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星河欲曙她綁架了一只布老虎當人質……
她綁架了一只布老虎做人質。
有意思的、可愛的小孩子。
顧以寧不言不動,就着青藍天光去看藏在竹葉後面的她。
小小的姑娘擰着眉頭,眼睛裏帶着不谙世情的恐慌,她此刻一手把那只布老虎抱在懷裏,另一只手裏,還死死地攥着那一塊小石塊。
風吹竹葉,微微晃動,她也在微微顫抖着,那看向他的眼神,像一只瑟瑟發抖的小獸。
她在害怕什麽?怕那幾個惡婆子,亦或是身後的那座東府?
顧以寧不得而知。
他注意到了她此刻的害怕和發抖,便按下了想要施以援助的手,只垂目向她道,“石塊尖利,放下。”
風裹挾着煙水氣而來,令他的聲線冰涼。煙雨懵懵的,乖覺地把右手松開,石塊應聲落地,可手心傳來的那一霎痛楚,使煙雨吃痛,小臉皺成了一團兒。
方才的躲藏,令煙雨想到了幼年時那一場黑寂。
她的記憶時有時無,可恐懼地感覺卻是真真切切,好在,來的是他。
石塊的确尖利,過度的緊張使她握的很緊,于是手心手指便被割傷了。
煙雨仰起了頭,将自己受傷的小手送到了顧以寧的眼前,擰着小眉頭,眼神委屈地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狗。
“有點疼……”
顧以寧仍是澹寧的模樣,靜深的眉眼裏看不出喜怒。他只微頓了一下,便向下伸出手去。
煙雨就把布老虎遞在了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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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顧以寧倒有些微微的詫異了,他接住了布老虎,小枕頭大小,細葛布打底,絲緞做面兒,裏面填充了松軟的棉花。
這布老虎大約也有些年頭了,老虎身上腦袋都縫了各色的粗布補丁,同絲緞的柔滑交錯,倒也有不一般的可愛。
煙雨把布老虎遞給了顧以寧,自己則小心翼翼地站了起身,紅着眼睛站在了他的眼前。
“您又救了我——”
她的臉上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說着踮起了腳,視線越過了眼前人的肩頭,向外望去。直到确定了周遭一切尚算安寧,這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氣,收回了視線,誠懇地望住了眼前人。
“多謝您了。”
顧以寧點點頭,示意她出來。于是就見她原地挪了挪腳,接着就擰着小眉頭不動了。
“我腿麻了。”煙雨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聽說小舅舅是個公務極其繁重的人,這時候打從這裏過,一定是才忙完回府吧。他已經救了她,再不好叫他等她了。
煙雨就伸出兩只手來,擺在了他的眼前,“眼下哪些壞人走了,我也不怕了……”她晃了晃平舉在身前的手,“我的布老虎——”
顧以寧會意,擡手将這只布老虎輕輕地擱在了她的手心,見她一把抱住了,才頓了一下,道,“出了什麽事?”
煙雨動了動腳,似乎好了一些,可随之而來的還有酥痛感,令她直接抱着布老虎蹲在了地上,好一時才仰着頭看他。
“我娘親被關進了顧家的祠堂,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她不叫我等,可出來就遇見了幾個壞人要拿繩子綁我……這會兒芳婆也不曉得下落,會不會被她們給捉走了……”
顧以寧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她說祠堂時,用的詞是顧家的祠堂。
昨日遇上她後,他的長随去為她找尋丫頭時,略略打聽了一些她的事。
她是東府西麓斜月山房四姑奶奶的女兒,從前不常在府裏露面,各等聚會宴席也從未出席過。竟不知如何這兩日一直被人追趕。
他傍晚同祖母用了飯之後,便去了禁中文淵閣處理一宗公務,到了晚間才回還。這裏既是東西府的交界,也是正門的入口,竹林後的道路一分為二,一條通往東府、一條通往西府,故而恰好遇上了那一群兇神惡煞的婆子。
東西二府這麽些年都只有面子上的一些情分,除了逢年過節祭祖,再無過多的聯系,未料到如今東府竟如此沒規矩,公然追着府上姑娘打殺。
他垂目,向下伸出手,揪住了她懷裏的布老虎的耳朵,拽了一拽。
“不必擔心。”
拽着布老虎耳朵的分量不重,煙雨仰着臉一怔,借着力便起來了。
繁密的竹林裏點着柔和的一盞燈,天光青藍,同竹林的綠揉在一起,便成了雨過天青的顏色。小舅舅穿靛青的官服,肩頭沾染了一線溶溶的光色,沖淡了幾分官服帶來的淩厲感,多了幾分溫潤清冽。
他不多言,只牽着布老虎的小耳朵向前走。
煙雨跟在後頭,低頭數着小舅舅的腳步——先頭走的有些快,後來大約是察覺了她的踉踉跄跄,立時就放慢了腳步。
竹林西側不遠有一處梨雲亭,亭中有石制的一桌四凳。
小亭的四角垂下了料絲燈,顧以寧在石凳坐下,便有長随靜默上前,靜聽吩咐。
煙雨一手抱着布老虎站在了顧以寧的身前,見那長随的面孔,便有些小小的驚喜。
