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青山有思我這一天都不會快活了!……

十八歲的公主,正是最驕傲恣意的年紀,只要心悅的那個人沒對她親口說一句不願意,那便不算。

她年前一直在山中小住,這段時日回了金陵,便要開始計較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中間人傳話總歸是隔了一層,她是公主,沒有盲婚啞嫁這一說,母後不是說了,天底下的好男兒,任她挑選,總能選到合心意的。

尚了公主便要舍了前途,顧以寧才入了閣,自是不能放棄大好前程,故而不願尚主也是情有可原。

座下兩個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坐着,秉承着愛屋及烏的态度,琅琊公主粱冰銜撲哧一笑,向着身邊的宮娥道了一聲有趣兒,“你瞧這倆孩子挂了臉,可是聽不得說笑?”

公主身邊兒的宮娥笑着湊趣兒,“您慣是愛說笑,姑娘不了解您的脾氣,一時不知道如何應對也是有的。指不定二位姑娘是聽您要多看顧她們一些,心裏高興說不出呢。”

顧瑁手裏抓着只瑪瑙镯子,心下只覺得不屑,她是有禮貌的姑娘,聽得公主身邊的宮娥為她倆解圍,這便接了話頭兒,笑着說道:“正是如此。有了殿下的話,一時我同煙雨妹妹便能光明正大地少喝些酒了。”

琅琊公主聽顧瑁不接她那一句未來舅母的茬,面上就有點不自然起來。

“飛英花會上的酒不過是添個意趣,哪裏真能灌醉人?”

她覺得乏味起來,瞥了一眼坐在顧瑁身邊兒不吭聲的煙雨,心下有了些好奇,再上下打量了一番,瞧她發髻上別了一只淡黃色的小小鴨梨,只有大拇指丁大小,卻精致的連梨子上頭的細小黑點都瞧得見,登時來了興趣,“你那鴨梨倒是可愛,拿來給我瞧瞧。”

煙雨的心這一時正失魂落魄的,乍聽得公主問話,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小鴨梨,面上就有些遲疑。

公主哪裏瞧不出她的遲疑,唇畔的笑意就更濃了。

顧瑁就着急起來,煙雨的小鴨梨和她頭上的甜櫻桃是一對兒,若是公主瞧上拿去了,那她們還怎麽做水果小姊妹?

“殿下看我的頭上,是有兩瓣綠葉子的甜櫻桃,都是煙雨的制藝。”她低下頭展示給公主看,妄圖岔開話題去,“您若喜歡,下回再見面,給您也帶一個來。”

琅琊公主恣意慣了,別人越不情願的,她就越想要,此時見顧瑁打岔,煙雨遲疑,愈發惹出了她的好勝之心。

“快拿來。”她擡起了手指過去,語氣帶着不容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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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在心裏小小地嘆了一口氣,擡起手來,将小鴨梨取下,遞在了公主的手上。

琅琊公主接過小鴨梨,眼神裏就多了幾分意得之色,叫宮娥為她戴在了發髻上,又叫人捧來了銅鏡,自顧自照了一番。

“平日裏總戴那些個珠釵,乍一換個花樣,倒顯出了幾分可愛。”她對着鏡子歪歪頭,顯是十分喜愛得樣子,又向顧瑁伸出手去,“來,你那個甜櫻桃也拿來給我戴戴。”

顧瑁在心裏火冒三丈,努力壓了三分火氣下去,将頭上得甜櫻桃取下來。

“殿下,這小鴨梨同甜櫻桃是一對小姊妹……”她忍着氣小聲說。

因這兩樣都是小小得,顏色也很合襯,公主将甜櫻桃和小鴨梨別在一處,左看右看十分滿意。

“既是如此,那就要呆在一處。”她得視線從銅鏡調開,笑着說,“本宮笑納了。”

她言罷,又向着煙雨道,“你做的東西倒很有靈氣,我有一只烏雲蓋雪,你給我依樣畫葫蘆做一只小小的來。”

顧瑁憋屈地簡直想冒火,煙雨在一旁卻拽了拽她的袖子,點點頭說是。

公主看這倆小姑娘十分不上路子,無趣地緊,好在得了一對兒十分滿意的發飾,這便揮了揮手,笑着說了聲再會。

顧瑁同煙雨出了水榭,不免都恹恹的。

煙雨因着公主那一句未來舅母,只覺得滿心愁緒,可轉念一想,小舅舅又不是她一人的,她能偷偷喜歡,別的女兒家也能喜歡。

要是小舅舅是她一個人的就好了,那樣即便旁人再喜歡,也只能在心裏偷偷地想。

哎,可是小舅舅只拿她當小孩子,就像對顧瑁一樣。

她默默地想着,顧瑁卻在走出了水榭的一霎那,眼眉倒豎起來。

“哼!小鴨梨和甜櫻桃都被搶走了,我還來這個飛英花會做什麽!”她礙着前方還有引她二人的宮娥,只在煙雨的耳邊大發雷霆,“我要怄死了,我覺得這一天我都不會快活了!”

