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十五章
“司影,你記住了,你是本座的司影殿殿主,是足夠資格與本座一并站立的人!誰也沒資格将你看輕了去,包括你自己!”
……
床頭的紅燭滴淚,連帶起燭火搖曳,忽明忽暗。燈芯偶爾爆出兩三聲燈花來,更襯得室內詭異的寂靜。
自北冥流岚話音落下,司影便這般沉默着,主人那修長如玉的手指擡起他的下颔,似乎想要看清自己的表情。
對于主人,他從不敢違抗。
于是,北冥流岚清楚地看到,眼前人從來清澈的僅有忠誠的馴順的眸光,漸漸破碎,漸漸化為一片沉寂的黑。
仿佛陷入無盡痛苦的記憶裏,等待着似乎不可奢望的救贖。
北冥,為了這目光,左肋下不自覺的,輕輕地抽痛。
良久,他如玉的手指撫上司影狼狽的臉頰,輕柔得好似最溫柔的情人,語氣卻不容置疑。
“司影,說,屬下知錯!”
熟悉的聲音穿過濃濃的黑霧,在司影眸子深處點起微光。
這是他最難忘的聲音,即便在那些最苦痛的折磨中,也難以消磨,現在這個聲音對他說。
承認吧,承認是你錯了,你一直想要站在主人身側,成為主人最鋒利的劍,你應當記得,你曾有過的驕傲和自信,那本應是劍鋒上閃耀的寒光。
然而,主人,您可知曉……
些微一個激靈,司影仿佛從噩夢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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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壓下莫名的思緒,擡起眼,清澈的直視着他的主人。
“司影知錯……屬下不應自輕,請主人責罰!”
北冥流岚滿意地收了手,俯身,輕吻上司影的眼,伸手抱起司影矯健的身子,返身躺回床上,揮手熄了燈火,任月光傾瀉下來,掩住室內風光旖旎。
“沒關系,記住教訓,我便原諒你……”
……
夜已深沉,主人沉沉睡去,司影安靜地從床上爬下來,沉默地,在床前跪下。
俯身,以額觸底,擺出請罪認罰的姿勢。
對不起,主人,這是屬下第一次欺騙您……
其實屬下并不懂……明明只是件用得順手的工具,您又何必在意個物件的想法……
其實,您也不知道吧,司影是把鋒利的劍,易傷人,也有人,怕屬下傷了您自己……
磨劍,藏鋒,說着輕易,可期間的過程,又豈能輕易形容?
墨老谷主……
天氣已漸入冬,盡管室內燃着炭盆,地面仍是冰冷。司影裸着身,大睜着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磚縫間的浮塵,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
……
那年落霞谷的雪下得特別大,司影殿外積得尤其深厚,那年的司影被剝光了衣服,赤着身子跪在雪中,雪沒過雙腿,在肩上、頭上落了一層。
背上猶自帶着層層疊疊的刑傷,溫熱的血水将積雪染紅了一片,漸漸變得冰涼。
當真難熬。
他幾乎忘記了,怎麽熬過那十二個時辰,只記得得了老殿主允許,好似僵死般爬進司影殿的時候,他曾經懷疑過,雙腿是否已然廢掉。
然而,沒有,他很清楚地知道。
因為,随後,老殿主親手将小指粗的鐵針燒紅,再折磨般、緩緩地穿過他的小腿,直接釘在司影殿主殿的青磚上,一天一夜。
只為教會他什麽叫跪。
很疼,疼得真正刻骨銘心。
他卻不敢有絲毫怨憤。盡管這般殘酷的對待,僅僅是因為當年仍是少谷主的北冥流岚喚了他的名字。
而他,不配有名字。
那時他不過是剛剛入訓的,最為卑賤的暗衛,任人踐踏,奴畜不如。
竟勞動老殿主親自立了規矩,讓他清楚了自己的本分。
為奴為仆,流血挨刀,便是爬上了司影殿的主位,也不過是一條狼犬,頸上的鏈子仍握在主人手裏。
其實,何必呢,早在當初,他放棄做客卿,只為留在主人身邊時,就早已放棄尊嚴,俯身将一切獻上。
任由刑傷打磨,任由自己漸漸忘記了原有的名字,忘記了為此挨的鞭子,忘了當年蒼冥府裏驕傲地自稱“小爺”的自己,任由自己成為跪伏在主人的腳邊的,耿耿的忠犬。
這一切,他心甘情願。
而如今,他的主人告訴他,拾回你的驕傲和尊嚴,命令他,與自己的主人并肩而立。
這是他幼年時夢寐之極的夢想。
而今,觸手可及,卻再不敢伸手……
只怕一伸手,便陷進血肉淋漓的夢魇,再爬不出……
……
司影撐在身側的手下意識地沿着腿骨摩挲,卻即刻仿若反應過來般,觸火似的收回原處。
撐起身,偏頭,窗外天色已然朦胧。
原來已跪了整夜。
他保持着這般姿勢靜默了片刻,終是俯身,跪叩下去,額頭觸向冰冷的地面,又一次回答幾個時辰前主人的訓誡,“司影知錯!”
這次不為自輕自賤,只為那片刻的軟弱……
不過沒關系,他會克服。
……
盡管主人仍在熟睡,司影卻不敢起身,膝行着退出房門。套上了外裳,神色已恢複平日的肅然。
剛出殿外,便見影一跪候在一旁。
司影略皺了眉,問道:“上午出了何事?”
影一低頭,“下議上!”
回得極為簡潔,司影卻已明白。
司影殿主被谷主罰為侍奴一事,雖未有被大肆宣揚,卻也從未刻意隐瞞。谷中私下裏難免議論,不過自己不甚在意罷了。
但如今主人既然不願聽到,也需用些手段。
“如何處置了?”司影問道。
“事涉谷主,屬下不敢擅自處置,目前人已送至掌刑殿!”
點了點頭,司影對下屬的安排表示滿意,“以下議上,觸怒谷主,不可赦,杖斃,令谷內執事以下觀刑!”
見影一毫無異義地應下,司影深吸口氣,接着道:“本座自出殿來行為松泛,自請回殿重修規矩,令影一暫管司影殿事物,不可出差錯!可明白了?”
“殿主!”影一不可置信地擡頭,剛想出言反對,卻被司影一眼震懾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跪伏在地,讷讷地應了。
……
司影卻顧不上影一的反應,他再次深深地看了眼緊閉的殿門,毅然轉身,向司影殿方向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