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雨膏煙膩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廳堂裏的衆人都怔住了,好似熱鬧鬧的菜市口正圍看着劊子手殺頭,忽地地動山搖,黑雲壓頂,旋即暴風急雨席卷而來,将人沖的七零八落,再沒什麽圍看的心思了。

二老夫人聞聲不由自主地便站了起來,面上青白交錯,眼神錯愕地望住門簾外,“誰人在外頭?”

正廳的門簾被人掀起來,外頭的青綠世界在眼前鋪開。

日光傾瀉而來,在枝葉與枝葉的間隙裏躍動着金色的芒,再落在廊下,一片亮白。有人從那片天光雲影裏走來,慢慢地走近了,顯出一張皎若日星的清俊面容來。

二老夫人微微張了口,只覺得眉心突突的跳,好一時才緩過神來:“六爺……六爺來了。”

顧家二房當家的老夫人,竟喚侄兒一聲六爺,可見她此刻的倉皇。蘅二奶奶卻瞧不下去了,站起來扶住了二老夫人,笑着招呼道:“這時辰,六弟如何來了?”

顧以寧聞言,半分眼光都未曾分給這些人,只将一雙冷極的眼眸慢慢地望住了,被兩個婆子拿住的煙雨。

“過來。”

兩個婆子只敢偷偷向上觑一眼,立時便撲通跪倒在地,再也不敢造次。

煙雨原是強撐着一口氣,從方才聽見小舅舅的那一聲兒起,繃緊的心神便卸了下來,站在原地晃了晃,鼻頭微酸,眼圈就紅了一圈。

她挪騰着腳步,慢慢地走近了小舅舅,顧以寧的視線和她相接,小姑娘唇畔的一抹血痕,刻入了他的眼。

“這裏,”他下巴微擡,看向煙雨唇畔的血痕,“怎麽傷的。”

煙雨有些茫然,順着小舅舅的視線低垂了眼睫,忽然感受到了嘴唇隐隐的痛意。

為什麽嘴巴會痛?

方才人聲雜亂,或許是碰傷了嘴唇也說不得,煙雨暫時丢了記憶,一雙水霧氤氲的眼眸裏全是懵然。

她回憶來回憶去,遲遲不言,顧以寧的視線便冷冷地掃視過來,最終落在了二老夫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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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夫人死咬着後槽牙,只覺得一切那麽地匪夷所思。

這小孤女幾時尋到了西府六公子做靠山?她回憶起方才那一句“我教的”,一時間渾身冷汗津津。

大老爺如今萬分着緊于同西府修複感情,這顧以寧又是新晉閣臣,陛下第一看重之人,如今他無緣無故地插手二房內宅事,可真讓她棘手。

二老夫人此時見顧以寧看向她,顯是疑心她出手傷了這養女。

她失口否認,“來時就見着了,許是這孩子自己個兒不小心傷的。”

顧以寧視線冷冷,手輕擡,兩個身量極高的侍婢攏着手從門外進來,緩步走到了煙雨的身前,一人扶住了煙雨,一人便拿了帕子為煙雨拭了拭唇畔的血跡。

蘅二奶奶掼是個見風使舵的,此時見氣氛劍拔弩張,這便招呼着仆婦來為顧以寧看座,又笑說:“四妹妹出了遠門遲遲不回來,老夫人想着叫孩子來問詢幾句,沒料到起了誤會,二房自己家宅裏的事,倒教六弟看了個笑話……”

她意有所指,末了才問起來,“六弟這時辰來,所為何事?”

一句二房自己家宅裏的事,她就不信這顧以寧能強行出言幹涉。

門外忽得有腳步聲飒踏,于是有仆婦進來悄言:“有一隊西府的衛士列在了外頭。”

二老夫人覺得有些棘手,這顧以寧究竟是想幹什麽?