煙雨回過神來,也黯然地握住了顧瑁的手,“別啊,明兒我再給你做一個淺綠色帶豎紋的小蜜瓜,成不成?”

顧瑁喪眉耷眼地說不成,“你沒有心,小鴨梨和甜櫻桃可是你熬了好幾夜才做出來的……”

煙雨哪裏能不難過,甚至比顧瑁還要難過,算了,這個時候也別安慰她了吧。

“好吧,我覺得我這一個月都不會快活了!”

顧瑁倏地一扭頭,覺得自己被煙雨給壓倒了,提高了音調,“我覺得我這一年都不會快活了!”

這麽好勝?煙雨默默地扭過頭,對上顧瑁的眼睛,沉重地點了點頭,道:“我覺得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活了。”

顧瑁撓了撓腦袋,抱着了煙雨的手臂,“好了好了,不過是兩件發飾,她要戴便戴去,何至于賭這麽大。”

煙雨抓抓她,“那你也別不高興了,快些去準備,一時要去花會了。”

顧瑁牽起她的手便往客居的地界走。

這飛英花會說是年輕公子姑娘的盛會,實際上各家都會有長輩領着來,屆時,年輕人們在花樹下玩樂,長輩們在園子裏交際,兩下裏都有事做。

每一年的飛英花會,都由今歲最得勢的某一位貴女牽頭,今歲推舉了琅琊公主梁冰銜。

這是她回歸金陵的第一場露面,自是重視無比,不僅将地點選在了獅子嶺這一處天家園林,還在今日請了南戲班子來唱曲兒,東南古采班子來變戲法,便是連宴席的廚師都是由禁中要讨來的,務必要将這一場盛會辦的名滿金陵。

午時才過一刻,園子裏就鳴了樂曲,長輩們往園子裏去,姑娘公子往花樹下去——由山上引了溪水一路向下,依山傍水的岸邊,一株苦槠樹上結滿了花,該是花落的時候了,風一吹,便有零星的花瓣向下飄。

煙雨同顧瑁手牽着手向外走,離老遠便瞧見那一株苦槠樹,顧瑁就瞧着那樹道,“你瞧那樹結滿了花,盛氣淩人的樣子。我聽說去歲是在荼蘼花架下,落下來的花瓣兒玲珑可愛,比這棵樹要漂亮多了。”

煙雨卻覺得那棵樹很紮實,“我倒覺得這棵樹更好,樹冠那麽大,把日頭擋的嚴嚴實實的。”

飲溪聞言又要展示自己的園藝知識儲備,笑說:“這一株叫做苦槠樹,最是耐火。”

煙雨聞言頓住了腳步,耐火二字牽動了心神。

“這裏很多這種樹麽?”她喃喃地問,“或許可以在斜月山房種一圈兒。”

飲溪點點頭,“奴婢聽說這一帶遍植苦槠。”

煙雨将苦槠樹牢牢地記在了心裏,慢慢向花樹下去了。

遠山碧影下,長桌上已然圍坐了七八位姑娘,顧琢同顧珑挨着坐在一道兒,見顧瑁和煙雨來了,顧琢眼睛便垂下了,倒是顧珑伸手招了招,喚了聲瑁姐姐。

一桌先來了七八個,倒有四個女孩子都是顧家的,其他的姑娘不禁側目。

顧琢是長房行三的姑娘,因同程閣老家的程知幼是閨中密友,程知幼又是程務青的親妹子,對煙雨便頗有成見,只同顧瑁打了個招呼。

其他幾位姑娘從前都是見過顧家小姐的,這一回多來了個盛煙雨,又是個絕美的長相,不免探問起來。

“如何大姑娘、二姑娘沒來?倒來了個嬌滴滴的妹妹?”說話的是丹陽侯家的三姑娘齊雲梭,她說的大姑娘、二姑娘,則是顧家長房的顧珞和顧玳。

顧琢同顧珞和顧玳的親妹妹,年紀也小,不過十三歲的年紀,聞言便道,“姐姐們原是要來,可惜染了風寒,怕過了人,只好在家裏休養了。”

她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在暗暗生氣。

琅琊公主下給顧家的帖子上寫了,邀請顧家四位姑娘,恰恰好長房、二房有四位姑娘,可前些時日,太主娘娘卻要去了兩個名額,顧玳、顧珞從前都來過飛英花會,無奈将名額讓給了她。

眼下看來,顧瑁也就算了,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孤女竟然也能光明正大的同她們坐在一道,這才令人氣悶。

顧珑雖是二房的姑娘,卻對煙雨并無敵意,接了顧琢的話,向那廂解釋,“她喚做盛煙雨,是府上四姑奶奶的女兒。”

衆位貴女便了然了,紛紛颔首致意,煙雨瞧着她們友好,忐忑地心也放下來一些。

因着人還沒有來齊,桌上依舊在閑聊,于是有人向顧琢問起程知幼來,“太師府的程三姑娘如何沒來?”

