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聾子村（8）

蔣璎從沒想過自己會死得這麽突然。

在意識消失的瞬間， 他看見男孩茫然的臉上，露出脆弱無助的神情。那雙烏黑靈動的雙眸裏，隐隐有淚光閃動。

蔣璎唯一慶幸的是， 好在他死前将信息共享給了另外兩名玩家， 讓自己有了複活的機會。

也及時說清情況，安撫了他收養的小孩。

希望他現在的‘死亡’， 不會成為男孩的童年陰影。

黑暗侵襲了蔣璎的意識，讓他大腦愈發混沌。

他只覺得自己脖頸上， 突然涼了一下。随即他身體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所有感覺都随之消失。

蔣璎停止思考， 失去對外界的感知， 只剩下一種極為強烈的下墜感。

就仿佛他的靈魂脫離了身體，在以極快的速度墜。落到另一個世界。

這種感覺不知道持續了多久，蔣璎的意識在某一瞬突然回歸。

随後視覺、聽覺、觸覺等感覺， 開始逐漸恢複。

蔣璎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聽見了陣陣詭異的嘶吼聲。

他茫然許久，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沒死透。

蔣璎掙紮地睜開雙眼，眼前是一片慘白色的不明物體。有些像是牆壁，又像是人的皮膚。

他嘗試活動手臂，但他似乎被人塞進了一個小袋子裏，只能蜷縮着身體，四肢小幅度晃動。

緩了一陣後， 蔣璎開始思考當前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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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過去的改變， 導致他扮演的角色遭遇了什麽。打他的那些人明顯想要折磨死他，下手特別得狠。

他頭部遭受多次重擊， 內髒破損出血， 肋骨被踹斷。還時不時出現強烈的窒息感， 像是有人将他的頭反複按進水裏。

似乎還有人撕扯他的衣服，想對他做那檔子事。最後因為某些原因，放棄了那個念頭。

因為常年在治安公司工作，受傷是家常便飯，蔣璎很快就從負面情緒中掙脫出來，開始冷靜審視眼前的局勢。

他可以确定，他剛剛肯定死透了，不存在任何活命的可能。

那他現在是怎麽回事，難道他這麽快就複活了？

蔣璎剛要感嘆另外兩個玩家行動迅速，又很快發現事情和自己的想象，好像存在很大出入。

如果是過去的玩家改變時間線，選擇了對他們有利的方向。那他複活後應該出現在小賣鋪裏，而不是被塞進人皮做成的麻袋。

這是游戲給臨時死亡的玩家，準備的休息區？

還是說游戲其實存在兩條劇情線，一條是陽間故事線，一條是陰間故事線。

蔣璎不知道現在什麽情況，他不敢随意出聲，擔心引來未知的危險。

屏息凝神聽了聽外面的動靜，确定周圍暫時安全後，蔣璎小幅度晃動身體，開始檢查自身狀況。

那些猙獰的傷口，依舊留在他身上，只是不再疼痛。

蔣璎擡手撫摸自己的脖頸，摸到一條極深的傷痕。

感覺只要再來一刀，他的腦袋都能被砍下來。

同樣跟随他一起出現在這裏的，還有他身上的物品。

喵喵槍和佬佬鈴依舊放在衣服口袋裏，他的手機也在人皮袋子裏，随手就能夠到。

蔣璎摸索着拿起手機，發現裏面多出十多個未接來電。

聯盟大廳app上，出現一個個小紅點。他剛剛點進去，就看見一連串的私信。

夏夏：【璎哥你在麽，你能不能看見我的消息！】

夏夏：【附近頻道怎麽只剩我一個人了！璎哥，你和小秦怎麽樣，你們有沒有受傷。】

夏夏：【救命，這到底是哪啊！！！】

蔣璎：……？

看了夏詩寧的私信，蔣璎切出好友界面，打開附近頻道。

看得出夏詩寧很慌，她一個人在頻道內刷了幾十條消息。

而就在消息的末尾，有一行系統自帶的小字。

【當前在線人數：2人】

蔣璎詫異地挑了挑眉。

他略微思索，給夏詩寧發去一條私信。

A：【你現在在哪，那邊什麽情況】

他這邊消息剛發出去，那邊秒回了一個哭臉。

夏夏：【璎哥璎哥璎哥！我想死你了！】

夏夏：【你不知道我有多慘，我正在家裏給臭臭花做土豆泥，腦袋突然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我啪叽一下倒在地上，被一堆看不見的人往死裏踹，他們還給了我好幾個耳光！。】

