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星星微酸我不是壞小子,我是好大人
酒釀小元宵裏加醋?
煙雨擰着眉頭想象了一下,酒釀小元宵裏撒一把糖,軟糯裏就多了清甜,可若是放些醋進去,那個酸味真不敢想象。
她糾結地望住了小舅舅。
顧以寧坐在窗下,執書卷的手擱在桌案上,竹宣紙的光潔流淌在他的指尖,像是收斂寒意的冰淩。
煙雨想了想,揣度着問道,“……小舅舅,您是不是愛吃酸啊?我娘親說,酒釀若是煮的久了,就會酸酸的——不用特意放醋的。”
她說話的時候很認真,顯是細細地考量過,“水開下小元宵,,浮起來之後再下酒釀,這時候盛出來的話,就不會酸。”
顧以寧展眉,點了點頭,“就照你說的做。”
煙雨聞言小小地驚訝了一下。
放醋的問題,這麽快就解決了?看來一定要動腦筋想辦法啊。
她當下就有些雀躍了,轉身同那茶厮掌櫃吩咐,“有一碗的酒釀要煮的久一些,最好是煮到酸酸的。”
店家爽利地應了一聲,煙雨便百無聊賴地坐着等,青缇陪着姑娘,捧着腮同她輕聲閑談:“……一時進了山房,姑奶奶若問起來,您可別露怯——被姑奶奶察覺了,又要難過了。”
煙雨嗯了一聲,那聲線輕輕杳杳的,“我近來總惹麻煩,少讓娘親知道一宗是一宗……”她想起昨夜的事,仍覺得心有餘悸,“我怕得要命,好在有小舅舅……”
女兒家的心事不好宣諸于口,煙雨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驚懼一點一點爬進她的眼底,直叫青缇看了心疼。
“是奴婢的不好,叫您在廊下坐着也不陪着您……”她拭淚,後怕極了,“這世上怎麽會有那麽壞的人!”
煙雨至此都還不知道,昨夜那個騙她的人是誰,只捂了耳朵不想聽。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可我這都兩回了。”煙雨擰着眉頭,下定了決心,“一定不能再叫人給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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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缇點着頭贊同,“那一位魏王殿下就很磊落……”
煙雨沒有言聲,只将視線望向了咕嚕咕嚕正滾着小元宵的小鍋。
她站起身,腳步輕快地走了過去,又叮囑了一聲兒:“酒釀要煮的久一些,才酸。”
店家笑着應承着,盛了一碗出來,青缇想去接,卻叫自家姑娘給劫胡了。
“您仔細燙!”青缇有點着急地跟在姑娘後頭說了一句,煙雨卻小心翼翼地掐着小碗的沿兒,極其仔細地上了馬車。
路邊的簡陋茶肆,是斷沒有托盤托着的,将将盛出來的小元宵燙極了,煙雨只走了半程便覺得手指尖像烤熟了一樣。
正低着頭忍着燙,眼前卻多了一只手,接過了湯碗,放在了桌案上。
煙雨的指尖旋即捏上了自己的耳朵,搓了一搓。
再擡眼,那碗小元宵已然擺在了桌案上,小舅舅瞧着她,眼眸裏有淺淺的關切。
煙雨有點赧然,“酒釀在鍋裏滾了三滾子,一定很酸很酸。”
她的雙手還擺在耳朵邊兒,像個可愛的小兔子,拿大而圓的眼睛望着他,“您嘗一嘗,可別酸倒了牙。”
顧以寧嗯了一聲,輕擡手,将她的手指從耳朵上拿了下來,往她的手心遞了一塊冰冰涼的物事。
一霎冰清水冷在煙雨的手心裏轉旋,慢慢挪騰在指尖,那熱燙的指腹登時便冰涼下來了。
煙雨好奇地低頭看,一枚小小的玉雕,又是小玉兔搗藥。
她以指尖摩梭着小玉兔,喜歡極了,“又是一枚小玉兔!上次是木刻的,這回也是您自己刻的麽?”
顧以寧微微颔首,退回了桌案坐下,
“術業有專攻,玉雕可不是一件易事。”他坦然,“我不會。”
玉兔在煙雨的指尖漸漸生了暖意,她覺出了一點子的開心,坐在了小舅舅的對面,請他嘗一嘗,“您是一向愛嗜酸麽?”
