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去偷月亮待夕陽落進江面,我就背你去……

小鴨梨呆在煙雨的發髻上,貓兒爪子藏進了她的心裏。

也許是夏日午後的輕熱太過溫吞,也許是珠玉在側使她安心,煙雨心安理得地打起了盹兒。

又做夢了。

還是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濕漉滑膩的石壁,生着銅青色的苔藓,渴極了的小孩子,稚弱的小手血跡斑斑,在石壁上胡亂抹了把水,擱在唇邊上吸吮。

呼呼呲呲的聲音在耳朵裏鑽進鑽出,再後來就陷入了死寂,小孩子困乏地睡了過去,再睜眼時,仰頭便見頭頂那片黑寂的天,似乎在被什麽捶打着,顫動着。

她從夢裏掙紮出來,眼前一片迷蒙。

眼睫霎一霎,淚珠便滾落在了一片天青色的湖紗上,須臾便消融了,那一處衣衫便愈發深沉清潤。

臉頰下的溫熱手臂動了一動,窗子縫裏投射過來的一縷光,在地上晃了一晃,将她拉回現實。

她枕着的,好像是小舅舅的手臂。

她懵然地擡起頭,對上一雙清隽的眼眸,探尋地望着她。

“小舅舅,我又做夢了。”她說,嗓音近似呢喃,仰着的眼睛裏盛着惶惑,“我想偷一個月亮,挂進夢裏。”

小姑娘臉上的淚痕猶在,大約還沒從夢裏醒來。

“好。”顧以寧認真地聽着她的夢話,輕輕應了一聲好。“等到夕陽落進江面,我便背上你去偷月亮。”

小舅舅真好啊,煙雨吸了吸鼻子,豎起了腦袋。

“我睡了很久嗎?”她看了看窗隙裏落下來的那一束光,似乎同方才的位置沒差多少。

“你睡着時,那束光只向西走了一寸。”他也将視線落在地上的光亮,“不過須臾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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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訝然,她睡着時,小舅舅就那樣瞧着光走路麽?

她有些不好意思,吶吶地說:“您該叫醒我啊,我每次做了夢醒來,心裏都慌裏慌張的。”

大約是手臂被枕的微酸,顧以寧微微擡起手臂,動了一動。

“我也會做夢。”他的眉間輕蹙了一道,“你我皆非聖人,不能役萬物而執其機。”

煙雨聽得極其認真,見他輕動手臂,似乎很是酸痛的樣子,忙把自己的兩只手爪子搭了上去,眼巴巴地瞧着他。

“我給您捏捏。”她眨眨大眼睛,“您讀書這麽多,會不會畫符咒?您寫個急急如律令貼在我的腦門兒上成不成?”

這樣的要求平生未見,顧以寧的眼尾微微仰起,有些細微的笑意藏在其間。

“我并非道士,不會寫符咒。”他的嗓音溫和,帶着些許無可奈何。

煙雨捏着他的上臂,看似清瘦的表象下,卻有結實的筋骨。

“您給我寫個‘夢魇退散’也成啊……”她依舊下垂着眼尾,瞧上去可憐巴巴的,“要不我總會慌裏慌張,功課都寫不好。”

竟然還惦記着功課。

顧以寧失笑,好看的眉眼舒展開來,轉過頭望着她。

他靜靜地看着她,眼神像一片江水泊着安靜的船,清寥又安寧,良久,他才擡起了手,觸上了她的額頭。

指尖的那一點冰涼,觸及到她的額頭之後,漸漸溫熱,他以手指做筆,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一筆一劃地,寫着字。

煙雨在這片安寧裏緊張又無措,悄悄擡起眼睛去看,他與她的距離近的使人心慌,近到可以聽到他輕緩的呼吸。

倘或不小心往前一碰,說不得就會觸碰到他的唇,那樣好看的形狀,鮮潤又清透的顏色……

就碰一下吧,只輕輕吮一吮他的唇角,立刻就逃走。

她的心越發慌裏慌張了,額頭偷偷向前挺進,可惜下一刻就被一根手指抵住了。

小舅舅眼睛裏似乎有一星兒笑意,似乎又沒笑,他問她,“現下可還慌張了?”

煙雨像被抓包的小偷兒,心虛地眨眨大眼睛,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更加慌裏慌張了。”她裝無事發生,“您寫的什麽呀?”

“天機。”顧以寧放開她的額頭,“不可洩露。。”

煙雨好奇極了,正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卻聽外頭顧瑁的聲音響起來:“濛濛,你在這裏嗎?一起吃白蘭蜜瓜呀……”

煙雨聽見顧瑁的聲音很歡喜,一下子站起身,将将要應聲,可腿上的酥麻一下子便竄上來,旋即又變成細細碎碎的疼,不要命卻難耐。

哪裏還來得及應聲,一瞬就歪倒了,好在跌入的懷抱溫熱,她閉着眼睛握着拳頭,在小舅舅的懷裏強忍了半天,才把那股酥麻疼癢的勁兒捱過去。

再睜眼時,才發現自己整個人趴在小舅舅的胸膛上,将他擠的半倚門邊。

煙雨覺得今日丢的醜已經夠多了,這下連看都不敢再看小舅舅一眼,手腳并用地從他身上爬起來,慌裏慌張地推開門跑了。

顧瑁正領着個丫頭在院子裏轉,乍見煙雨從游廊裏走出來,又喜又驚,拉着煙雨的手道:“我方才泡澡的時候睡着了,冷落了你,是我的不是。你尋到寧舅舅了麽?”

煙雨定了定神,心虛地搖搖頭,“我方才見着他來着……”她胡亂一指,“好像在那邊讀書。”

顧瑁拉着她往小舅舅的書房裏去,一邊兒走一邊兒打量她,“你怎麽臉紅紅的?發髻也歪了半邊兒,莫不是也在哪兒睡了一覺?”

