竹字頭的笙了,以來紀念那首唱江南姑娘的曲子。”少女聲音清脆,側着頭,烏黑的長發落在白皙的頸窩。
喻見微彎唇角,從花叢中摘下一朵鮮花,簪在她頭頂。“你原來的樣子就很好看。不管是江南姑娘的模樣,還是中原女孩的打扮……都很漂亮。”
聲微微怔,半晌道:“你是在說情話嗎?”
她不禁覺得,其實喻見也是個慢熱的人。剛認識的時候,他還是那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解聲微怔愣片刻,盯着他,他沒有說話。
她好像跨越時空,看見了這抹熟悉的身影。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也認識這樣一個人。
此後很長時間,聲微終于明白,自己是真正喜歡上他了。
她甚至後悔自己是只花妖,倘若是人,也許就能光明正大地嫁給他。
她家鄉神山裏的花妖精怪一族,都聽說了她的凡人小情郎。
……
這一年除夕,他是和她出去過的。喻見在街邊買了她心心念念的,會晃尾巴的鯉魚燈。提着燈回來,看見窗邊迎着月光喝酒的聲微。
她晃了晃白皙的手腕,剛舉起酒,就被他一下子打掉。
酒壺被拍掉,清涼的梨花酒順着地面蜿蜒流開。
聲微心頭一顫:“你幹什麽?”
“這酒很烈的,喝醉了怎麽辦?”
“我剛拿起來,還沒喝呢。”她笑。
喻見這才舒一口氣,幸好她沒生氣。
“我知道你擔心我。”她還沒喝酒,人就像醉了似的,暈暈乎乎,開始瞎說話。
“我擔心你什麽?”
“你擔心我被拐跑呗。”她手指繞着黑發轉,笑意盈盈。
“一會外面有煙花,你能不能看?”
“我說過了,只要你喜歡。”
“那可真是太好了,”聲微一笑,“我不光想看煙花,我還想買糖吃呢,你也要陪我一塊。”
月光順着她烏黑的秀發流瀉在她明亮的眉眼間,少女側着頭,露出一節白皙的脖頸。她沖他笑,只那一瞬間,那一個眼神,一個笑容,就可以讓他潰不成軍。
**
喻見天生孱弱,這個聲微是知道的。
讓他落下病根的是那年白雪漫天的暮冬。
不過不能完全怪冬天。
那年喻見纏綿病榻的生母過世,喻父暴怒,就拿他來出氣。
跪在雪地裏那三天,聲微并不知道。
美好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