夏夏：【然後也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麽，我的肚子突然變得好大，就像臨産的孕婦一樣，裏面還有東西在動。我向周圍開槍，但根本打不到人。】

夏夏：【最後好像有人把我埋進了土裏，我感覺嘴裏進了土渣子，胸口特別難受，喘氣都費勁。我覺得我當時應該是被活埋致死了，可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又活了。】

蔣璎眉頭微蹙，低着頭快速回複道：【我的情況和你差不多，不過我肚子沒變大。】

夏夏：【璎哥你也被活埋了？】

A：【沒，是斬首。】

夏夏：【我的天……等等，我們兩個都出事了，那小秦沒事吧？他才四歲，還是個孩子。不能那麽打他，那可太疼了。】

一提到秦霍，一直被蔣璎壓在心底的懷疑，再次浮現出來。

恢複意識後，蔣璎一直邊思索邊看四周，試圖尋找到秦霍的影子。

男孩不在他身邊，沒跟着他一起來到這個世界。

這無非就兩種可能。

第一種，處在過去的玩家影響時間線，間接導致他扮演的角色死亡，但沒有影響到小春花。

小春花依舊活得好好的，并且像原劇情一樣，生下了兒子小寶。

這種可能會引發另一種變動。

原本‘蔣璎’沒死，一直和小春花母子住在一起。

有‘蔣璎’在家照顧年幼的小寶，小春花才會放心地出門冒險，和女記者一起收集證據，試圖将聾子村的異常傳遞出去。

從日記中可以看出，在聾子村住了六七年的小春花，之所以下定決心拼死一搏，有兩個主要原因。

一是為了給兒子小寶一個好的未來，二是想将‘蔣璎’送出去。

‘蔣璎’因為幫了小春花，才被困在聾子村裏。小春花對‘蔣璎’有多感激，就有多愧疚。

但如果‘蔣璎’提前死亡，沒能活到1040年女記者聯系小春花的那天，小春花很可能會做出和原劇情完全不同的選擇。

經歷了友人的慘死，年幼的孩子又不能沒人照看。

心灰意冷備受打擊的小春花，或許會放棄和女記者一起對抗邪。神，揭露聾子村的秘密。

那時間線改變後，小春花就不會再失蹤了。

再加上剛剛秦霍身上并沒有出現傷痕，說明在過去挨打的，只有‘蔣璎’一個人，小春花母子并不在身邊。

時間線的變動，沒有導致他們兩人死亡。

所以現在秦霍應該小賣鋪裏，和小春花大眼瞪小眼，糾結要不要喊媽媽。

第一種猜想成立的前提，是秦霍扮演的角色，就是小春花的兒子小寶。

而另一種可能，則是秦霍其實并沒有在游戲中，扮演任何一個角色。

蔣璎很早就發現，他抱養的幼年金大。腿，既不是玩家也不是npc。

秦霍明明沒有收到游戲通知，卻可以跟着他一起進出副本，他是游蕩于各個副本之間的特殊存在。

因為蔣璎帶了個孩子，游戲為了讓秦霍顯得不突兀，便給蔣璎安排了小寡夫的身份。

同時修改npc的記憶，讓他們對秦霍的出現接受良好。

秦霍不是玩家，和蔣璎不同，他并不需要扮演小春花的兒子小寶。

他不是副本裏的角色，因此無論副本內的時間線發生什麽變化，都不會對他造成影響。

那秦霍現在應該還在小賣鋪裏，對着蔣璎的屍體發呆。

想到這裏，蔣璎無聲地嘆口氣。

不管秦霍身上藏着什麽秘密，他到底是個四歲的孩子。

留他一個人在小賣鋪裏，蔣璎真的放心不下。

他倒是希望自己第一種猜測是對的，那樣他消失後，至少還有小春花能陪陪男孩。

想象着男孩茫然哭泣的模樣，蔣璎垂下眼睑，不自覺地咬緊下唇。

他這邊的長久沉默，似乎是引起了夏詩寧的不安，她的私信一條接一條地往出冒。

夏夏：【璎哥，你怎麽不說話。】

夏夏：【你出事了嗎？別吓我，璎哥！】

手機一連串的震動聲，将蔣璎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将未點燃的香煙叼在嘴裏，嗅着熟悉的煙草味，重新恢複平靜。

