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似小貓喜歡一個人,就想長在他身上……

月亮爬上花枝時,顧南音由東府的側門來了家。

同她想象的不一樣,門上的婆子沒有刁難,竟還破天荒地喚了一句四姑奶奶;再往裏走,河清園門外正在掌燈,幾個正走動的丫鬟見着她,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她沒打算往河清園裏彙報行蹤,一心記挂着濛濛,見着這樣風平浪靜的情形,不免心裏打鼓。

“二房今兒有點不對勁,像是做了什麽錯事怕人知道似的。”她蹙着眉,腳下的步子越發加快了。

雲檀托着姑奶奶的手臂,心裏也惴惴的,“咱們這幾日杳無音訊的,姑娘膽兒小,別是受了什麽欺負。”

雲檀越這麽說,顧南音心裏的愧疚就越深,她上山的腳步匆匆,裹挾着雲檀往前走。

“再不顧體面,也要顧惜着名門望族的聲名,我想着二老夫人斷不會動我濛濛。”

嘴上這麽說,顧南音的心卻跳的厲害,走路帶風地上了山,待看到芳婆開了門站在那兒,顧南音松了一口氣,差點沒軟倒在地。

她近鄉情怯,進了天井沒慌着進去,拽住了芳婆問起來,“姑娘呢?”

芳婆朝芸窗那裏一努嘴,細聲說話:“做小老虎玩兒呢”

她輕輕扯了一把姑奶奶,走到竈房那裏把白日裏的事兒,仔仔細細地說給了姑奶奶聽。

顧南音直聽得揪心,面色就一寸一寸地暗下去。

聽到後來西府的老祖宗來了,顧南音揪着的心才落了下來,一時間五味雜陳。

“怪道今兒我回來,沒見着妖魔鬼怪。”她捶着胸口,只覺得堵的厲害,“原來是濛濛為我擋了災。”

芳婆嘆了一口氣,說起心裏的感慨來,“咱們是東府的人,到末了,竟還是西府的老祖宗來搭救了一把,二房真是爛到根兒上了。”

顧南音抹了抹面上的淚水,“廣陵那一處的房産肆鋪全置下了,等找個時機咱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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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婆喜上眉梢,她身邊只有兒孫兩個,皆是給姑奶奶辦事的,到哪兒都成,若是到了廣陵,手腳放開了,自然大有可為。

顧南音進了竈房,把将才買的糯米糖藕給濛濛蒸上,又說起一事來。

“我這回往先前打聽到的廣陵總商街去了一趟,這回可巧,遇上個姓嚴的老頭兒,倒是問出了一些事。”她仔細回想着說,“從前咱們的方向不對,才沒問出來。”

煙雨的原籍就在廣陵,這十年間,顧南音一年總要去個三兩回,一則是為着她在廣陵的肆鋪,二則就是為煙雨尋一尋家人。

顧南音面上帶了點兒困惑,一邊思索着說起來,“總商街上哪裏有什麽盛家,只有一個敗了的嚴府。那嚴家從前是廣陵最大的鹽商,家主時任着鹽商總首,只是八年前西南興兵,扯進了貪饷案,家裏就敗落了。”

芳婆聽的直惋惜,“聽說江南的鹽商富的流油,家裏的孩子都拿金彈珠擲着玩兒,那嚴家家主既是鹽商總首,恐怕家裏的碗都是金子做的。”

她想起姑娘來,皺眉道,“姑娘的親娘是不是就姓嚴?”

顧南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想起了那年在金園寺遇上煙雨娘親的情形。

那位盛夫人閨名喚做漪漪,生就一副嬌美面容,性子也比她溫軟太多,只是在寺中的那幾日,總是蹙着眼眉,像是有濃的化不開的愁緒。

念及往事,顧南音就有些心疼女兒,她見竈上的糖藕冒了熱氣,忙端了起來,往房裏去了。

窗下點了一盞燈,微風一起,溶溶的光色在煙雨的眼眉跳躍,映出了溫柔的眸色。

聽見了門外的動靜,煙雨一擡頭,正見着娘親端了糖藕進來,她一愣神,眼淚就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顧南音心疼地把糖藕放下,走到煙雨旁邊喚了一聲濛濛乖兒。

煙雨卻一跺腳,抽抽噎噎地和娘親生氣:“娘親去哪兒了!這麽久都不回來,我想您想的都生氣了。”

顧南音最是看不得女兒哭,一把把孩子摟進了懷裏,摸了摸她的腦袋,連聲哄着她,“都是娘親不好,娘親也想你啊……”

煙雨就在娘親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好一時才抹了抹眼淚,牽着娘親的手坐下說話,“您在運河上遇了水匪,千難萬險地逃回來,我不該跟您生氣。”

小女兒實在貼心,顧南音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小手,拿筷箸夾了片糖藕給她吃。

娘兩個高高興興地坐着,煙雨就想起了一事,叼着一片糖藕問娘親,“小舅舅派了人往龍潭、瓜洲幾個碼頭尋您,您見着了嗎?”

