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聾子村（7）

半個多小時過去， 蔣璎依舊聯系不上夏詩寧。

私信沒人回複，電話無人接聽，之前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明明幾個小時前， 夏詩寧還跟他說， 她現在很安全，準備去給臭臭花做土豆泥。

她發現臭臭花不會攻擊她， 擔心臭臭花夜裏會冷，準備用桌子拼張床， 讓它不用睡在地上。

蔣璎不知道這短短的幾小時中， 夏詩寧到底遇到了什麽， 能讓她這個經過改造的C級玩家， 在死前連一條求救都沒來得及發出來。

即便是上個世界裏，難度明顯超标的貓頭人身怪物，也沒有把玩家逼到這種程度。

秦霍将蔣璎領到先前異響傳出的地方， 指着櫃臺道：“我就是在櫃臺下面，找到的工作證。”

蔣璎從懷裏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裏卻沒有點燃。

經過最初的愣神，他的表情很快恢複平靜，整個人鎮定到有些冷血。

他夾着煙沉默幾秒，對男孩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小秦應該餓了，你先去吃烤雞， 兩只大雞腿都是你的。哥哥有些事要做， 一會再過去陪你。”

秦霍抓住他的褲腿小聲問：“哥哥，夏夏姐下線了麽？”

蔣璎垂眸看着地面， 回了一個淡淡的鼻音：“嗯， 可能是出了點事， 也不一定就是死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聽不出半點悲傷。但在燈光的映照下，秦霍看見蔣璎的眼中隐隐泛着水光。

他略微思索，抱住蔣璎的腿，仰頭輕聲道：“小秦也幫爸爸一起想辦法。”

蔣璎聽得出男孩在故意叫爸爸，試圖哄他開心，但他開心不起來。

他沒再說什麽，只是揉揉秦霍的腦袋，俯身開始檢查周圍的情況。

Advertisement

男孩邁着小短腿，跟在他身後跑來跑去。時不時跪在落滿灰塵的地面上，歪頭往櫃子底下看。

按照秦霍的說法，異響是從櫃臺後方的貨架上傳來的。就像是有什麽人在翻找東西，将上面的貨物全都粗暴地掃落到地上。

經過下午臭臭花的事，蔣璎可以确定過去發生改變時，身處未來的他，會聽到一些過去傳來的異響。

這可能是游戲給玩家設置的溫馨提示。

也可能是小賣鋪或者周圍的某個地方，存在什麽特殊物品。它将未來和過去的人，連接到了一起。

蔣璎猜測夏詩寧之所以死亡，可能是突然發現什麽信息，深夜跑出來調查，結果死在了小賣鋪裏。

但這裏疑點太多。

夏詩寧被改造成狗狗人後，腦回路和行為舉止都受到了影響。

她集體意識特別強，還非常積極主動。不管遇到什麽事，都會先跑來分享給蔣璎。

依照蔣璎對夏詩寧的了解，她如果察覺異常，基本會第一時間給他發消息。獨自冒險之前，會先通知他一聲。

而且将貨物掃落這種事，不像是夏詩寧會做的。

她多半會将商品一個個拿下來，等找完線索後，再認認真真擺回去。

蔣璎在貨架前踱步，觀察着這些包裝樸素老舊的商品。

他越想越覺得，男孩聽到的那陣聲音很不對勁。

蔣璎略微思索，轉頭看向一旁的男孩：“小秦，你仔細幫哥哥回憶一下，先前你聽到的聲音，像不像是打鬥聲。比如有人摔倒撞倒貨架，将商品撞落下來。”

秦霍拍拍手上的灰，很果斷地搖搖頭。

他不是真小孩，而且他對打鬥聲很熟悉。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在翻找東西。

見蔣璎表情很差，秦霍趁他彎腰的時候，用力摟住他的脖頸，親昵地蹭蹭他的臉頰。

這明明是很常見的安撫舉動，秦霍的動作卻不自覺透露出強勢的意味。

夏詩寧的死，讓蔣璎想起過去的一些事。他的大腦現在很混亂，沒能察覺到男孩的異常。

跟男孩貼完臉，他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貨架上，只留秦霍一個人愣在原地。

剛剛蔣璎腳下踉跄，身體前傾得厲害，幾乎是被他強行拉拽到面前。

秦霍甚至在蔣璎白淨的脖頸上，看見一道淺淺的紅痕，那是被他勒出來的。

秦霍低下頭，茫然地看着自己的雙手。

他剛才為什麽要那麽用力？

在原地愣了一陣神，秦霍搖搖腦袋，将這件事暫時抛到一邊，繼續搜查小賣鋪。

他的視線穿過層層阻礙，透過貨架，他看見泛黃斑駁的牆上，隐約有幾條極細的線。

那些線組成了一個半人高的，長方形的輪廓。

小賣鋪的貨架後面，有一扇暗門？

秦霍眯起眼睛。

他的目光穿過暗門，看到了一條昏暗狹窄的通道，和通道盡頭的狹小房間。

裏面擺着一張落滿灰塵的供桌，和一尊雌雄莫辨的神像。

在神像附近，躺着一具骸骨。從骸骨身上殘破的衣物來看，那應該是夏詩寧的屍體。

秦霍收回目光，開始思考該怎麽以孩子的身份，将暗門的事告訴蔣璎。

————

跑去外面連抽三根煙，蔣璎終于重新恢複冷靜。

腦子清醒後，他已經想明白夏詩寧那邊，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場游戲裏，一共有四名玩家。另外兩個是其他陣營的，他暫時聯系不上。

