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恩情 只要是纾兒,孤都喜歡
“當真。”許纾華将聲音放得極柔。
眼下屋內靜谧,只偶能聽得窗外細雨落下的聲音,她的一字一句,一舉一動都在牽扯着那人的最敏感的神經。
傅冉眸色幽沉,大手輕撫了撫她的臉頰。
“孤去命人請了太醫來。”
他說着便松手,轉身朝着屏風外面走去,高大的身影被屏風隐去。聽得出來,他步履不如往日那樣平穩,倒像是急着逃出去一般。
許纾華輕勾起唇角,在榻上坐下,這會兒才覺着方才被燙了的手心處隐隐作痛。
垂眼便見原本白嫩纖細的小手此刻一片通紅,邊緣燙得嚴重的地方甚至還起了小水泡,看着多少有些觸目驚心。
“側妃!”
聽得浣心的聲音傳來,許纾華這才擡起頭,見她一副慌張的模樣,忍不住擰眉,“何事如此慌張?”
浣心朝着外面望了望,“側妃,太醫已在來的路上了。只是方才您是否與太子殿下起了争執?不然殿下走的時候怎麽臉色那樣難看……”
“是麽。”許纾華倒并不為此感到意外,只淡淡笑着問她鸾秀殿那邊如何了。
提及此,小丫頭便忍不住暗喜,“您沒瞧見太子妃回宮時的臉色,難看極了!”
她說着頓了一下,悻悻地擡眼去看主子,“只是今日在鸾秀殿敬茶時太子妃那般苛待您,您還替她在皇後娘娘面前求情,還傷了手。結果太子殿下只罰了太子妃一月禁足……奴婢實在替您覺得不值!”
“不值麽?”
許纾華垂眼看着掌心的水泡,眸中清冷。
可她倒是覺得十分值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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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在衆人心中埋下她曾幫過殷秀沅的印象,之後殷秀沅對她稍有不好,傳出去便是刁難苛責,即便是傅冉想要偏袒殷秀沅也是不能了。
這分明是一勞永逸的好方法。
許纾華斂了心神,朝着浣心勾手,“好了,我還有另一件事要交給你辦。”
入夜,湛芳殿內只燃了許纾華床頭的一盞燈,散發着昏黃的光,映得她側臉線條柔和格外好看。
片刻後,她放下手中的書卷,尚且纏着紗布的指尖于空中輕輕撥動着。
傅冉向來喜歡琴音,她從前在音律方面又無甚鑽研,只得趁着那人不來湛芳殿時偷偷看些琴譜,多習上幾首曲子。
日後也能多個由頭将人引到湛芳殿來。
只是想來,自從太子妃被禁足在鸾秀殿,太子便極少入後院,就連許纾華都鮮能見上傅冉一面。
這會兒她倚在床邊,琥珀色的眸子裏映出火苗跳動的模樣,眉間輕蹙着。
上一世,傅冉登基後便拿宣敬侯府開刀,是為了削弱陳太後的權力。畢竟侯夫人是陳太後的堂妹,自然在傅冉心中便成了一家。
如今對她尚且有幾分疏遠,想來已是覺得她是皇後安排在身邊的人。
思及此,許纾華的唇角不由勾上一抹冷笑。
生母輕易動不得,便拿旁的親戚以作要挾,傅冉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耳邊似乎響起了某人低沉的嗓音,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合攏,眸光微冷。
——“孤只喜歡忠心之人,想來纾兒定不會背叛孤。”
——“母後讓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你到底為何寧可做妾也要嫁入東宮,孤已知曉了。”
前世她冒着被姨母趕出宮的危險拒絕了姨母的示好,不過是為了他的一句“忠心之人”。
可到頭來他還是不信她,從來都不信。
不知何時,有一滴滾燙的清淚順着臉頰滑下,重重地砸在她纏着紗布的手上。
許纾華漠然擦掉面上的淚痕,眸中的光黯淡下去。
“罷了。”
左右那些苦和委屈她都受過了,這一世,也該讓那人好好體會一番。
……
翌日清晨,許纾華被掌心的傷疼醒。
針紮般的痛感從掌心與指尖傳開,生生将她的意識從夢境中給拉扯回來。
“浣心。”她啞着嗓子喚了一聲,費力地撐着身子坐起。
聽得有人進屋,許纾華只下意識地以為是浣心來了,兀自垂下眼去拆掌心滲出血色的紗布。
“別動。”冷不丁聽得耳邊響起某人冷冽的聲音。
她身子一僵,擡眼便見來人着了一襲玄色蟒袍,這會兒正沉着臉俯身過來看她的傷處。
傅冉的指尖輕輕撥開她正拆着紗布的手,轉而在床邊坐下,将她受傷的小手捧在掌心細細端詳,“看來是剛結的痂又裂了。”
他擡眼對上她尚且恍惚的目光,忽的輕笑了一聲,語氣戲谑,“孤不來看你,你便這般糟蹋自己?”
“不……”許纾華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不住地想起前世的光景,眼中的那幾分真心頃刻間便被冰冷淹沒。
她轉而換上一副委屈的模樣,往那人懷裏紮。
“妾身定是過于思念殿下才以至此,殿下今日可否多陪陪妾身?”