“你是昨晚送我回去的那一位。我認得你。”她是個知道感恩的小姑娘,這便向這位長随點了點頭,道了聲謝,“昨夜我只顧着同娘親哭,忘記謝你了。”
那長随名喚石中澗,此時見姑娘謝他,便也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顧以寧低聲吩咐了一句,石中澗便領命而去,不多時拿來了一個漆盒,将其中的紗布、金創藥膏等物拿出來,擺放在石桌上。
便有一旁随侍的侍女靜默上前,請煙雨落座,擡手想拿起她的手,為她治傷。
煙雨不慣生人觸碰,見狀向後撤了一撤身子。侍女的手便停住了,不敢再動了。
顧以寧将小姑娘的神色盡收眼底,微揚手,侍女便退下了。
煙雨不免覺得有些抱歉。
石桌下的石凳挨得頗近,煙雨略一轉身,膝蓋便碰上了小舅舅的膝,煙雨吓的一窒,悄悄擡起眼睛,向小舅舅的眼睛看去。
可他的神色清澹,深濃的眼睫垂着,遮蓋住了他的眸色,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顧以寧将桌上的小小木勺拿在手中,挖了一點藥膏,示意煙雨伸出手來。
煙雨依言伸出手去,掌心的那一片紅,在夜色裏顯得有些刺目。
掌心被刺破了,指根指腹都被割傷了,這樣的傷口不該是她口中那一句輕飄飄的有點疼。
顧以寧只微頓了一下,便将木勺上的藥膏,輕輕地塗抹在了煙雨的傷口上。
藥膏清涼,沾在傷口上時,會有刺痛感。這樣的痛楚同方才被刺破的感覺比起來,委實算不得什麽。
煙雨垂着眼睛,一會兒看自己的手,一會兒看顧以寧的眼睛,眼珠就咕嚕嚕地轉起來。
顧以寧手下不停,唇畔卻慢慢漾了一點幾不可見的笑。
“看什麽。”
煙雨沒料到小舅舅會說話,吓了一小跳,遲疑道,“您塗的有點慢……”
她心中挂牽着娘親和芳婆,便有點坐不住了。
顧以寧嗯了一聲,雖不多言,手下的動作卻快了些許,一時便将傷口都覆上了藥膏。
煙雨松了一口氣,正要同小舅舅告別,卻見那長随石中澗回來了,躬身道:“……那一位名叫芳婆的仆婦已然找到,不曾受什麽傷,屬下将她安置在耕心堂的左近。姑娘放心。”
後一句姑娘放心卻是對着煙雨說的。
煙雨聽了不免淚目,仰着頭向石中澗道謝,“多謝你費心……”
石中澗略略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自家公子,見他正收着桌上的金創藥膏,這便向着煙雨點了點頭,接過桌上的漆盒,捧着走了。
知道芳婆沒事,煙雨便放下心來,話也開始密了。
“我娘親很小的時候,芳婆就侍候她了。她是彭城人,會陳家拳法。昨夜我被人追,娘親就讓她今日陪我去煙外月學丹青染色。”
提到煙外月,顧以寧有些意外。
煙外月的芩夫子,從前是在宮裏侍候祖母的。去歲也是他派人去滇南将芩夫子請了回來,安置在煙外月。
小姑娘說話的時候,眼眉便靈動起來。顧以寧靜靜地聽着她說話,偶一擡眼,瞧見了她鬓發裏一枚鵝黃色的絨毛小鴨子,可愛又生動。
“在煙外月,可是遇見了一位老夫人?”他忽然問起來。
煙雨抱着布老虎,歪着腦袋點點頭,“您怎麽知道?那一位老夫人又溫柔又可親,長得也很美麗。我不僅為她捉了一袋子知了猴,還送了一條錦鯉給她老人家。”
顧以寧的眼睛裏就多了幾分笑意。
小姑娘還在說着話,“老夫人說,她回去要将小錦鯉戴給她的孫兒看。我想着,我做的錦鯉這般可愛好看,萬一她的孫兒鬧着跟她要,那該怎麽辦?所以我打算再做一條小錦鯉備着,若是哪一日再能遇見那位老夫人,就再送給她……”
萬一她的孫兒鬧着跟她要……
顧以寧眼睛裏的笑意愈發地深濃了,好在他此時背着光,低了低頭,便将眸中的笑意掩去了。
小姑娘卻笑眼彎彎的,若不是方才見着了她躲在竹葉後瑟瑟發抖的樣子,顧以寧也要以為她是那般天生樂觀之人了。
“你總是這般愛笑?”顧以寧問了一句,語音溫潤。
大約是沒料到小舅舅這般問她,煙雨怔了一怔,旋即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向着顧以寧回話。
“您知道向日葵麽?我娘親說,小孩子就應該像向日葵一樣,開心的時候永遠向着太陽,喜氣洋洋。”
顧以寧嗯了一聲,“如若不開心呢?”
這樣的接話也沒誰了,煙雨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道:“不開心的時候我就嗑瓜子呀。”
這下顧以寧眼睛裏的笑意再也遮不住了。
“你的娘親很有智慧。”他站起身,看着眼前這個有意思的小姑娘。
她還抱着她的布老虎,大概這只布老虎就是她安全感的來源吧。
見顧以寧起身,煙雨一慌,也站起身來,遲疑地問道,“您要去哪兒啊。小舅舅。”
這一聲小舅舅,令顧以寧有些微微的詫異。
她是東府二房的孫輩,那叫他一聲舅舅無可厚非,只是同她一個輩分的孩子,他雖不怎麽接觸,卻也知道他們喚他寧舅舅,小舅舅這樣的稱呼,他是頭一次聽到。
他頓了一頓,告訴她他要去哪兒,“開祠堂,祭祖。”
煙雨這下徹底懵住了,夜深人靜的,開祠堂祭祖?
她茫然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石中澗,石中澗卻似乎了然了,向她悄悄一笑。
煙雨抱着布老虎,撓了撓額角,似乎明白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