有仆婦搬了椅恭敬上前,顧以寧落座,向着煙雨看過去,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她落座。

煙雨往小舅舅椅邊站了站,搖頭小聲說:“我站着就成。”

顧以寧哦了一聲,“你站着,不成。”

于是那兩名侍女便扶着煙雨落了座,周遭的目光使她如芒在背,只好垂着頭捉着手指望呆。

舉座都在等着他開言。

顧以寧垂着眼睫,望着手邊的一盞清茗,忽感可笑。

倒是可以帶她一走了之,可背負着心事的小姑娘勢必憂心忡忡,再因着這些人的話頹喪不安,那便更令人憂心了,再有一則,她的娘親,到底還是二房的女兒。

他擡起眼睫,眸光森冷。

“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皆由我教授。倘或二老夫人有什麽不滿,盡可來問。”

他原是清矜溫潤的聲線,此時披霜挂雪,落在衆人耳中冰涼徹骨。

二老夫人浮在面上的那一點假笑,就再也撐不住了,嘴角顫了顫,耷拉了下來:“六侄兒這話說的,不過是關起門來管教孩子,孩子說了什麽話,做長輩的哪能當真計較呢?”

正堂裏靜悄悄的,沒人敢言聲,姑娘們被帶了下去,只餘下蘅二奶奶、薔三奶奶陪着,面色小心。

顧以寧哦了一聲,不動聲色地看了煙雨一眼——她耷拉着腦袋,看不清有沒有掉眼淚。

“你既不計較,那便該我計較了。”

煙雨心裏急跳了一下,悄悄往小舅舅那裏看了一眼。

娘親在外吉兇未蔔,她拼了一股子莽勁兒橫沖直撞,原以為要栽在這兒,任由她們懲治,沒想到小舅舅會來……

原來,這世上除了娘親,還有一個人在護着她。

想到這兒,煙雨又濕了眼眶,頭愈發的垂得更低。

顧以寧夷然望過來,眸色森冷。

“二老夫人雪鬓霜鬟,正該是慈心仁愛的時候,卻能指着小孩子口出惡言。敢問,少條失教的,究竟是誰?”

正堂裏的氣氛又冷了幾分,二老夫人聞言眼前一黑,只覺得顏面盡失。

萬萬沒想到啊,東西二府從來都沒什麽交集,這顧以寧頭一回來二房,竟是為了這小小孤女來指責她。

二老夫人咬碎了一口銀牙,看了看兩個兒媳婦一個女兒,見她們或垂頭或品茶,都是不打算出言想幫的樣子,立時一陣齒冷。

她虛虛地一拍桌,剛想找回一點顏面,那廂顧以寧卻冷冷一眼投過來,寒涼的聲線劃過肅冷的空氣,一下截住了二老夫人的話。

“廣陵府乾定元年出具的判離書裏有雲,謝鑲毆妻強辱之,判義絕罪,判離。顧家女兒歸家,乃是堂堂正正,如何在你的口中,竟成了立身不正?”

煙雨聞言震詫地擡起了頭,心中如擂鼓。

是了,娘親堂堂正正地同廣陵謝府切割,光明正大合理合法,不該被二老夫人這般指責!

顧以寧拂袖起身,冷冷出言:“好自為之。”

他旋身而去,行經煙雨時,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帶離正堂。

二老夫人吃了這樣的虧,哪裏能咽得下這口氣,由侍女們扶着就往外追,喝了一聲站住。

顧以寧頓住了腳步,只聽後頭又響起來蘅二奶奶的聲音,聽起來倒是有些虛。

蘅二奶奶一向是二老夫人的馬前卒,此時被二老夫人一個眼風掃過去,想着以後還要在婆母的手下讨生活,只得硬着頭皮上前說話。

“咱們二房的女人們關起門來教孩子,六弟這般闖進來要将孩子帶走,這恐怕有些不妥吧——”她的聲音千回百轉的,說到這裏,忽得拿帕子掩住了口,揣測道,“再怎麽說,您也是隔房的舅舅,萬沒有帶走別人家孩子的道理……”

煙雨被小舅舅藏在身後,只覺得心下不安:聽二舅母的意思,倒像是要安什麽罪名給小舅舅似的。

蘅二奶奶話音一落地,二老夫人像是被提醒了似的,冷笑數聲道:“六侄兒闖來河清園,好一通指教,哪裏還有個晚輩的禮儀?這盛煙雨乃是我二房姑娘養的孩子,究竟同你西府顧六爺有何相幹?”

她這一時找着了理,喚了聲煙雨,語帶威脅:“孩子,這裏站着的是你外祖母、舅母姨母,你若還要跟着隔房的舅舅走,可真是有些不顧體面了。”

不顧體面?