那人似是嘆了口氣,并未答應她這話,只吩咐外面的人去叫了太醫來。
眼下許纾華那一雙像是被水浸過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生生将人看得心底起了漣漪。
他薄唇緊抿,過了半晌才妥協地捏了捏她的臉蛋,“好,孤今日便不走了。”
許纾華心滿意足,倚在那人懷裏好一會兒才肯放手去讓太醫包紮。
聽着傅冉去吩咐李卯将宸昀殿的折子拿到這邊來,她輕勾着的唇角不着痕跡地往下墜了墜。
她将人留下,也不過是為了攔着他,不讓他去鸾秀殿。畢竟上一世那女人的手段讓她不得不忌憚至今。
待到太醫處理好一切,許纾華便坐到了案邊陪着那人。
她坐得不近,也不瞧那折子上的字跡,只默默垂眸伺候着,替他研墨,奉茶。
“你手還傷着,不必做這些。”傅冉接過她遞過來的茶,抿了小口,放置另一側。
許纾華便也乖巧地不再多做,只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殿下,太子妃已被禁足有半月,您的氣也該消了吧?”
她這話說得像極了試探,惹得那人手上的動作一僵,撩起眼皮來看她。
傅冉眸中的情緒複雜,語氣卻淡淡的,“孤難得來看你一次,你竟是要為太子妃求情?”
許纾華妥帖地幫他整理好一旁放着的折子,柔聲道:“是,也不是。”
那人眉尾輕挑,靜靜等着她的下文。
“妾身也是為了殿下,還有這東宮着想。”她娓娓道來,“太子妃畢竟是頃文國公主,初來駕到莽撞些也是情有可原。殿下大婚之夜不曾宿在鸾秀殿已是令太子妃不滿,若是再禁足下去,傳到頃文國那邊又指不定是怎樣一番言論,屆時兩國好不容易緩和的關系怕是也會受到影響。”
她這一通話說下來,倒是見那人臉色越發陰沉了幾分,忙又悻悻地補充道:“是妾身妄論了,還望殿下恕罪。”
屋內默了半晌,只聽得外面的鳥叫蟲鳴,與春風拂過時撥動柳枝的輕響。
忽聞那人笑了一聲,便見他作勢要起身離開,“看來纾兒所言,是想讓孤多多寵幸太子妃。”
許纾華慌忙扯住他的衣角,又悻悻松開,皺着一張嬌俏的小臉別過頭去。
“殿下想去便去吧,左右妾身也死不了。”她說着便哽咽了,眼看着就要哭出聲來。
她知道從小到大,這人都最看不得她哭。
傅冉似是無奈,笑着擡手将人攬進懷裏,好聲好氣地哄着:“說這些氣話做什麽,真是越發像個小孩子了。”
雖不知這人語氣中的寵溺是真是假,她人就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妾身與殿下年少相識,自然希望在殿下面前永遠如初見時的模樣。殿下若是不喜歡——”
“喜歡。”那人冷不丁打斷了她的話,垂下眼來在她眼角吻了吻,“只要是纾兒,孤都喜歡。”
入了三月,天都暖和起來,偌大的皇宮中也總算是多了幾分鮮活之色。
回春之後,朝堂亦恢複了年前的繁忙,西境小國蠢蠢欲動,皇帝不得不再次派大将軍西征。
臨行前日,少将軍沈以昭來東宮辭行。
李卯将茶盞奉上,便識趣地退了下去。
傅冉指尖輕輕摩挲着那枚白玉扳指,眉間是少有的憂愁之色。
“此次六弟主動要求随軍西征,怕是會給大将軍與阿昭你添麻煩,有勞了。”
沈以昭笑着搖頭,“六皇子亦是心有抱負之人,能與六皇子共事,乃是微臣之幸。”
傅冉眉頭總算舒展半分,嘆了口氣,“你們倒也不用護着他,多歷練歷練總也是好的。他在宮中這些年被孤跟母後護得太久了,也該出去長長見識。”
“太子殿下放心——”沈以昭話還不曾說完,便聽得外面傳來六皇子傅禹的聲音。
“二哥!”
兩人皆是一怔。到底也都是知曉傅禹是個天真活潑的性子,這會兒只相視一笑,等着人進來。
豈知半晌都沒動靜,傅冉不由皺起眉頭,“李卯,你去看看六皇子被何事牽絆住了。”
李卯應着匆匆進屋,“回殿下,是太子妃來了。”
太子的臉色微沉,“她來做什麽。”
“奴才也不知,只見太子妃親自拎了食盒。可是要将二位都請進來?”
傅冉指尖輕撣了撣衣袖,沉聲道:“孤與少将軍和六皇子有要事商議,讓她将東西放下便回去吧。”
“是。”
……
“側妃,您瞧那是太子妃麽?”浣心冷不丁問了這麽一句。
正打算去禦花園走一走的許纾華站定腳步,擡眼望進宸昀殿,便見殷秀沅此刻正與一人攀談着什麽。
那人穿着靛青色的長衫,手裏把玩着一把玉柄文扇,遠遠望着身影有些熟悉。
是六皇子傅禹?這兩人何時已相熟到這般地步了……
正疑惑着,便見李卯匆匆出來。
他從殷秀沅手中接過食盒,似是又說了幾句什麽,便帶着六皇子轉身進了屋,只留殷秀沅一人候在外面。
一旁看戲看得正起勁的浣心悶聲笑了一下,“側妃,太子妃這是吃了閉門羹?”
“聽聞今日陛下派沈家父子西征,六皇子主動請纓随軍,想來這會兒來東宮是與殿下辭行的。”許纾華說着目光在殷秀沅身上停了片刻,“自然是不便有後宮女子出現。”
“可是側妃,分明是您求殿下解了太子妃的禁足,怎地不見她有半分謝意……”浣心扶着許纾華款步往前走着。
許纾華倒不甚在意這些,只笑了笑,“我本意也非是要她謝我。”
她是要讓別人看到她承給殷秀沅的這份恩情,日後可是派得上大用場的。
“妹妹留步。”身後冷不丁傳來一道不甚熟悉的聲音,許纾華頓住腳步,轉回身去看那人。
她勾起唇角,俯身朝着那人行禮,笑意不達眼底。
“妾身給太子妃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