A：【我現在在一個人皮袋子裏，袋子不透明，看不見周圍的事物，你在哪。】

夏夏：【我和璎哥一樣，我這個袋子的觸感、顏色、溫度，都和我收養的臭臭花一模一樣。】

A：【？】

A：【我們在臭臭花的身體裏？】

夏夏：【我也不确定。】

蔣璎眉頭緊鎖。

他拔出喵喵槍，想要在眼前的人皮袋子上開個洞，看看外面到底什麽情況。

但考慮到貿然行動，可能會有危險。

再加上人皮袋子疑似臭臭花，臭臭花似乎都是被騙進聾子村的受害者，蔣璎猶豫幾秒，最終決定再等等。

把關于時間線的推測，和之前遭遇的事情告訴夏詩寧後，蔣璎說了自己的想法。

【之前有一段時間，我聯系不上你。附近頻道少了一個人，你那個時候多半是‘死了’，不在我所處的世界。】

A：【等我也死亡後，我和你再次恢複聯系，附近頻道只有我們兩個人。這說明玩家死亡之後，應該會進入另一個世界。只有同處一個世界內的玩家，才可以互相交流。】

A：【這個游戲副本可能分為兩條線，也可能是表裏世界。活着的玩家在表世界，死去的玩家在裏世界。】

A：【這樣就降低了游戲的難度，在其他玩家複活死亡玩家的過程中，死亡玩家可以繼續在另一條劇情線裏，搜集相關線索。被複活後，雙方再整合情報。】

夏詩寧發來一個懵懵懂懂的表情。

蔣璎正要解釋，手機裏忽的彈出一條消息

夏夏：【璎哥，你有沒有聽見腳步聲。】

蔣璎什麽都沒聽到，但他還是快速關閉了手機的震動模式，側耳仔細聽着周圍的動靜。

夏夏：【我的天，腳步聲奔我這邊來了！】

A：【別出聲，別亂動。】

那邊情況應該很緊張，夏夏沒再回複。

與此同時，蔣璎也隐約聽到一個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

那好像是個巨人。

它每走一步，蔣璎所在的人皮袋子，都要跟着劇烈震顫。

就仿佛地震了一般。

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蔣璎附近。

蔣璎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絲聲響，擔心吸引未知怪物的注意力。

隔着人皮袋子，蔣璎能聽到一個粗重的喘息聲。

同時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在這一瞬間變得更加濃郁刺鼻。

未知怪物不再走動，連遠處一直若有若無的詭異嘶吼聲，都消失不見。

周圍靜的可怕，蔣璎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詭異的沉寂，持續了将近五分鐘。

夏夏給蔣璎發了一條消息，說怪物沒有聲音了。

就在這時，蔣璎左前方的位置，忽然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響。

緊接着，一道充滿驚恐的尖叫聲，傳入蔣璎耳中。

根據這些聲音，蔣璎可以想象出，外面正在發生的事情。

一個高大的巨人般的怪物，撕開了一張人皮袋子，将袋子裏面的女人掏了出來，死死地攥在手裏。

那女人因為太過驚恐，聲音都變了調，但可以聽出不是夏詩寧。

“救命！別吃我，救命！！！”

“娘娘，我信娘娘！我錯了我再也不跑了！”

“求求你別，呃啊啊啊——”

