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宇宙清幽小舅舅總是出現的恰到好處……

煙雨在“煙外月”小築一直待到了老鴉還巢、暮色四合之際,仔細拾掇了自己的小筐,就同芳婆一道兒,慢慢回了斜月山房。

山房攏共就五個人。芳婆陪了煙雨出門,顧南音帶了雲檀貼身侍候,山房裏就只餘下青缇,正好做些飯食,侯着她們來。

煙雨回了家,小小歇了一時,眼望着窗外天氣微暗,心裏就焦急起來了。

“娘親一大早出去,如何這會兒還不家來?”她蹙着眉頭問青缇,“可有口信傳回來?”

青缇也覺出來不對勁,“按理說姑奶奶若有事,都會叫個人家來送信兒,今兒倒是杳無音信的……”

煙雨就坐不住了,站起身喚芳婆,“芳婆婆同我去二房走一趟,瞧瞧娘親是不是被什麽事絆住了。”

芳婆幼時曾在彭城老家習過拳腳,又是個身體矯健的,由她陪着去最是放心不過了。

煙雨就去拿了一只布做的小老虎抱在懷裏,一旋身出了門子,“給我留門。”

青缇知道姑娘打小只要入了夜,就抱着老虎睡,這會兒見她抱着布老虎走了,知道她心裏是害怕的。可再不放心也犟不過自家姑娘,只得在門前目送着兩人往山下去了。

芳婆提着燈,牽着姑娘的手走,不過三兩刻便到了山下。

二房這時辰還未下鑰,院門前正有個侍女叫芳苓的正點燈,一側身瞧見了有個顏色清絕的姑娘站着向她颔首,倒驚了一驚,認出了煙雨來。

“可是表姑娘?”

煙雨心中雖焦急,可面上卻仍維持着有禮,點了點頭道:“正是。敢問這位姐姐,可見着四姑奶奶了?”

芳苓見着表姑娘,忽就想到了今晨的事。

昨夜在河清院裏服侍女客的行香,今兒天剛亮,家裏就來了人。她老子娘死的早,家裏就一個爛賭的哥子,來接她的時候罵罵咧咧,就差上手打了。

行香哭的死去活來的,一直喊着二爺救我,劉婆子見鬧的太兇,直接拿抹布塞了嘴,讓她哥子綁了手拖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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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香雖不是二房的家生子,卻也是打小就買回來侍候三姑娘顧珑的。如今說攆走就攆走,一定是犯了什麽大錯兒。

丫鬟房裏都在議論,倒有人說,昨兒行香引了斜月山房的表姑娘之後,再也沒出現過——接着今早就被攆出去了。

芳苓想到這兒,原本有些輕視的心此刻就提了起來,猶豫了一時,道:“表姑娘請随我來。”

煙雨見她謹慎,一顆心就有些七上八下的,跟在芳苓的身後,慢慢走進了樹影下。

“表姑娘,您生的面善,奴婢願意同您多說幾句。”雖不知行香的事兒同表姑娘有無幹系,可芳苓想着,橫豎都是奴婢,同表姑娘結個善緣也沒什麽壞處。

她小聲兒說起來,“四姑奶奶今晨來的,直等了一個晌午,二老夫人才喚她進去。奴婢領的是掃院子的差事,也不知道裏頭說了些什麽,大半個時辰之後,姑奶奶就被二老夫人罰去跪祠堂了……”

煙雨聞言喃喃喊了句娘親,眼淚就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轉身便往回跑。

芳婆心裏雖焦急,到底還有理智,扭身扯住了姑娘的手腕,急急地問道,“是哪個祠堂?”

芳苓有點兒害怕,向東指了指,“東山麓下的耕心堂——”

煙雨這會兒哪裏還能辯得出來東西南北,芳婆一把托住了姑娘的手肘,哄着她不要哭,一路向東麓的耕心堂去了。

顧南音這時辰的确跪在“耕心堂”裏。

雲檀在一旁抹着眼淚陪她跪着,連個消息都遞不出去。

想到下午同二老夫人的會面,顧南音只覺得心裏堵得厲害。

她并非生在二老夫人的肚子裏,而是二老爺的貴妾明氏。明氏出身雖不高,卻也是個秀才的女兒。同二老爺偶爾見了一面,便被擡了進門,做了二老爺的妾室。

生了她沒幾年,明氏就因病故去了,倒也沒給二老夫人添什麽堵,所以二老夫人待顧南音尚算不錯。

只是下午這一場會面,卻叫顧南音結結實實地死了心。

二老夫人并不似蘅二嫂這般冒失,靜靜地聽顧南音說了顧珙的事之後,便道了一句此事先擱下,之後不顧顧南音的愕然,依舊說起了程閣老家的孫子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雖是那孩子的養母,可生恩哪有養恩大?那孩子大了,又生了那樣一張不俗的樣貌,你能護得住她?”