你們這些人,哪裏就體面了?

煙雨略略遲疑了一下,愈發往小舅舅的身後藏了藏。

“孫兒正是顧着您的體面,才不能留下。”她慢慢地說,語音纖柔,“您方才不是說,聽孫兒喚您外祖母覺得膩味麽?”

她的嗓音纖柔,說出來的話卻差點把二老夫人活活氣死,偏這是二老夫人方才自己親口說出來的。

一直沒說話的顧玉葉上前扶住了二老夫人,神情漠然地看了顧以寧一眼,道:“堂兄如此護着她,是為着四姐姐,還是為着小丫頭?若是不說清楚,今日之事,您可真說不過去了。”

顧玉葉這句話說的委實歹毒,煙雨聽急了,正欲開言,小舅舅便拿手擋在了她的身前。

是啊,他偏要護她。

可是該以什麽身份護她呢?

他頓了頓,尚不知如何開口,索性牽了她向外去,二房的女人們果不其然亂了幾聲,正喧嘩間,忽聽得外頭有仆人齊齊的問安聲,“恭請太主安。”

二老夫人臉色登時便黑了下來,眼睛裏全是顯而易見的慌亂。

太主?彭城大長公主?

事情的走勢愈發無法控制了,二老夫人正惶恐間,影壁後頭仆婦成群,簇擁着一位華貴的老夫人而來,那溫慈的眉眼、和婉的面龐,正是彭城大長公主梁度玉。

煙雨心下驚詫,這位老夫人不正是那一日在煙外月遇上的那一位麽,和藹可親,愛吃油煎知了猴,那樣接地氣的樣子,萬沒想到竟是有這樣尊貴的身份。

院子裏的人多了起來,她心裏有些慌亂,下意識地在小舅舅的背後藏了藏,小舅舅卻回身囑她一聲別怕。

二老夫人只覺得心顫,領着衆人伏地而跪,見梁太主面色尚圈,和煦,這便起了身回話:“不知母親駕臨,是兒媳的不孝,您快請進正廳坐着。”

梁太主眉眼一貫溫慈,此時她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那個躲在顧以寧身後的小姑娘,只覺得她那凄惶的樣子委實可憐。

有仆婦端上來圈椅,請太主入座。

梁太主應她一聲,微微笑道:“不必拘禮,今日天光甚好,坐外頭曬曬日頭也是好的。”

她将視線投在自家孫兒身上,揚手喚道,“你來。”

顧以寧舉步過來,梁太主又笑着喚煙雨,“孩子,過來。”

煙雨腦袋昏昏的,這是撞大運了吧,她竟然同大長公主殿下結識了一場,早知今日,就該撿最好的發飾送給她,而不是普普通通的小錦鯉。

說起錦鯉發飾,煙雨走到梁太主身邊兒,便看了看她的發間,竟然還戴着她做的小金魚,登時就有些意動了。

梁太主将小姑娘的手執在手中,笑着說,“孩子,我聽芩清說,你又要為我做一只小金魚兒,為何啊?”

煙雨的心砰砰直跳,小聲道:“您說那小金魚要戴給您家的孫兒看,晚輩就想着若他太喜歡,跟您要怎麽辦?于是尋思着給您的孫兒再做一只。”

梁太主就笑了,眼眉彎彎的,她看了身側的顧以寧一眼,見他眸中有細微的笑意,便拍了拍煙雨的手問道:“可做好了?”

煙雨點了點頭,“是我做慣了的,已然好了。”

梁太主哦了一聲,擡手指了指顧以寧,“虞兒戴小魚,想想就很可愛。回頭你拿來,我親自給他戴上。”

煙雨看了看小舅舅,又看了看梁太主,還沒鬧明白其中的關系,這便彎下身子來,在太主的耳畔悄聲說,“老夫人,我是送給您的孫兒的。”

梁太主喜歡這小姑娘的純稚,笑着又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他就是我的孫兒。”