顧南音心一跳,忽得想起來昨日龍潭那百人的馬隊,她突然意識到,那些人應當是去尋她的!

她有些懊惱,當時若能随着那些人回家,就不能和那宗衍有什麽交集了。

她晃了晃頭,把雜念從腦子裏趕出去,思忖了一時,就喚來芳婆,吩咐了一句,“你去西府報個信,只說四姑奶奶回來了。”

芳婆應了一聲去了,顧南音斟酌着說話:“明兒咱們往西府走一趟,去謝謝老祖宗和六爺。”

煙雨聽了心頭突突跳,糖藕都沒什麽味道了。

顧南音就看着女兒垂着纖密的眼睫,食不知味地小口咬着糖藕,眼睫如小扇子一般,一霎又一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的心裏忽然就咯噔了一下。

自從上回濛濛得了顧以寧的庇護以來,她先以為是長輩對晚輩的照拂。這回出了事,連西府的老祖宗都出了馬,可見濛濛同西府牽扯頗深,也不知是有什麽樣的機緣。

莫不是……

她心裏浮起來一個念頭,可再看女兒垂目的樣子,燈火溶溶,将少女額頭上的細小胎發映的毛茸茸的,還是個孩子模樣呢。

她又安下心來,等女兒吃完,便去了竈間,囑咐芳婆燒水沐浴。

到了晚間同女兒一道兒沐浴時,果不其然女兒就問起娘親身上的血痕來。

“娘親,刮了痧不是不能沐浴麽?”煙雨忽然想到了,連忙提醒娘親。

顧南音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從浴桶裏出來,連聲說着瞧我這腦子,這便擦身穿了衣裳,只一心在浴桶旁照應着女兒沐浴。

煙雨進了卧房,心裏裝着事,坐在桌案前望呆。

娘親說,明兒要去西府謝恩,說不得就能遇上小舅舅,那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行。

她托着腮在燈下使勁兒想,幾回見小舅舅,他要麽穿天青色,要麽穿雨霧青,可見是歡喜這般顏色,那麽,和天青雨霧這等顏色相配的,是什麽顏色呢?

于是就喚青缇來為她找衣服,青缇十分賣力地把衣裳搬出來,鋪了一床,一樣一樣地指給煙雨看。

清蓮色不太搭,藕粉色太過稚氣,雨霧青穿了好幾回了……煙雨十分不滿意,苦惱極了。

“娘親,您該給我做新衣裳啦!”她撲棱棱跑出去,同娘親說了一聲,又撲棱棱跑回來,思來想去,還是選了一件兒淡淡的嬰兒粉搭配荼白的裙衫。

她選好了衣裳,沒一時又想到了什麽,有點兒失落地坐在床榻邊上。

選來選去,說不得小舅舅壓根就不在府上呢!

到了第二日曉起,煙雨正吃麻團兒,眼梢瞄着娘親,見她從櫃裏捧出來一件山子白玉雕的六角蓮花玉壺,又配了兩包綠楊春茶,知道要往西府去了,連忙一溜煙進了卧房,換衣裳搽香粉,收拾停當出來了。

娘親見了她的模樣,由衷地喜愛,贊了一句可愛,這便由芳婆捧着禮,攜着煙雨慢慢地下了山。

路上自然要囑托她幾句,“老祖宗身份貴重,她能為你出頭,說明娘親的濛濛有十萬分的讨喜。你不常随着娘親交際,現如今大了,總要跟着走動走動,到了老祖宗那兒,萬不可造次,人家若留飯,千萬要推辭才是。”

煙雨挽着娘親的手,十分贊同的點了點頭。

過了“耕心堂”,再穿過月洞門,進了西府,離上回煙雨來過的那個地界越來越近,煙雨的心就跳的越來越厲害。

因是提前遞了帖子,顧南音同娘親只在老祖宗的院門前站了一時,就有侍女傳她們進去了。

梁太主曉起先去打了一圈陳氏太極拳,用了早膳睡了個回籠覺,這會兒就精神抖擻的,她斜倚在椅子上正逗一只通體黑亮、尾巴尖兒一點白的“墨玉垂珠”玩兒呢。

顧南音領着煙雨款款進來,先是跪在地上向太主行了個大禮,這便叫人奉上了禮,這才語帶感激地謝過太主。

“……前日孫女兒陷在運河,不能及時趕回來,多虧您慈心仁愛搭救了孩子,您的恩德孫女兒銘記在心,永世難忘。”