“不是母親瞧不起你。你方才說長房的顧珙成日價打擾她,你有辦法嗎?還不是來求我?”

“長房是什麽人,兵部尚書!咱們二房都要靠着長房過活!顧珙又是大老夫人最喜歡的孫兒,若是她開口向咱們讨了,是你敢拒絕,還是母親敢呢?”

“為今之計,還不是要為這孩子尋一個靠山?程務青是有個纨绔的名聲,可架不住他是程閣老的親外孫,盛實庭的兒子!人家能來求親,可是天大的造化——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二老夫人苦口婆心地說了這麽多,直叫顧南音聽得血液倒流,直湧到了眼睛裏。

“好教母親知道,不是每一個女兒家,都要嫁人的。”她強壓下怒氣,聲音就有些顫栗,“她是女兒記名的養女不假,可她故去的父母親早就為她訂下了親事,嫁不嫁的另說,可無論是顧珙還是程家,都是決計不可能去的。”

她急中生智,拿煙雨的父母親出來頂鍋,編了個早有親事的瞎話。此時見二老夫人面色逐漸難看起來,顧南音舒了一口氣,将早有準備的話說了出來。

“母親既然對顧珙無可奈何,女兒便也不再提了。煙雨并不是顧家的孩子,我也是大歸之身,原就不該再在顧家叨擾了。”

她言罷,站起身旋即下拜在地,聲音堅定有力,“多謝母親這十年為女兒遮風擋雨,女兒過些時日便領着孩子出府去。”

二老夫人聞言怒火上浮。

那程家乃是二房如今極力要巴結的,且不說程閣老的內閣首席身份,他女婿盛實庭可是儲君的老師,二老爺如今任着太子詹事府的大學士,若想仕途上再有進益,還需盛實庭的助力。

這個同夫君和離,不知羞恥的庶女,顧家收留了她十年,她吃飽了喝足了,竟想自立門戶!

養條狗還知道報恩呢!這顧南音竟為了那個養女,想脫離顧家?不把那孩子交出來,門兒都沒有!

她站起來,一巴掌甩在顧南音的臉上,直氣的胸口起伏不停。

“你老子還活着,你就想自立門戶了?當初若你父兄不同意,你哪能這麽輕輕松松地就同謝家割裂?如今翅膀硬了,竟想一走了之?反了你!給我去祠堂跪着去!我這就去回禀老爺,好教他也來瞧瞧你這個白眼狼的嘴臉!”

這一巴掌打得顧南音唇角滲血,二老夫人的一番話更是罵得顧南音心生寒涼——知道脫離顧家自立門戶不易,如今煙雨被這些人盯上了,恐怕自立門戶更是難上加難了。

她同雲檀被人押着往祠堂跪了,起先還有些憤慨,後來就開始擔心煙雨在斜月山房,有沒有危險。

信送不出去——外頭幾個婆子把守着,顧南音心急如焚,卻未曾想,到了晚間,外頭卻在叩門,那帶着哭腔的聲音不是煙雨是誰?

守着的婆子倒不為難煙雨,她抹着淚兒進來,抱住了娘親哭了一會兒。

“娘親這是怎麽了?好端端地為什麽要來跪祠堂?您又沒做錯什麽!”煙雨替娘親覺得委屈,再擡頭看看娘親的臉頰,瞧見了紅紅的五指印,更是心疼地倒吸一口氣,“是誰這般不講道理?您的腰不好,您起來我替您跪……”

煙雨說着,就跪倒在一旁的蒲團上,顧南音卻拭了拭眼下的淚水,語氣嚴厲地叫女兒起身。

“濛濛,不是你的祖宗不必跪。”她聲音冷冷,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聽娘親的話,乖乖回去等娘。”

小女兒在一旁沒了聲響,像是有些吓到了。

顧南音頭一次沒有溫柔地安慰她,而是仰起頭,慢慢地去看這燈火通明的顧氏祠堂。

百年的望族,傑出之士不知凡幾,滿眼的祖宗牌位,曾祖高祖鼻祖,她識得的又有幾位?

人活一世,至多百歲,除了生身之母還有誰值得留戀?男子尚可憑家族助力步步飛升,女子若不以嫁人為目的,家族又有何用?

世家望族的女兒們啊,左不過為男子們的仕途聯姻的工具罷了,命好的,匹配一位良夫,命苦的,就蹉跎一生吧!