煙雨一下子傻了眼,對上了小舅舅似笑非笑的眉眼,一陣懊惱:前些日子在小舅舅的書房,她還在說老夫人的孫兒萬一鬧着要這一類的話,萬沒想到,小舅舅就是老夫人的孫兒。

小舅舅端穩清矜,沒想到也是要給人家當孫兒的。

煙雨期期艾艾地,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二老夫人見梁太主待那小孤女親切和藹,反而對她不慎熱情,心裏的恐慌愈發擴大,這便湊着笑上前道:“不曾想到這孩子竟有這般造化,得了母親的青眼。”

她擺出煙雨外祖的架勢來,“煙雨,快跟老祖宗問安。”

梁太主說了一句不必了,略略和緩了眉眼,問道:“方才是誰問,這小姑娘和西府有何關系呢?”

在場諸人皆不敢出聲,蘅二奶奶和顧玉葉姑嫂二人打着眼眉官司,到末了還是小姑子勝出,蘅二奶奶只能不情不願地出來認領:“回老祖宗的話,是孫媳口不擇言,孫媳知錯了。”

梁太主并不打算治任何人的罪,只點了點頭,思慮一時道:“今日呢,是我叫虞兒來的。”

她看了看在場的女人們,最終将視線落在了二老夫人的臉上,見她冷汗津津,這才嘆了一口氣說道,“進了顧府的門,就是顧家的人,再說什麽孤女大歸什麽的,實在是不好聽。”

“外人說什麽都好,不值當放在心裏,可若是自己家裏人還要互相傾軋,豈不令人齒冷?”

她喚了一聲二老夫人的閨名玉裁,“我知你爽直,可待人行事還需柔軟一些。五年前七姐兒的事,你若能再多上點心,七姐兒也不至下落不明。再就是四姐兒,如今在運河上出了事,你不着人去找,卻尋這孩子來問罪,可說不過去了。”

她到底出身顯貴,有些話點到為止,“我知道四姐兒和七姐兒不是你肚子裏出來的,故而沒那麽上心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們終究是顧家的血脈,你身為母親,總要悉心照料才是。”

二老夫人頻頻點着頭,心裏卻在暗忖:太主嘴上說的好聽,自己也沒做到。顧家老大老二也不是她親生,也沒見她多看顧一些老大老二,随着老三在西府裏住着,等閑不來東府一趟。

她面上陪着笑,連連稱是,“母親說的是。這次是兒媳冒進了。”她想着這一回招來了梁太主,二老爺家來少不得要收拾她,還是要将功補過才是,忙讨好道,“兒媳一心想在母親跟前兒侍候,還請母親準許我和大嫂每日晨昏定省,伺候母親。”

梁太主淡淡說了一句容後再提,“我身邊兒侍候的人太多,不至于勞累你們。”

她站起身,牽住了身邊小姑娘的手,向着衆人道,“這孩子今日同我有約,我就先領走了。”

二老夫人哪裏敢再阻攔,又恐煙雨在梁太主身邊胡說,忙應了一聲是,又假做了慈愛模樣囑咐煙雨道:“……可千萬仔細,莫惹了老祖宗不高興。”

煙雨低低嗯了一聲,跟在梁太主和小舅舅的身邊兒,慢慢地走了。

一時間,河清園的院子裏,只餘下二老夫人并兩個兒媳一個女兒在,薔三奶奶忙扶了二老夫人坐下,見她這會兒氣的直喘氣,忙為她撫了撫前胸。

“母親消消氣,萬莫氣壞了身子。”

二老夫人厭棄地推開她,斥了一聲,“這會兒你倒開口了。阿蘅還曉得幫我幾句,你倒好,跟個鋸嘴葫蘆似的。”

蘅二奶奶同薔三奶奶交好,這便上前來解圍:“萬沒料到這小孤女得了太主的庇護,給程家做妾這檔子事,怕是難辦了。”

二老夫人微閉了雙目,只覺得煩亂,“母親等閑不來東府的,今日倒為了這小丫頭來了,看來往後是動不得了,不行的話,就将程家推了去吧。”

顧玉葉在一旁幽幽地說道,“我怎麽覺得,為這小丫頭撐腰的,是寧堂兄呢?”

