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品物皆春芋苗和桂花糖漿,甜甜蜜蜜攪……
太主娘娘在車上掀了半簾向她們招了招手。
煙雨偷偷把拿着小發飾的手藏在身後,向着小舅舅抿唇淺笑一下,旋即捉了顧瑁的手,往馬車那裏去了。
顧瑁悄悄在煙雨耳邊叨叨:“……方才寧舅舅叫我也過來時,就好像他特意去鋪子裏斬了只鴨前腿,不夠秤,勉強搭了個醬鴨頭。”她不無遺憾地說,“我覺得我就是那只醬鴨頭。”
煙雨拉着她上了第二輛馬車,坐定下來才悄聲說道:“醬鴨頭哪裏有你半分可愛?我是小芋苗,你是桂花糖漿,我倆甜甜蜜蜜地攪成一碗才好。”
兩個小姑娘說着俏皮話兒,一邊兒向外看去。
雨後的春日尤其溫煦,顧以寧的背影颀秀,站成了森然的修竹。
魏王梁帆懸有些意外。
他是封了王爵的皇子,同幾位哥哥相較,他除了年紀沒有任何短處,東宮如今地位不穩,那至尊的寶座他也有資格去争。
既有争儲之心,那這位新入閣的閣臣顧以寧,便是他要極力拉攏的對象。
程閣老掌內閣七年,扶持了盛實庭等一衆東宮擁趸,如今程閣老之孫深陷“行首案”,民怨沸騰,又因在遷都一事上,因私心一味反對陛下,如今已是強弩之末。
顧以寧其人深得陛下器重,否則決然不會以二十二歲這般年紀,入閣拜相。
他曾明裏暗裏向顧以寧釋放善意,卻從來只見他清冷疏離,除了政務之外,一句多餘的話沒有,今日忽然現身,倒是令梁帆懸意外。
他收拾了心情,将目光從上了馬車的煙雨身上移開,負手一笑,喚了一聲顧大人。
顧以寧微颔首,一雙深秀的眼眸微沉,道了一聲殿下。
梁帆懸莫名地有些緊張。
這位新晉閣臣有一張清俊的面容,眉眼間泊着澹寧的江水,明明他才是天潢貴胄,龍子鳳孫,可這位顧大人此時從容的氣度,卻分明更像是上位者。
Advertisement
“……方才皇姐還在問起何人來接姑祖母,原來竟是顧大人親來。”梁帆懸笑着開啓話題,“方才得了兩枚小發飾,是貴府二位姑娘的,故而親自奉還。”
顧以寧點了點頭,眉眼卻似凝了霜雪,顯出清冷的神色來。
“春日和暖,該當負日之暄。”他淡漠一聲,拱手告別,“臣告辭。”
魏王梁帆懸驚訝于他的清冷驕矜,還未及出言,自家皇姐琅琊公主梁冰銜,卻輕輕慢慢地走了過去,在顧以寧的身前站定,撫了撫鬓邊。
“寧表哥一向可好?我正說着過些時日要去姑祖母家裏做客,屆時倒可以同寧表哥閑談幾句。”
梁帆懸覺得很尴尬,望了望天,卻覺得表哥的稱呼才能拉近距離,這便插了一句,“本王方才竟是見外了,您是姑祖母的至親,本王也該叫一聲表哥才是。”
他說罷卻忽然意識到,那位盛姑娘應當喚顧以寧為舅舅,他這聲表哥一叫,立馬就同盛姑娘分了輩分,往後可就有些麻煩了。
顧以寧不置可否,只在眉間蹙了隐約一道。他不看公主,只點了點頭,并不打算同她多言,道了一聲告辭,這便轉身上了馬車。
顧家的車隊緩緩起步,琅琊公主梁冰銜望着漸漸馳遠的車隊,眼睛裏便全是失落和悵惘。
彭城大長公主的儀仗在,便誰都不能去挑顧以寧的禮儀,畢竟他的親祖母,是天家碩果僅存的幾位老輩兒,從前又是暫攝過國是的,饒是親王和公主,都要對她畢恭畢敬。
魏王梁帆懸望了望那山門前一衆靜默的貴女,再瞧了瞧自家皇姐的臉色,這便拿手肘搗了搗她的肩膀,譏笑她。
“行了行了,皇姐的眼睛都快長到馬車裏去了。”他同琅琊公主一奶同胞,揶揄起來毫不留情,“他方才同我說了,嗯十三個字,同你一句都沒有,這般看來,我嫁給他的概率都比你大!”
琅琊公主正是滿心失落的時候,聽見自家這個不省心的弟弟這般嘲諷她,直氣的把頭上的簪子一拔,指着他叫他站住。
“你過來,信不信我紮死你。”她氣的直數落,手裏的簪子砸過來,落在梁帆懸的腳邊,一聲脆響,“你今兒就是來氣我的吧?啊?你氣死我你能有什麽好處?”
這一頭琅琊公主氣的險些要清理門戶,那一頭山門下的貴女們卻都默默望着遠去的車隊,良久才互相看看,似乎都覺察出來旁人在想什麽。
人人都聽聞金陵顧家的六公子,也就是今日這位新晉閣臣瑤階玉樹,溫其如玉,今日一見,其人比傳聞中,還要清俊颀秀許多。
丹陽侯家裏的三姑娘齊雲梭往乖巧站着的程知幼那裏看去,便寒暄問起來:“……是妹妹家老爺親自來接?”
