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總是短暫的。很久以後,聲微才深刻理解了這句話。
那年暮冬之後,他就此消失在她的世界裏。
她後來又聽了很多首曲子,可是找不到那首清脆婉轉的江南小調。
甚至連歌曲的名字,她都已經不記得了。
但那首歌帶給她的感覺,她永遠記憶猶新。
那天聲微在藥鋪賣草藥,偶然遇到了喻府的下人。
那人是一年前瞧不起她,斜眼看過她的。如今他已然不知道認不認得聲微了。
聲微還認識他。
她已經三個月沒有再見到喻九郎,她認得那人是喻見身邊的,于是拉住他問:“你們家小少爺呢?”
那人撇開她的手,疑惑地問:“你是誰?”
“我是解聲微。”
那人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什麽意思?”聲微問。
“不認得你。你要找我們家少爺,但我沒聽過少爺提起過你。”
解聲微一愣。
“那你知道笙笙嗎?”
那人嗤笑一聲,搖搖頭,“沒聽過。”
聲微大驚失色,“那你們家少爺是喻見嗎?”
那人也一驚,“你都不知道我們家少爺是誰,你還問?你真的認識九少爺?”
“應天府的喻家九郎?”她問。
“是啊。”
“他認識我的,你幫我問問他,為什麽不來見我。”
“喻府已經舉家搬遷了,我只是外出給九少爺買藥來的。少爺說了,現在不見人,何況是你一個外地人。”
聲微怔愣片刻,“不是,他喜歡我。我給他送過糕點,還送過一缸小魚,他給我畫過畫像的。”她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拉拉那人的袖子。
橙黃衣服的人不耐煩了,沒理她,徑自出了藥鋪。
只留解聲微一個人愣在原地。
她不禁疑惑,她說的喻見,和這個九少爺到底是一個人嗎。
他不是早就喜歡上自己了嗎。
喻見帶她看戲聽歌坐船,難道不算喜歡她嗎。
在應天府的時候,她躲在樹上偷看他,難道都是一場夢?
那段時間漫長得像過去了十年,倘若真是一場夢,她真想永遠困在夢裏。
她又揣測,難道是自己沒有身份,所以家裏人不許他娶自己,所以才這麽騙她嗎。
那為什麽連見一面都不行呢。
還是,這一切都是她趴在樹上坐得一場夢,他根本就不認識她,也不會喜歡上她。
聲微仔細想想,這一切來的太快,太好了,根本不像是真的,更像一場迷蒙虛幻的夢。
可她不敢相信。
初見,雨天,後山,飯盒,畫像,小魚,下江南……都是假的?
少女一個人怔愣許久,眼眶濕潤,最後終于忍不住,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此後,她一直留在幽州,在等一個消息。
倘若喻見死了,她也要親眼看見才相信。
一直等到他杳無音訊的第五年春。
仔細算算,如果他還活着,現在已經二十二歲了。
說不定躲在什麽地方,已經成了親,生的孩子滿地跑了。
聲微幻想着他的新娘的模樣,幻想着他的新婚會是什麽樣。
嫁給他的女孩,或許很乖很淑女,是大門大戶人家的閨秀,知書達禮,又冰雪聰明,他很喜歡。
反正肯定不是她這樣的。
神山裏的姐妹知曉這樁事,紛紛來勸導:凡人生命不過百年,他們花妖卻能潇灑千年。一個凡人,一場情愛,也不過是她生命中的一瞬。
可聲微知道,她以後再也遇不到喻見這樣好的人了。
她們花妖潇灑千年,可他是她的一整個青春啊。
那個永遠活在她青春記憶的少年,畫畫好看、讨厭煙花聲。是在她發間簪上一朵紅梅、帶她下江南的喻家九郎。
他們相處那短短的一年半時間,發生了許多她再也忘不掉的事。
甚至很久以後,她或許會忘了他的樣子,卻依舊忘不掉他帶給她的感覺。
這段時光,像心裏突然綻放的一束煙花,短暫而深刻。
可能是先入為主,她第一次見他是在雨天,是紅衣的他。從此以後,她看見紅衣裳的少年,心都像被人猛地攥了一把。淅淅瀝瀝的下雨天,是她永遠忘不了的光景。
紅色明明是姑娘家喜歡的顏色,顯嬌顯媚,穿在他身上,卻格外驚豔。
仔細想想,喻見可不就是她生命裏只開一季的紅玫瑰嗎。
驚豔卻不俗氣,能讓她留戀至今。