十年前她既有勇氣同謝家割裂,那麽十年後,她便能為着煙雨,再勇毅一回,不管……再吃多少苦頭。

想到這兒,她将女兒的手往懷裏的布老虎上圈了圈,慢慢地望住了煙雨。

“濛濛,娘親是顧家的女兒,所以才有了桎梏,以至于要在這裏跪祠堂。娘親也想通了,明兒出來,娘親就帶你去廣陵,咱們再也不回來了。”

煙雨淚眼婆娑的看着娘親,只覺得心痛的厲害。

“明兒的事明兒說,您什麽時候出來啊?”

顧南音摸摸女兒的頭,小孩子就是這樣,不管将來,只看眼前。

“郎中說了,你小時候害了眼睛,不能總哭。快把眼淚擦了去,跟芳婆回去等娘。”

煙雨哪裏肯依,顧南音看了芳婆一眼,芳婆立即會意,嘆了一口氣,拽着姑娘的手臂離開了。

煙雨知道娘親不讓她陪着,眼淚就吧嗒吧嗒地一直向下落,芳婆扶着姑娘的手肘,哄了幾句。

只是将将踏出“耕心堂”的大門,便見甬道深處有幾個婆子拿着繩索走過來。

顧家夜裏也點燈,雖不甚明亮,卻也能照亮周遭環境,那幾個婆子來勢洶洶,老遠見了煙雨,這便交頭接耳,像是在确認煙雨的身份,沒過一時就有個領頭的婆子嚷了起來,“這麽晚了誰還在府裏溜達?給我抓起來。”

煙雨下了一跳,下意識想解釋,芳婆卻瞧出來了不對勁,把姑娘往身後一掩,高聲道,“嚷什麽?我家姑娘是斜月山房的表小姐。”

這些婆子就是奉了二房蘅二奶奶的命來堵煙雨的,此時見芳婆自報家門,喜的直搓手,又不好落下話柄,只一味地嚷着:“府裏宵禁,憑誰都不行,快跟我見管事去!”

芳婆瞧出來了,眼見着這些婆子不懷好意,想到先前姑奶奶同她說的那些體己話,就決出點陰謀來了。她忙掩着煙雨後退,小聲道:“姑娘,這裏是東西府的交界,若她們當真來捉咱們,您就往西邊跑,千萬別讓她們捉住。”

煙雨緊張地抱緊了手裏的布老虎,那些婆子拿着繩索、棍子就圍上來了,芳婆抵擋着,低聲叫她快跑。

煙雨最是聽話不過,聽芳婆的意思,跑掉也比被捉住的強,于是拔腿就跑。

只是芳婆再勇猛,也不能以一敵多,便有幾個婆子繞過了她去追煙雨。

煙雨人輕,向西府一路小跑,像陣風似的。

顧家雖分了東西二府,卻只是以祠堂為中心分界罷了,并沒有什麽人把守,煙雨聽着後頭踢踢踏踏地,夾雜着婆子們的叫嚷,一顆心險些要蹦出來,眼見着前頭有兩堵圍牆,她一個箭步繞過去,見後頭生了叢叢茂密的竹子和灌木,煙雨心慌的快要窒息了,撥開一處竹林,在後頭蹲下了。

夜裏的風呼呼的,黑夜的靜谧一瞬籠罩了煙雨。

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令她似乎想到了幼年時的那一片黑寂。煙雨開始冒冷汗,抱着布老虎的手也抖了起來。

竹林之外似乎有腳步聲臨近,煙雨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她顫着手,在一旁的地上摸了摸,摸到一塊很尖利的石塊,緊緊地握在手心。

黑夜寂靜如井,那腳步聲就越發的清晰,一步兩步,快要走過來了。

煙雨的肩背手臂一瞬起了細栗,頭皮都麻了。

她屏住了呼吸,随着有撥開竹林的聲音,煙雨一瞬舉起了手裏的布老虎,另一只手拿着尖利的石塊,架在了布老虎的脖子上,自己則扭了頭,緊緊閉着眼睛不敢看。

“不要過來!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她口不擇言,慌的話都不會說了。

可是這句話一出,眼前卻久久沒有回應,也沒有任何動靜。

煙雨顫抖着,只敢睜開半只眼睛看。

她蹲在地上,視角望天。天宇靜藍,夜空如洗,來人卻非歹人,而是顧以寧。

他穿雨霧青的衣衫,襯得面容驚心動魄的皙白,此時他眼睫垂下,眉眼不驚,有着金石般中正平和的從容。

“這是什麽?”顧以寧負手而站,望住了眼前瑟瑟發抖的小姑娘,語音清和。

在看清是他的那一刻,煙雨心裏的驚懼便一掃而空,可随之而來的卻是另一種難以言表的緊張。

“這個?”她哆哆嗦嗦地晃了晃,被她擋在身前的布老虎,呆呆地回答,“這是我的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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