程知幼點了點頭,到底才十二歲,眉宇間還有些忐忑。
“爹爹一向都不會晚,也不知道今日怎麽了。”
齊雲梭便安慰她,“許是進山的車多,耽擱了也說不得。”她有些豔羨地說道,“咱們這樣的門第,姑娘少爺出門哪個沒有十個八個仆從跟着,能親自送女兒出門的,可真不多見,妹妹的父親待你可真好啊。”
程知幼聞言也深以為是,她笑着說道:“我家姊妹三個,爹爹最是疼愛我,夏天怕我曬着,冬天怕我凍到,比我娘親還要細心幾分。”
二人說着話兒,那一頭就有一輛馬車往山門前來了,車上躍下來一位短打男子,正是盛實庭的長随盛适,道了一句姑娘好,這便請程知幼上車了。
程知幼見是盛适來接,心中自是有一番疑惑不提。
而那出獅子嶺的官道上,梁太主的馬車車隊正馳騁,第一輛馬車裏便傳來了幾聲碎語。
梁太主望着在車中窗下安坐的孫兒,便有些奇怪。
自家孫兒的性子她最了解,他等閑不同人寒暄,今日卻很稀奇,竟主動下了車,同魏王和公主寒暄了幾句。
她于是便問起來,“可是局勢起了變化?”她雖年紀大了,可政治敏感度缺不低,放低了聲音,“陛下屬意魏王這小子?”
春日的光從窗裏錯落而下,随着馳騁的速度微微閃爍,顧以寧的側臉在這樣錯落的日光下,顯得眉眼有幾分暖意。
“無論是誰承繼大統,孫兒都不會刻意結交。”他擡眼看過去,眸色安寧,“祖母安心。”
梁太主只是出于疑慮,随口一問,聽孫兒從容的語調,便舒緩下來,同他閑話着。
“我年紀大了,本不愛出門赴宴,尤其是這年輕人的飛英花會。只是眼下瑁兒大了,要相看人家,又應承了煙雨的娘親,也為她的親事操操心,這才出來交際。好在我這一張老臉倒也有些薄面,打馬吊聽戲時,倒有幾家的夫人太太過來問詢。”
老人家自顧自說着話,原也沒指望自家孫兒能認真聽,只是說話間隙停了停,卻見自家孫兒半倚在窗下,正認真地聽着,她便來了幾分閑談的精神。
“咱家瑁兒不必愁,煙雨那孩子卻着實讓我費心,好在她年紀還小,慢慢相看,總能相看到中意的。”她提起魏王來,“那孩子昨兒今晨還來拜會我,比他那個姐姐還要細心幾分。”
顧以寧垂下了眼睫,指節無意識地在桌上敲一敲,發出了沉沉的兩聲響。
獅子嶺距離金陵頗遠,行至挹江門外時,太主娘娘便坐的有些累了,看着城門外有歇腳的涼棚,這便要下來走走。
這時辰正是午後,門前并沒有太多的行路人,梁太主一踏下馬車,顧瑁就瞧見了,提着裙子便來攙她,撒着嬌地陪着梁太主往周邊轉一轉去了。
煙雨也坐累了,這會兒見顧瑁一溜煙兒地去服侍太主,這便也慢慢下了車,往涼棚下坐了。
橫豎閑着也是無事,煙雨就将那小發飾拿出來在桌上瞧,好在琅琊公主雖搶走了,倒也很是愛惜,沒什麽破損之處。
煙雨瞧着很高興,忽聽見那涼棚的主家正在叫賣酒釀小元宵,濃郁的香味飄了過來。
那主人笑着問煙雨,“姑娘可要來一碗?小人家的小元宵同別家不一樣,不僅有小元宵,還有枸杞、赤豆、藕粉、紅棗,若是入了秋,還能有桂花……”
煙雨笑着應承,“……若是有桂花糖芋苗最好了,可惜秋天還早呢。”于是吩咐主家為她盛上一碗,又囑咐不要擱枸杞和藕粉。
她往太主娘娘的馬車上望了一眼,小舅舅沒下來呀,這會兒會不會也想吃一碗兒小元宵?
想到這兒,煙雨就覺得心在腔子裏上下左右地亂跳,她鼓起了勇氣,往馬車那裏去,悄悄扒在車門處,向裏一望。
只是這一眼望過去,一下子就撞上了一雙明澈的眼眸,小舅舅的視線落在她的眼睛上,卻又往下移了幾分,落在她手裏捏着的那枚淡黃小鴨梨的發飾上。
煙雨順着他的視線,也看到了小鴨梨,呀了一聲,連忙把發飾攥進了手心,藏在了背後。
她緩了緩心神,忐忑地問他:“小舅舅,我給您買一碗酒釀小元宵吧……”
小姑娘的聲音溫軟,帶着些許的不安,顧以寧的視線從她匆忙躲起來的手那裏收回來,垂下了眼睫,一時才淡淡地應了一聲好。
煙雨高興起來,回身吩咐主家:“再做一碗……”
她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又回身問他,“您要加紅棗麽?”
顧以寧慢慢擡起眼睫,嗯了一聲。
煙雨又問,“要枸杞麽?養生的……”
顧以寧的視線望住了煙雨的眼睛,眼睛裏慢慢浮泛起些微的笑意。
他說好。
煙雨吩咐完店家,沒來由地有點兒緊張,一張小臉在門外躲了一半兒,只露出兩只烏黑明亮的大眼睛,霎了一霎。
“要糖麽?”
顧以寧笑了一下,“不要糖,要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