小賣鋪的種種跡象表明，在過去弄出異響的人，很可能不是夏詩寧。

她或許根本沒來小賣鋪，全程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忙着照顧可憐的臭臭花。

既然夏詩寧本人沒來過小賣鋪，那她染血的工作證會出現在這裏，只有一種解釋。

在其他兩名玩家中，有一個玩家處在過去，比夏詩寧所在時間線更遙遠的過去。

他在過去做了某些事，改變了原定的時間線，間接導致身在未來的夏詩寧死在小賣鋪裏。

想到這裏，蔣璎重新将手伸進口袋，再次掏出那張紙巾。

他抿抿唇，緩緩打開紙巾。

原本消失的金色發絲，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說明從時間線來看，這回夏詩寧死亡的時間，要早于她收留臭臭花的時間。

蔣璎快步跑進院子裏，跑進了蔬菜地。

黃瓜地裏依舊沒有臭臭花的影子，但地上殘留着不明顯的挖掘痕跡。

蔣璎俯身按着地面，撿起些許泥土在指尖揉搓，感受濕度和溫度。

這就是最近這幾天挖出來的。

蔣璎眉頭微蹙，他大概知道劉老師的老婆，為什麽要來小春花家了。

————

小春花在日記裏，曾經寫下兩段較為特別的記錄。

在1039年6月9日的日記上，她提到有個記者想幫他們，但她已經簽過名，離不開聾子村。

而在1040年6月1日，小春花在日記裏說，那個女記者聯系上她了。

小春花似乎特別激動，她準備通過這次機會，将‘蔣璎’和她的孩子小寶，送出聾子村。

在1039年的日記中，小春花沒有寫記者的性別。

但在相冊裏，有一張‘蔣璎’和小春花母子的相片，拍攝時間正好是1039年6月9日。

那張照片背後，寫着‘友好的記者小姐拍攝。’

1040年6月1日，小春花再次見到記者，村長兒子承認他當天見過劉老師的老婆。

6月2日，金發女人和小春花去了河邊，當天劉老師進村找妻子。

6月3日，劉老師被村長父子囚禁。

劉老師的妻子，正是金發女人，正是小春花兩次提到的記者。

她至少在一年之前，就得知了聾子村的異常。

處在十年前的夏詩寧，聽到劉老師和王老師讨論過大量人口失蹤案。

蔣璎剛進入游戲時，次卧的黑白電視上正在播放新聞。新聞下面的滾動條裏，是一大串尋人啓事。

也就是說十年前的失蹤案，很可能至今也沒有破獲。

劉老師的老婆作為記者，近十年間一直在追蹤調查這件事。

調查線索指向了聾子村，1039年她來到聾子村附近的縣城，結識了小春花，從她口中得知聾子村的異樣。

小春花一定告訴過女記者，她家小賣鋪的後院裏，埋着一個臭臭花。

所以女記者才會想辦法進入聾子村，再次聯系上小春花。

她的目的就是得到臭臭花的相關線索，将聾子村存在怪物的事情，傳播到外界。

争取拍到照片，或者直接将臭臭花帶出去，以此為證據，引起國家和警方的重視。

在原本的時間線裏，女記者在小春花的帶領下，前往後院挖出了臭臭花。

夏詩寧在十年前提前挖出臭臭花，時間線發生第一次變動。

小賣鋪的院子裏沒有怪物，小春花只好讓女記者去村子其他地方找臭臭花。

女記者因此改變原定路線，路過村長家，被村長兒子打到半死。

而就在剛剛，處在過去的另一名玩家，再次改變了時間線。

他的舉動導致夏詩寧在十年前，甚至更早之前，就死在了小賣鋪裏。

沒了夏詩寧的參與，臭臭花沒被人提前挖走。小春花和女記者的劇情，再次變回原樣。

至于夏詩寧的死，會導致誰的劇情發生變化，蔣璎現在不得而知。

四個玩家處在同一個世界，四個不同的時間段。

每個時間點，都有對應的線索。每個人的舉動，都會對其他人造成巨大的影響。

這個副本要求玩家通力合作，不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成功通關。

因為過去的人，不可能知道未來發生的事。

未來的人即便知道一切，也無法改變過去。

蔣璎打開手機，準備将自己的猜想發到附近頻道，告訴另外兩個玩家。

為了活下去，他們必須緊密合作。

剛在輸入欄裏敲下幾個字，蔣璎忽然感覺大腦一陣眩暈，似乎被什麽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