蘅二奶奶斜過去一眼,瞬間意會了,“說起來,程務青、顧珙,不都是瞧上了這小孤女的樣貌,說不得六弟也是……”

顧玉葉的眉頭卻緊緊地皺起來,喃喃地說,“寧堂兄應當不是這種人……”

蘅二奶奶見二老夫人閉上雙目在椅上休憩,這便扯了顧玉葉就往後頭走,調笑了一句,“行了啊,這都嫁人兩年了,就別惦記你那位寧堂兄了。”

顧玉葉幽幽怨怨地嘆了一口氣,“倘或是個表親,說不得就能有些機緣……”

蘅二奶奶想着方才顧以寧那清瘦的身姿,俊朗的眉眼,心中也一陣激蕩,搡了顧玉葉一把,二人便進了後堂。

這一廂煙雨随着梁太主出了河清園,石中澗正在外候着,先是向大長公主行了禮,這便向顧以寧低聲說了幾句,顧以寧聽完,眉間便淺蹙了一道兒。

他向着祖母說道,“孫兒尚有公務,不能陪您了。”

見梁太主颔首,顧以寧又向着煙雨跟前走近了,溫聲道:“你在家安生候着,晚間你的娘親便家來了。”

煙雨聞言又濕了眼眶,紅着眼睛仰頭道:“多謝您了。”

顧以寧說不必,他頓了頓,又道,“也謝你的惦念。”

煙雨眼睛裏就多了幾分疑問,顧以寧看了看祖母頭上的那一枚小金魚兒,煙雨即刻就懂了,紅雲一下就攀上了兩腮。

他眼睛裏含了半點細微的笑,視線落在她的腮邊,方才侍女将那抹血跡拭去,這會兒已然不見了。

顧以寧調開視線,旋身離去了,梁太主卻看着倆人謝來謝去,意味深長地笑了。

“他謝你的小魚兒呢。”

日光澄澈,将煙雨的面龐曬出了點紅暈,小女兒的心思瞞不過年過半百的梁太主。

她若有所思,想到了那一年中原鬥羊節,她同顧池春第二回 見面,碧清色的發帶挂在了河邊的樹杈上,她歪着腦袋看顧池春伸手去解,一不留神就同他視線相接,一時間心動如地動山搖,天地變色。

她喚煙雨乘她的轎子,一路慢慢兒送她回家。

“前些時日啊,我往彭城走了一遭,那裏不下雨,氣候很好。只是沒趕上黃河邊的梨花開,有些遺憾。”

太主說着話,小姑娘就安安靜靜地聽着,聽她說起梨花,這便接了口:“殿下歡喜梨花麽?我給您做上幾朵,續上枝條插在花瓶裏,您看了或許能高興。”

太主就誇她有心了,又問起她娘親的事來。

“今兒是你那個丫頭,叫青缇的,闖到西府裏求救,我那孫兒頭一個就去了,我動作慢,晚了幾步,好在趕得上。”

她方才來時聽說了一些煙雨的事,此時便說起來了,,“四姐兒和離時我曉得,老二沒主見,是我叫了公主府的長史領人陪着他去了,故而其中的事我都知悉。女兒家嫁錯了人,和離便是,又有什麽錯處?”

煙雨聞言眼圈又紅了,只覺得心情激蕩:原來當年娘親能從廣陵謝家全身而退,竟是太主出了力氣。

“您就像救苦救難的菩薩娘娘一般,怎麽能那麽好呢……”她有些哽咽,喃喃地說,“我該怎麽報答您呢。”

梁太主喜歡她的模樣脾性,此刻見她乖巧地坐着,心裏的憐愛之情更甚。

“四姐兒是我的孫女兒,能夠照拂一二也是我這個應祖母該做的。”

她說到這兒,忽然心裏有些咯噔。

今日她的丫鬟求上門來,虞兒此時正要出門議事,聞聽了此事,這便趕了過去,如此倒令她有些疑惑,虞兒與她,究竟是幾時認得的?