顧以寧說不是,
“只有今日愛酸,”他的嗓音裏帶了些許的自嘲,見煙雨正望着他,這便垂下眼睫,執起調羹,舀了勺沿一點,涼了涼淺嘗一口。“不夠酸。”
他閑閑一句,眼眉上染了層和煦。
煙雨有些訝然,這一碗酒釀煮了這麽久,也沒有放糖,一股酸味兒氤氲,可小舅舅竟然還覺得不夠酸。
她疑惑地看了看這碗煮了很久的小元宵,極其自然順手地拿起調羹,放在嘴巴裏品咂了一下。
“不好吃……”這已經不是計較酸不酸的時候了,是完完全全地不好吃,煙雨皺着眉頭擱下湯匙,卻在下一刻驚了一驚。
她好像極其自然地拿起了小舅舅的調羹,然後放進了嘴巴裏。
這不是同小舅舅碰到了麽?小舅舅會不會覺得她不得體,竟然用旁人的調羹,可是小舅舅不是外人啊,是她喜歡的人啊……
她的心思轉了一百圈,看向小舅舅的眼睛裏就帶了點無措。
好在小舅舅并沒有看她,只将手邊的書卷輕輕移在了一邊,似乎并沒有在意她在做什麽。
煙雨的心方才有一些放心。
小舅舅就是這樣,有着正心誠意的至高修養,即便是瞧見了旁人的尴尬,也會靜如籽玉。
青缇恰在這時緩步上車,為自家姑娘也奉上了一碗。
煙雨心頭想東想西,不甚專心地執了調羹,舀了滿滿一勺,只是那勺将将碰到了嘴唇,便燙的一個手抖,調羹都從手裏落了下去,跌在湯碗裏。
将将從火上端下來的小元宵燙如火栗,一霎就将煙雨的唇尖燙了個赤紅,眼睛裏也裹了滿滿的一包淚。
她這會兒也顧不上禮儀教養了,縮在桌邊燙的掉了幾滴眼淚。
靜默無聲地忍受了那一霎的燙意,再睜眼時,小舅舅已然站在她的身前,低垂着眼睛看她。
“下回記得要吹一吹。”他坐在她的身前,将燙傷膏蘸取了指尖一點兒,示意煙雨擡起下巴來。
小女兒的唇色鮮潤,唇尖被燙出了胭紅一點,仔細看似乎還破了皮。
她仰着頭說不疼,将尖而小的下巴擱在了小舅舅的手指間,“人有錯手,馬有事蹄。想不到我這樣一個吃小元宵糖芋苗的高手,竟然也會有崴泥的時候。”
還能說俏皮話,證明方才那股子燙勁兒已然沒了,顧以寧的眉間卻始終不展,輕輕将藥膏抹在了她的唇尖,再以指尖柔緩地摩挲了一下。
感受到唇尖傳來的那一點清涼,煙雨視線下移,落在了小舅舅濃密的長眼睫,再向下移,他的眼眸低垂着,清澈無波的江水倒映出了一個小小的她。
小舅舅可真好看啊,像是伸手不可及的星子掉落在了她的眼前,她唇上頂着那一點清涼,僵硬地開口,說出來的話就唔哝不清的。
“小舅舅,您覺得天上的星子涼不涼。”
顧以寧擡起了頭,猝不及防的兩道眼光同煙雨撞上,他的眼眸裏不起波瀾,眼前人眼眸裏的水卻漾來漾去,最後慌張地挪開了視線。
顧以寧不言不動,一時便收回了手,站起了身。
“落下闳①曾摸過跌落下來的星星。”他的語音靜緩,無端使人安寧,“星子看似沉金冷玉、寒徹肌骨,實際卻滾燙熾烈、熱切如火。”
煙雨偷偷舒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顧以寧合上燙傷膏,動作不急不緩。
“這些吃食也一樣。看似平靜無波,實則熱可炙口。仔細一些。”
煙雨乖巧地點着頭,“這些道理,您要和我說一百遍,我才能記得住。”
小小的女兒,坦誠地不像話,顧以寧的眼尾輕輕向上揚,似乎蘊含了一些笑意。
“腳還疼麽?”他問起昨夜的險境裏,她一直赤足而行,他為她擦拭腳上的泥時,似乎摸到了一些細細碎碎的傷口。
煙雨這會兒也不敢吃小元宵了,只望着碗不甘心。
“不疼了。”她不想提及昨夜的事,只拿眼睛糾結地望住了小舅舅,“那個人是誰?我都不認得他……”
她被她的娘親保護的很好,純質的眼睛裏有不谙世情的天真,以致于初入浮世,尚不知如何應對。
青缇過來拾掇桌上的碗,顧以寧待她下了馬車,溫聲向她道:“不過是一個傾慕你的人,用了錯誤的方式。”
煙雨覺得很難以理解,她雙手摩梭着手裏的小玉兔,若有所思。
“珙表哥也這樣,那個人也這樣。”她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小聲兒說,“傾慕別人就不能放在心裏麽?”
說到這兒,她忽然覺得很羞愧。
她傾慕小舅舅雖然也偷偷放在了心裏,可總會有情難自已的時候,她也曾脫口而出過,也不知有沒有給小舅舅帶來了困擾。
“可能有時候,他們也控制不了自己……”怎麽回事,她怎麽還突如其來地和那些人共了情?煙雨連忙晃了晃腦袋,企圖把自己晃醒,“不對不對。我可不是那樣的人。”
糟糕,她又脫口而出了,忐忑不安地擡起頭,小舅舅的眼眸垂着,看不清其下的一雙眸。
“這世上的壞小子很多,女兒家務必要小心提防才是。”
煙雨聞言歪了腦袋,裏頭裝了很多問號。
“我知道,我娘親先前嫁的人,還有昨夜那個,都是壞小子。”她自己想明白了,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這樣的人很危險。”
顧以寧說不止,還有很多表面上看不出來壞的。
“離他們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