他踉跄兩步，勉強扶住牆壁。

緊接着，他渾身各處，突的傳來劇烈的疼痛。

就像有人将他按在地上，不斷踢踹毆打。

蔣璎身子開始顫抖，他疼得軟倒下去，緊咬着下唇沒讓自己疼得呻。吟出聲。

秦霍正在一邊，隔着牆壁努力觀察神像。聽到身後的動靜，他猛地轉過頭。

空無一人狹小昏暗的小賣鋪裏，蔣璎跪倒在地，口中無故溢出大量的鮮血。

他瞳孔已經開始渙散，手上卻還哆哆嗦嗦地按着手機按鍵。

在秦霍詫異的目光中，蔣璎嘔出一大口血。

他的衣服莫名出現撕扯的痕跡，皮膚上浮現出大量青紫的傷痕，有鞋印、拳印還有猙獰的刀傷。

秦霍沒有在周圍看到任何危險。

他跑到蔣璎身邊，低頭想要咬破自己的手腕，給蔣璎喂血療傷。

蔣璎掙紮地抓住他的手臂，聲音微弱地安撫：“小秦別怕，我不是真的死亡，只是時間線發生變化。有人在過去做了什麽事，間接害死了處在未來的我。”

“我剛剛已經把這件事，發到了附近頻道裏。現在……咳咳，現在其餘的兩個玩家，也已經知情。他們都是老玩家，會明白我和夏詩寧死了，他們也活不成。”

秦霍嘴唇不自覺地輕顫，他攥住蔣璎的手，大腦裏一片茫然。

蔣璎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濕，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咳嗽幾聲，吐出一塊內髒碎肉。

因為太過痛苦，他眼中不斷流出生理淚水，打濕他精致白皙的面容。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秦霍愣愣看着他被鮮血染紅的唇。瓣。

他還沒來得及悲傷，只覺得特別迷茫。

他是SSS級玩家，是未來聯盟的鎮盟之寶，蔣璎居然在他身邊出事了？

疼痛如同潮水，将蔣璎淹沒。

他喘着粗氣，斷斷續續地道：“我們可能會一起消失，也可能只有我一個人消失。小秦你別怕，只需要過去的人做了正确的選擇，我和你的夏姐姐都能回來。你要保護好自己，別……”

蔣璎的話還沒說完，下一秒，他白淨修長的脖頸上，突然出現一條極深的傷痕。

就仿佛有人用力砍了他一刀，幾乎将他當場斬首。

在秦霍的注視下，蔣璎瞳孔徹底失去焦距。往常漂亮的眼眸中，再也沒有半點光芒。

他腦袋軟軟地歪着，空洞的雙眼直直地望着眼前的男孩。

從蔣璎跪倒到他死亡，只有短短幾分鐘。

秦霍怔怔地跪在蔣璎屍體旁，臉上滿是錯愕。

蔣璎死了？

就和夏詩寧一樣，突然死了？

在秦霍的注視下，蔣璎的屍體憑空消失，連手機也随之不見。

地面上原本新鮮的血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幹涸許久的黑色血污。

與此同時，小賣鋪內的陳設，也發生了不明顯的變化。

秦霍依舊跪在原地，低頭靜靜地看着蔣璎消失的地方。

有人把他的朋友殺了，就在他面前。

就在這時，秦霍身後傳來木門打開的聲音。

他回頭看去，一個老頭晃晃悠悠地走進來。

老頭看了眼秦霍，随意地道：“要買什麽，自己拿。”

見到老人，秦霍下意識看向一旁的樓梯，發現原本通往二樓的樓梯，不知何時也無影無蹤。

這棟二層小樓，變成了一層平房。

老人不耐煩的催促聲，将秦霍從怔愣中喚醒。

他一眼弄暈惱人的npc，獨自坐在蔣璎消失的地方沉思。

蔣璎死前留下的話，他聽到了。

但秦霍聯系不上其他玩家，沒辦法相信他們。

即便秦霍明知道蔣璎不是真正死亡，可他死亡的畫面，卻如同幻燈片一般，在他腦海中循環播放。

那些讓他難受的場景，他怎麽都驅趕不散。

秦霍摸了摸手腕上的紅繩小豬，大腦在這一瞬間，終于從宕機中走出來。

看着地上幹涸的血污，他只覺得胸口一陣刺痛。視線被突然升起的淚水，弄得愈發模糊。

他的朋友死了，就死在了他的面前。

秦霍死死地攥住紅繩小豬，眼中升騰起怒火。

他只有這麽一個朋友，他要去把他的蔣璎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