說起來,虞兒的娘親去的早,除了她這個祖母以外,沒人為他操心,早年間定了一門親事,因女方家搬去了邊境,後來便無疾而終,一拖再拖的,虞兒就二十二歲了。

她這般想着,嘴裏同小姑娘說着閑事,沒一會兒便到了斜月山房。

太主看着她下了轎,這孩子忽然抹了抹眼淚,趴在地上,結結實實地向她磕了個頭,那纖弱的身影小小的,令太主的心腸都軟了下來。

顧家二房裏的鬧劇終于停歇了,顧家四姑奶奶顧南音卻在龍潭迷了回金陵的方向。

那一晚她同雲檀上了岸,在前方守林人的小屋裏升了火換了衣裳,不過小睡了一個時辰,外頭就變了天。

瓢潑大雨潑灑着,裹挾着狂風往她們的小屋子卷,她和雲檀驚醒了,一夜沒敢睡。

到了清晨,岸上忽然馳來百人的馬隊,在河岸邊一路搜一路放火,一直折騰到午後才散去,顯是沒搜到什麽。

顧南音心知一定同那男子有關,心裏不禁有些不舒坦,待那馬隊一散去,她立時就同雲檀冒着雨下了河道,一點一點兒地查探。

那些人都找不到的,顧南音豈能有收獲,她在雨裏嘆了一口氣,對雲檀說了一聲走吧,“咱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不虧心。”

雲檀忙去扶她,卻聽雨中傳來一聲清朗的笑,顧南音循聲轉身,卻見那男子渾身濕透,正笑着望着她。

“娘子果真是菩薩。”

沒來由地,顧南音便松了一口氣,将零落的發絲遮在耳後,“你的傷口經不得雨,走吧。”

男子的眼睛裏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喜悅來,他撐了一口氣道:“多謝娘子。”

顧南音這便伸手來扶他,一路相攜着進了看林人的屋子。

雲檀升了火,顧南音扯了包袱面兒給他擦臉,待火将男子的發絲衣衫烘幹後,顧南音才瞧清楚他的長相來。

他身量極高,約有九尺左右,方才衣衫濕透時裹在他的身上,顯出了筋骨分明的線條,十分的矯健。

而他的眉眼卻生的極好,他此時閉目養神,側臉的弧線流暢,顯出十分的英俊來。

顧南音自己個兒便是天生的美人,是以并不看重美色,只是這男子自帶一身英氣勃勃,倒令她心生了好奇。

她正抱着膝看他,忽而這男子就睜開了雙目,慢慢地對上了她的視線,唇邊顯出一笑來。

“好看嗎?”

顧南音并不慌,慢條斯理地将視線轉走。

“一般。”

那男子不以為意,一手枕在了頭下,笑問:“某姓宗名衍,青州人氏,鬥膽問娘子如何稱呼。”

顧南音眉頭一挑,拒絕地很爽快。

“既然鬥膽,就不該問。”

宗衍似乎料到了,并不覺得意外,笑了笑說,“那我仍喚你娘子便是。”

他好似又想到了什麽,眼睛裏便帶了笑意,“某也是來了江南才知曉,原來誰人都可稱娘子,而在我們青州……唯有內人才稱娘子。”

他有一把好嗓音,略有些沙啞,在這雨天裏顯出金玉的質感。

顧南音心中一跳,眼睛不擡,只一心看火。

“那你還不是從善如流,見人就稱娘子?”

娘子怼起人來,一絲顏面也不留,宗衍卻不以為意,只看着她低垂的眼眸笑了笑。

大雨一直持續到了夜間,顧南音走也走不得,只能繼續在此等着,那宗衍忽的卻發起了高熱。

他的肩傷得很重,故而夜間一定很兇險。

外頭風大雨急,伸手不見五指,便是連唯一的火都熄了去,宗衍在黑暗裏向着顧南音伸出了手,胡亂說着話,“娘子,我好冷,你抱抱我。”

顧南音知發高熱之人,胡言亂語是一定的,并不以為意,她想着小時候濛濛也常發熱,那時候總要趴在她的懷裏睡覺,這便軟了心腸,坐在了他的身邊,輕輕抱住了他。

他熱的像火,她卻冷的像冰,于是火便尋找着那一絲清涼,緊緊地抱住了。

到了後半夜,宗衍在黑暗裏醒來,枕着的地方軟軟的,他心下微動,仰着頭向上看去,卻觸上了她溫熱的鼻尖,一雙澄澈的秀目在黑暗裏也望住了他。

四目相接,近到可聽見鼻息,近到可聽見彼此的心跳之聲,這樣的距離合該吻上才對,他心跳加劇,只敢蹭了蹭她的鼻尖,可她卻閉上了眼睛,近一些,再近一些,然後輕輕吮了吮他的唇。