後來的她,見過許許多多的少年。他們風華正茂,他們意氣風發。性格各異的他們,沒有一個是喻見。
有時候解聲微也想開了,反正凡人生命短短一瞬,就算他們在一起,也生活不了多久。倒不如她就找個和他相像的。
可是兜兜轉轉,她遇見了那麽多人,相識相知,最終也沒愛上誰。
見過那麽驚豔的玫瑰,其他的千嬌百媚,又怎麽能入她的眼呢。
記得有一次她在夢裏見到了他。她已經長大了,不是那個莽撞張揚的少女了。他卻還是那個十六歲的他。
那天下着滂沱大雨的,她路過應天府,要去對面的酒樓買酒喝。
這時候她不禁有點恍惚,現在她喝酒已經沒人管她了。
剛從酒樓裏打着傘出來,一個拐角,她看見了一抹清瘦的白色身影。
少年懷了揣着一卷竹簡,大約是上課新講的內容。
解聲微心裏一驚,她在雨簾中停下腳步,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她控制不住,飛快地跑過去。就在他上馬車的前一刻,她拉住了他。
少年看見她似乎有些氣惱,聲微卻忍不住破涕為笑。
聲微朝他懷中書卷看去,角落還寫着他的名字。
他說:“你笑什麽?昨天在這裏,你驚了我的馬車。”
他語氣中沒有責怪,只是覺得詫異。
她一張清秀的芙蓉面在雨水的沖刷下更加明亮,她笑起來,兩行清淚在眼眶打轉:“是我,對不起,不過我真的好想你。”
少年驚詫,半晌無言,愣愣地看着她。
少女笑起來:“我是笙笙啊,你說過要娶我回家。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你了,不過現在能看見你,我也很開心……你什麽時候能來見見我?”
少年溫和了眉眼,柔聲笑道:“只要你想,我永遠陪着你。”
解聲微終于忍不住落下淚珠,她擡手擦擦眼淚,顧不得那麽多,生怕下一秒這個夢境就結束。
她突然很生氣,擡手扇了他一巴掌。
“你要是還有心,就別抛棄我。”
喻見臉上生生挨了一掌,也沒有躲。怔愣半晌,又垂眸道:“笙笙,對不起,以後不會了。我娶你回家,做新娘。”
“你要是真的就好了。”聲微笑吟吟地擦幹淚。
這時候,夢境一寸寸碎裂,下一秒,眼前少年已經消失,只有空蕩的房間。
她淚水滿面,無言地笑。
她想,她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呢。
她喜歡他真的不後悔,她也不怪他。
倘若他能過的開心,喜歡上別人也未嘗不可。
只要他幸福,她就能釋懷。
第 6 章
此後幾百年,她再也沒有夢到過他。
解聲微再一次去了江南。
她已經記不得他的模樣了。
不過幸運的是,她找到了他的墳墓。
後來有人告訴她,其實在他失蹤的那年暮冬,他就已經重病去世了。
那年他母親去世,一向醉生夢死的父親卻很反常地崩潰,把他當成出氣筒。一次他在雪地裏被罰跪,從此落下病根。在那次以後,喻父終于也熬不住,撞牆自殺了。
聲微笑了,活着的時候不珍惜,死了又遷怒別人。
喻見纏綿病榻一月,一直沒有見好。喻府就算這麽垮了。幾個兄弟分了家産,各自立門戶去了。
她真的沒有想到,原來結局會是這樣。
他自小孱弱,生來就是個藥罐子。
最終他還是沒能熬過那年暮冬,可她連他的棺椁都沒有見到。
沒想到這次重逢,她直接見到的是長滿了墳頭草的墓碑。
仿佛時光倒回,又回到第一年的除夕,噼裏啪啦的爆竹聲在耳邊炸開,她踮起腳尖,笑吟吟地捂上他耳朵。
已然不知道多少年過去。
這點夾縫中的回憶也被她找出來。
解聲微突然想起他這個名字——喻見。
或許這輩子能夠遇見他,就足夠了吧。
聲微這天見到的是當年的喻家八郎的後代,這人大約也有二十出頭,他初見聲微還有點不可置信。沒想到這個和他看起來一般大的女孩子竟然是他祖上兄弟的未婚妻。
幾百年光景過去,解聲微還是那個解聲微。
喻見早就變成一抔黃土了。
那人找出來一封信,大概是喻八郎替喻見寫的。
信上寫了許多她不知道的事——
那朵不會枯萎的栀子花被他緊緊攥在手裏,別人拿不出來,只好和他一塊下葬了。
她送的小魚被藏在無光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