煙雨聽到她說發髻亂了,心裏一陣懊惱。

這會兒自己的樣子一定很狼狽,連發髻都蓬亂了,小舅舅方才似笑非笑的,說不得是在笑她的傻裏傻氣。

她這般想着,卻又否定了自己。

如小舅舅那樣其溫如玉之人,又怎會取笑他人呢?

她胡亂地想着,顧瑁卻已經領她進了小舅舅的書房,飲溪端來了一盆冰鎮的白蘭蜜瓜,給兩個小姑娘拿小叉叉着吃。

好甜啊,冰涼涼的蜜瓜一入口,煙雨就忘記了方才的窘迫,她一手撐着頭,一手執着叉子小口啃蜜瓜,說起功課的事來。

“你可想好如何作文章了?”

顧瑁茫然地搖搖頭,“我連字兒都寫不好,還作文章,這是要了我的小命啊。”

煙雨也覺得很絕望,“我明兒要去煙外月學制藝了,那頭的課不想再上了。”

“想的美。你須得陪我。”顧瑁毫不留情地打消她的念頭,“我叫人去請寧舅舅了,他一定會幫咱們的。”

提到小舅舅,煙雨的心就砰砰直跳起來。

“從前的功課,小舅舅也會幫你嗎?”

顧瑁小口咬着蜜瓜,想了想道:“舅舅很有原則,絕不會替我捉刀,只會一樣一樣地同我講,怪累人的。”

她斜乜一眼煙雨,得意洋洋,“你瞧你運氣多好,同我一起,就能得到寧舅舅的指點,他可是春闱的會元!”

煙雨從來不知曉小舅舅讀書的經歷,此時聽顧瑁提起來了,登時好奇心大起,悄聲問道,“小舅舅好生厲害啊……”

顧瑁與有榮焉地點了點頭。

“寧舅舅十二歲之後就忙着讀書考試,先是中了直隸府的解元,十五歲中了春闱的會元,可惜殿試只點了探花,不過人人都說狀元易得,探花難求,因為中探花的第一宗緊要的,就是要長相英俊。放眼整個大梁,誰能比我舅舅更好看?”

煙雨無比真心地贊同。

“小舅舅的眼睛最好看,”她想了想,又否決了,“鼻子也很好看。”

顧瑁也想了想,“我覺得寧舅舅穿衣打扮最好看,瞧着就比尋常人高出一大截去。”

煙雨停止了吃蜜瓜,看見桌案上的紙就是一陣兒頭痛,她去淨了手,坐回來時就愁眉苦臉的。

“讀書是為着什麽呢?”她雙手捧着臉,“我就想,以後開個制藝鋪子,讀書是為了能看懂賬本……”

提到制藝,顧瑁就來了興趣,“你不是說要給我做帶網紋的蜜瓜和小貓腦袋麽?”

煙雨這時候才思如泉湧,驟然被顧瑁打斷了思路,就再也接不上了。

“我現下想要寶石做發飾。”煙雨想到小舅舅講給她聽的故事,有點兒憧憬,“用寶石做花鳥蟲獸的眼睛,一定很耀眼。”

顧瑁鬧不懂煙雨在想什麽,只好奇問了一嘴:“如何冷不丁地要戴寶石?太婆婆那裏有一只鑲藍寶石的金镯,說要給我做嫁妝,你若喜歡,我就送給你。”

煙雨吓了一大跳,忙不疊地擺手拒絕,“我說的是月亮上的寶石。”

顧瑁訝然一聲,也去淨手回來作文章。

這一頭兩個小姑娘頭碰着頭作文章,顧以寧從藏書室裏出來,回了卧房更衣,再出來時,已然換了一身竹月色的軟絹道袍。

石中澗由室外進來,先是為公子奉了一杯茶,才恭謹道:“魏王府中遞了帖子來,邀您今晚在獅子樓小聚。”

顧以寧素來不耐應酬交際,聞言便将茶盞擱下了,石中澗自然會意,卻又不得不多說了幾句。

“送帖子的是魏王府的小內侍,他來了也不走,就在門房裏東打聽西打聽,旁的不問,只問表姑娘……”

顧以寧不置可否。

暮色四合時,煙雨手裏拿了一卷作好的文章,慢慢地出了西府往外走,正遺憾下午作文章時小舅舅不在,卻在下一刻,瞧見那門前停了一輛黑榆木的馬車,石中澗正在一旁候着。

一定是在等小舅舅!

煙雨的心立時便雀躍起來,提着裙子小跑過去,石中澗見表姑娘來了,很是意外,拱手施禮,喚了一聲表姑娘。

煙雨有點兒赧然地問起小舅舅,“……是要出門麽?”

“正是。”石中澗點點頭,“姑娘可有事?”

煙雨擺了擺手,撓了撓鬓邊,“我想給小舅舅看看我作的文章。”

石中澗哦了一聲,請姑娘上車:“公子即刻便會來,您要麽在車上等一時?”

煙雨仰頭看了看天,還是蟹殼青的顏色,天還沒黑呢,這便點了點頭,上了馬車坐下。

趴在車窗上向外看,天卻沒一會兒就黑下來了,一輪彎彎的月懸在枝桠間,發着柔和的光暈。

正看着月亮望呆,便聽石中澗喚公子,煙雨垂下眼眸,小舅舅站在了車窗下,肩背沐了一層柔軟的月色。

眼神相接,煙雨的心撲騰亂跳,說話就有點語無倫次了。

“太陽下山了……”她指了指頭上的那一輪彎月,“您什麽時候背我去偷月亮?”

金陵有個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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