于是便天翻地覆了,到了第二日一早,天早已放晴,宗衍被刺目的日光曬醒,起身去尋找,哪裏還有那娘子的身影,他的滿腦子只有昨夜的那場熱吻,只覺得悵然若失。

看林人回來了,是個年過古稀的老頭,他笑着說:“那娘子給了我二兩銀子,讓我推您到醫館,小老兒借了一個推車,推着您去。”

宗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了一聲多謝,“你把那二兩銀子給我,我同你換一換。”

他從袖袋裏拿出一袋碎銀子,随意丢給了老頭兒。

老頭兒喜不自禁地将銀袋捧在手裏,又把娘子給的2兩碎銀子遞過去。

宗衍接了這二兩碎銀子,只覺得心像是被什麽給牽住了,無法回神。

好在她還留下了二兩碎銀子。

屋外似有人集結,他的長随打扮成過往的行商走了進來,拱手道:“主人,您在此已然停留了一夜,還是盡早出發吧。”

宗衍嗯了一聲,這便出了門,往車上坐了。

顧南音坐在往金陵去的馬車上,只覺得羞慚。

昨夜究竟是怎麽了,竟然同那男子吻了一場,她想着昨夜的情形,登時便面紅耳赤起來。

雲檀哪裏不知姑奶奶心中所想,掩了口笑,“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您不是給了看林人二兩銀子麽?”

顧南音托着腮望着窗外稍縱即逝的樹,只覺得匪夷所思。

昨夜瞧他的樣子實在可憐,受着肩傷發着熱,也不知是誰家的男兒,她就抱了抱他。到了夜裏頭,許是那時候的氛圍太過暧昧,又在黑暗裏對上了視線,他就那樣耷拉着眼睛眉毛,像個貓兒狗兒一樣望着她,那眼神令人怦然,她也不知怎麽了,竟親了上去。

雲檀還雲英未嫁,一瞥眼看見了姑奶奶肩膀上的紅印子,再看右邊脖頸的紅印子,只覺得臉燒的厲害。

“好在只是親了親,也沒做什麽出格的……”

顧南音心不在焉,羞慚地把頭埋在了手臂裏。

的确只是親了親,可卻親的很激烈,激烈到雨一停,她便同雲檀連夜逃走了。

如今可怎麽是好,她豈會不知道自己的脖子上全是吻過的血痕,夜裏進了斜月山房,若是叫煙雨看到了,就該擔心了。

雲檀整理着行囊,有些可惜地自語道:“這些牛皮糖都泡化了,姑娘該要哭鼻子了。”

顧南音的心裏越發的不舒坦,這一遭廣陵之行雖然将她那間肆鋪收了回來,也置辦了一間二進的宅子,可給濛濛買的牛皮糖卻泡壞了。

她越想越傷心,越想越覺得那男子可惡,也在心裏痛罵了自己一頓。

“明兒曉起,領濛濛出去買糖霜球吃。”

雲檀嗯了一聲,還惦念着姑奶奶脖子上的血痕,一邊兒想着一邊兒說,“這樣可會疼?咱們進門前,往積善巷廣濟堂走一遭,讓香茶姑姑給您瞧瞧傷。”

提起香茶,顧南音忽然來了主意,低聲道:“是了,叫香茶給我刮個痧,只在脖子上頭刮一道兒,便蓋住了。”

雲檀也想到了,拍手叫好,“您可真有辦法。”她見姑奶奶眉頭還是蹙着,不甚歡欣的樣子,這便又撫了撫她的背,柔聲道,“以後橫豎是見不着了,您就當是一場夢,過了就過了。”

顧南音嘆了一口氣,覺得雲檀說的有道理,“我這十年來也沒出過這樣的纰漏,現下想起來可真羞愧。”

那人叫宗衍,說是絲綢茶葉的舶商,又是青州人氏,至多以後也就是過路金陵,只要她往後不走水路,不上運河,那便一輩子也見不着了,如此才是最好。

就像雲檀方才說的,就當是一場夢,醒來就各安天涯吧。

金陵有個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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