梁太主望着這母女倆,一個溫柔大方,一個嬌美無俦,打心裏喜歡起來,她喚人為母女二人看座,這才慢慢地說起話來。

“我平日裏住在西府,對你們這些孫兒輩照拂不夠,這一回委實是覺得孩子可憐。上一回她給我做了個小金魚的發飾,叫我十分喜愛,也算是我同她的機緣。”她眉眼和藹,随意問起來,“這一回的起因是什麽,你若有難處,可說給我聽聽。”

老祖宗這般可親,顧南音心裏便有些松動,猶豫了好一時,打算将她們娘兒倆此時的困境,同老祖宗說一說。

“不瞞您說,這一回事出有因。”她張了張口,想把近些日子出的事說出來,忽然想到女兒正在一旁安靜聽着,便遲疑了一下。

梁太主何其明銳,笑着拍了拍懷裏的黑貓兒,喚煙雨,“咱們說話,小孩子該煩了。這貓兒愛遛彎,你帶它出去轉轉去……”

煙雨心裏正失落着,聽太主這般說,忙接了貓兒在懷裏,應了一聲是,慢慢兒抱着貓兒出去了。

外頭海棠花開的更好,貓兒乖乖地趴在煙雨懷裏,煙雨拍拍它的小腦袋,寵溺地對着它的耳朵說話,“你可真懶呀,就趴着不動彈啊……”

貓兒喵嗚一聲,動了動貓爪子,似乎很喜歡煙雨,在她的懷裏拱了又拱。

煙雨就慢慢地抱着它在小院子裏轉,心事重重。

這個時辰,小舅舅果然不在啊。嘉

可是有好幾回,都是晌午的時候見到他的呀?

煙雨一邊想着一邊向外面走了,那貓兒像長在她身上似的一動不動,煙雨就悄悄地在它耳朵邊上說話,“咱們轉一轉,說不得能碰上小舅舅呢。”

再往外慢慢走,是一處假山流水,煙雨心裏悵然若失,剛想回去時,卻見遠處走來一個身量高挑的侍女,煙雨眼尖,一下子就認出來,是昨日為她擦拭唇邊血跡的那一個。

她忙喚了一聲姐姐,那侍女名喚種菱,認出了煙雨,忙快步走了過來,福了一福,笑說:“不敢應表姑娘一聲姐姐,您今日怎麽來了?”

煙雨摸了摸貓兒的腦袋,眉眼彎彎,“我同娘親來謝過老祖宗……”她又目帶感激地謝了一聲種菱,“昨兒也謝謝你了。”

種菱笑着說不敢,煙雨猶豫了一會兒,有點不好意思地悄悄問起來,“小舅舅今日不在府裏麽?”

種菱想了想說道:“六爺這一時應在書房。我為您通傳一聲?”

煙雨忙搖手說無事,“只是随口一問……”

她心裏有點難受,這便辭了種菱,抱着貓兒走了。

原來小舅舅在府裏啊,那為什麽不來呢?明明娘親帖子上寫的是拜謝老祖宗和六公子。

她覺得很難過,轉念又有點想哭。

在小舅舅眼裏,她就是個小孩子吧,無足輕重的,所以才不會在意。

她抱着貓兒一路耷拉着眼眉,在院子裏的海棠花下傷春悲秋地坐着。

坐了一會兒,日頭就移到了中天,就有些曬了,偏這只貓兒還趴在她的懷裏不動彈。

她想着小舅舅讨厭她,不在意她了,心中就無比的難過,忍不住小聲問它,“你就那麽喜歡我啊?”

忽的身後有腳步聲響起,煙雨聞聲扭過頭去,只見小舅舅站在熾熱的天光下,金芒躍進了他的眸中,眼神便顯出溫暖來。

“聽說,你在找我。”

煙雨抱着貓兒,仰着頭看他,沒來由地湧上來一陣委屈。

“我……”她眼底又不争氣地湧起了一層淺霧,“我就是問一問……”

顧以寧的眉眼漸漸生了些溫煦來,他輕聲問道:“找我有何事?”

不知名的難過情緒萦繞在煙雨的心頭,她擰着眉頭,心頭又是別扭又是委屈。

“就像這只貓兒一樣。”她眼神裏帶了點兒委屈,把貓兒舉在小舅舅的眼前,聲音小小的,像是在自語,“喜歡一個人,就是想長在他身上啊。”

金陵有個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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