骨頭被拽斷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那怪物将女人活生生地撕扯開，塞進嘴裏咀嚼。

蔣璎蜷縮在袋裏，默默摸出藏在口袋中的佬佬鈴。

他的手機上出現一條私信。

夏夏：【璎哥，怪物吃人了。它吃了個女人，就在我右前方！完了完了，它那麽沉那麽大，吃一個肯定不會飽。我離它這麽近，它會不會過來吃我？】

看到消息，蔣璎若有所思轉頭看了一眼。

看來處在不同時間線的玩家，死後會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會不會是因為這裏，存在着溝通兩個世界的通道？

那怪物吃完了女人，又開始走動。

沉重的腳步聲在蔣璎耳邊回蕩，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最終停在了蔣璎身邊。

下一秒，巨大的黑影籠罩住蔣璎所在的人皮袋子。

隔着人皮，他聽到面前響起吞咽口水的聲音。

“好餓，要吃東西。”

“這個袋子也是鼓的，吃的，袋子裏有吃的。”

————

秦霍活了一百多年，從未像今天這麽生氣過。

粗略掃過小賣鋪內的情況，再結合蔣璎‘死亡’前跟他說過的話，秦霍大致弄清了眼下的情況。

小春花的小賣鋪之所以存在，是因為‘蔣璎’每次去地裏幹活，都會被男人欺負。

她擔心他出事，又不能沒有收入來源，才弄了小賣鋪。

她本身并不需要這家店。

過去的玩家做了什麽事，導致處在未來的‘蔣璎’死了。

房子的主人沒有變成小春花，說明時間線變動後，‘蔣璎’因為某些原因，死在了小春花收購小賣鋪之前。

秦霍不在意副本背後，隐藏的故事是什麽，也不需要考慮通關的問題。

他現在只想知道這個副本，把他的朋友弄到哪去了。

随着時間的流逝，秦霍胸中的怒火不減反增。

他握緊紅繩小豬，烏黑的眼眸逐漸變成金黃的蛇瞳。

屬于SSS級巨蟒的精神力，瞬間籠罩這個聾子村。

秦霍陰冷的視線，掃過每一寸土地。

他看見每個村民家裏，都埋着至少一朵臭臭花。

看見村子周圍的地底下，埋藏着無數慘白色的樹根。

它們在地下交錯縱橫，整個聾子村仿佛就建立在這些樹根之上。

秦霍看了許久，終于找到了蔣璎的屍體。

在村長家後院的枯井中，躺着一具落滿塵土的骸骨。

他身上還殘留着蔣璎的衣服碎片，幾乎被砍斷的手腕上，綁着一根帶着小豬吊墜的紅繩。

精致的木制小豬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上面滿是幹涸的血污。

即便明知道蔣璎沒有真正死亡，秦霍在看到屍骸的瞬間，還是覺得呼吸困難。

他像是被人抽掉了全身的骨頭，踉跄兩步扶住牆壁，才勉強站住。

秦霍又想起蔣璎‘死前’的樣子。

蔣璎吐了一地的血，身上布滿傷痕。

他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秦霍沒找到蔣璎死後，到底去了哪裏，他只發現了一具屍體。

他目前還沒搞懂那個骷髅，算不算是他的朋友，不過他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秦霍轉過頭，眼睛直直地看向小賣鋪貨架後面，隐藏的暗門。

暗門裏有尊神像，他決定先去跟那個神明談談，問問它可不可以把他的朋友還回來。

要是不可以，他就先去村長家，把那家人吃了。

再把小鎮地下的樹根，全都撕爛，逼它将蔣璎送回來。

秦霍現在心情很差。

他覺得既然聾子村內的一切，都由邪。神統治。裏面的村民，都聽從它的安排。

那邪。神就該對他朋友的失蹤，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想到這裏，秦霍搬開貨架，擡手敲了敲牆上的暗門：“你好，你可以告訴我，蔣璎現在在哪麽？”

小賣鋪裏安安靜靜，密室裏的神像沒有任何反應。

又詢問兩聲後，秦霍的耐心徹底耗盡。

他皮膚上浮現出黑青色的鱗片，雙眼徹底變成蛇瞳。

一秒鐘後，一條巨蟒探頭進入密室。

他張開血盆大口，雙眼直勾勾地盯着神像。

“你好，你知不知道，我該去哪找我的蔣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