顧琢本就覺得氣悶,這會兒提起她的密友,便打起精神道,“近來她學古琴,不愛出來玩兒……”

說是這般說,席上的貴女們卻心照不宣:近來“行首案”愈演愈烈,已然牽扯進了金陵數位貴家公子,那程知幼的哥哥程務青已然涉案,家裏頭自然嚴加管束,程知幼自然也不敢随意出門。

顧瑁聽她們說的無趣,這便喚了煙雨一聲兒:“濛濛,你瞧垂下來的那一根樹枝上,單腳站了一只綠頭鳥兒。”

煙雨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還未及瞧震懾,卻聽身後顧琢的聲音響起,待了幾分疑問:“為何你也叫濛濛?”

煙雨覺得很奇怪,回身道了一聲是,“我的乳名的确叫濛濛。”

顧瑁看鳥兒的心情被打斷,向着顧琢道,“有乳名不是很尋常?你小名還叫蠻蠻呢。不許同旁人胡說八道的。”

顧琢到底才十三歲,被顧瑁這麽一頓搶白頓時啞了聲兒,不說話了。

煙雨很奇怪顧琢關于她乳名的疑問,很想知道還有誰同她都叫濛濛,正想多問一句,卻聽見前方有踩枝踏葉的聲音,擡眼睛望去,左前方來了一行人,為首的年輕人身量很高,穿一身雲峰白的錦袍,那顏色很幹淨,真如峰頂萦繞的雲煙一般,襯出了此人意氣風發的樣貌。

那人由遠處望過來一眼,桌上的貴女們忽然都不言聲了,有人便偷偷問起他的來歷,另有一人就叫她們都起身,“是陛下頂頂小的皇子,封了魏王的。”

于是衆人待那魏王梁帆懸近前,齊齊下拜,口呼千歲萬安。

那魏王梁帆懸生就一身明朗豁達的氣度,說話時眉眼也含笑意,活得像光一樣璀錯。

他說起身,卻不多言,只領了身後的諸位年輕公子入席,一時間席上便無人說話了,一片寂靜。

梁帆懸便揚揚手,身後立時有人會意,沒一時領了古采班子來變戲法,那小哥兒捧着戲法箱子來了,每一時神氣活現地從裏頭變出了各樣物事,引得席間貴女們都掩口笑,氣氛便又活躍起來。

顧瑁卻覺得十分無趣兒,她還惦記着她的甜櫻的發飾,小聲同煙雨說話,“……她是公主,數不清的珠釵玉簪等着她去戴,偏偏要搶咱們的花戴,想想我就嘔得慌。”

煙雨也小小聲回應她,“咱們今日一個穿粉,一個穿鴨黃,戴那個才合襯……”

她看顧瑁還在悶悶不樂,又說道,“我給你做只貓兒腦袋……”她悄悄擡起手來,在她的面前仔細地畫了一個貓兒的樣子,先畫兩只小圓做耳朵,再畫個大圓當腦袋,最後在臉頰邊各添三筆做胡須。

“到那一日,我戴貓兒爪,你帶貓兒腦袋,咱倆又是一只完完整整的貓兒。”

魏王梁帆懸半倚在椅背,兩條長腿長的無處安放,正百無聊賴間,卻瞧見了對面的小女兒,認認真真地在空中畫了一只貓腦袋,那神情可愛認真,忽覺的有趣極了。

正思量間,聽得有內官高聲唱道:“琅琊公主駕到。”

衆人便都站了起身,旋即跪拜在地。

琅琊公主梁冰銜雖換了一身衣衫,可發髻上還戴了那兩只小鴨梨和甜櫻桃,顧瑁偷偷看了一眼,只覺得氣悶,偷偷地和煙雨極小聲地說,“我好不快活!”

魏王梁帆懸也只得十八歲,上前喚了一聲皇姐之後,忽得提高了調門,“皇姐頭上是什麽?”

琅琊公主吓了一跳,捂了胸口不敢動了,表情僵硬地問道:“有什麽。”

梁帆懸哦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有一只蟲子落在了皇姐的頭上。”

琅琊公主一驚,也來不及叫人來趕,自己先往發頂趕了一趕,再擡頭看魏王的神情,見他還是搖頭,這下急了,往頭頂輕拍了拍,那小鴨梨和甜櫻桃原就別的不牢固,一下便落在了地上。

梁帆懸本就想頑皮捉弄一下皇姐,這會兒忽見她頭上落下了兩枚小發飾,就想着一時來敲詐她,這便說了一聲得嘞,彎下身将兩枚小發飾捏在了手裏,轉身回了席間。

琅琊公主愣在了當場,意識到又被魏王給捉弄了,直氣的七竅生煙,差點想拂袖而去了。

顧瑁和煙雨目睹了這一切,只覺得暢快極了,顧瑁偷偷問煙雨:“我快活了,你呢?”

煙雨也悄悄說道,“我今兒這一天都會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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