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汝于成我的心裏有一百只貓兒爪子在……

煙雨的眼睛亮了亮。

小舅舅坐在花架下,成了夏日午後頂頂安寧的風景。

他的聲音也好聽啊,像是一縷風過耳,拂動了耳畔的碎發,有着細細微微的溫柔。

看着喜歡的人,煙雨覺得自己的兔兒尾巴快要藏不住了,她捧着臉,望着小舅舅問了一句,“那書生,是您嗎?”

顧以寧垂眸一笑,那笑意不過淺淺,只能在唇角眼梢尋到些蛛絲馬跡。

“也許是。”

煙雨扁了扁嘴。

若小舅舅是那一個小書生的話,被他渴求見到的那個倒影,該有多幸福啊?

她心裏酸酸的,心裏生了小火爐,上頭坐着一鍋煮久了的小元宵,只能強行轉開念頭。

她記挂起方才被自己打斷的話題,試探地去問:“您從前不愛讀書,後來呢?後來為什麽又喜歡讀書了呢?”

“後來……”顧以寧偏過頭看她,眸色安寧,“有人給了我一顆糖。”

心裏的小火爐火更旺了,小元宵大約要被煮的酸倒牙了吧。煙雨有點想哭,吸了吸鼻子。

又是倒影,又是給他吃糖,從前怎麽不知道小舅舅有這麽多故事呢?

哎,還不是她問的。

煙雨悵然地放下了捧臉的手,有點沒精打采地盯着桌案上的紙。

“我還要做功課呢,不能陪您聊天兒了。”她的心裏有點小別扭,“您曬會兒太陽打個盹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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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說完,別扭的小姑娘就有點慫了,悄悄擡頭看了看小舅舅,好在他沒在看她,這才放下心來。

她下意識地又咬起了筆頭,眼睛卻在偷偷瞄他,下一刻,小舅舅便站起了身,負手走在她的桌案前站定,煙雨吓了一小跳,仰着頭結結巴巴地恭送他:“您不在這兒曬太陽啦……”

顧以寧嗯了一聲,伸手将她嘴巴裏的筆輕輕地拿下,道:“筆頭咬爛了怕也寫不出。我帶你讀書去。”

讀書去?

煙雨雀躍起來,小舅舅說要帶她去讀書!雖然是讀書,可是只要能同他在一起,即便再難讀的書也不怕。

她站起身,輕輕牽住了顧以寧的衣袖,“我忽然也很想讀書……”

一份柔軟的力度墜在袖邊,顧以寧輕嗯了一聲,慢慢地向他的書房去。

煙雨跟在他的身側進了院子,不免問東問西。

“……不愛讀書的話,一筐子糖也改變不了我的心意,可見您還是喜歡讀書的。”她還是計較那顆糖,“那顆糖您吃了麽?甜不甜?您那時候幾歲啊?”

她拽着他衣袖走路的步子小小,謹慎又小心。顧以寧放慢了腳步,回答她的話,“十二歲。”

煙雨哦了一聲,“十二歲也還是兒童,不能随意要人家的糖呀——萬一被人哄騙了……”她在他的身旁小小聲說話,聲音溫軟的像夏日的風,“我娘親說,誰給的東西都不能要。”

顧以寧将手臂擡了擡,牽着她躲過一片探進游廊的芭蕉葉。

“你娘親說的有道理,要聽。”

煙雨洩了氣,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多管閑事了。

“我也想吃糖……”她晃了晃他的袖邊兒,走的有氣無力的,“小舅舅,我走不動了。”

這會兒正是犯困的時候,走了一陣兒還不到,她嗚哝着說要歇歇,在游廊邊坐下了。

“您瞧那只貓兒——”她往游廊下的草叢指了指,有只烏雲蓋雪正蜷着身子打盹兒呢,“做貓兒可真舒服呀。”

顧以寧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那只胖貓兒似乎覺察到了,警惕地睜開了雙眼,看了看,又伸了個懶腰,翻身繼續睡了。

游廊外是圍牆,忽然遙遙地響起了一聲問詢,聽着倒像是白嬷嬷的聲音,“公子可在院中?殿下要往蔚州去一封書信,想叫公子執筆。”

便聽有侍女恭謹的聲音響起來,“公子此刻該是在院中,奴婢去為您通傳一聲?”

白嬷嬷笑着說不必,“殿下喚我親自去請,省的公子又推脫。”

聽聲音像是要進院來了。

顧以寧一把捉住了煙雨的手臂,彎下身子,在她的耳畔輕輕說道:“快走,可別被她捉住。”

煙雨最是喜愛捉迷藏的游戲,此刻聽小舅舅說了,立刻站起身,反環住顧以寧的手臂,往游廊盡處一路小跑。

“別怕,我帶您藏起來。”

圍牆下的腳步似乎快要進來了,煙雨反客為主,這會兒也不說走不動了,拽着小舅舅的手往游廊盡頭的屋子跑去,近前了,推開了門,藏了進去。

像是一瞬踏進了黑暗,這間小小的屋子四面打了接頂的櫃子,每一格都堆疊滿了書,即使是在白日,倘或不點燈,也是昏暗一片,只有窗子縫隙裏透出來細細的一束光。

煙雨靠在門上,小小的喘了喘,定下心,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手裏,還捉着小舅舅的手。

夏日裏他的手卻有涼而細膩的質感,手指清瘦而纖長,在她小小的手掌裏安靜地躺着。

周遭太靜,靜到似乎可以聽到身側輕緩的呼吸,煙雨的心劇烈的在跳,像是小火爐上的鍋開了,熱蒸氣撲騰撲騰地頂着鍋蓋兒,快要頂飛出去了。

黑壯慫人膽,煙雨決定裝傻,絕不松開小舅舅的手。

“您為什麽怕被白嬷嬷捉去啊。”她緩了好久,才扭過頭向一邊兒問去,可是卻估算錯了距離,額頭碰到了小舅舅的下巴颏。

他也在看她!

煙雨心裏的鍋這會兒真的開了,說不得一會兒就要吹起哨來。

她拿另一只手拍拍胸口,試圖把心跳按回去。

距離好近啊,近到可以看見他濃密纖長的眼睫,冰刻似的高高鼻梁,還有他若有似無的鼻息。

“寫往蔚縣的書信,一定又長又多,比你的功課難多了。”

他的嗓音輕輕的,連同氣息在她的耳畔拂動,有細細軟軟的風,觸碰着她的耳朵尖兒、耳垂,令人難捱的心癢,像小貓爪兒一般抓撓着煙雨的心。

煙雨緊張極了,也許耳垂都要緊張地紅了,她倏地轉過頭,不去看小舅舅深秀蔚然的一雙眸。

“我……我的功課也很難,”她結結巴巴,緊張地甚至無法呼吸,緊張到把心裏的感覺和盤托出,“您看我頭上的小貓爪兒還在嗎?”

顧以寧垂目去看她的發髻,今日她戴了那只淡黃色的小鴨梨,是可愛的,也是可氣的。

他低低地說了一聲不在,身前的小姑娘卻縮了縮腦袋,似乎快要窩進他的懷裏,扭過頭,仰頭看他。

“不在就對了……”她蹙着眉,眼下的肌膚暈染了一片嬰兒粉,連帶着眼尾也微紅,“我的心裏像是有一百只貓兒爪子在撓,好不自在。”

她仰着小小的,可愛的面龐,像是一朵半開的花兒,鮮潤而稚柔。

顧以寧垂目,視線在她的眉眼間停留,過了一時,卻将自己的手,從她的手掌心輕脫出來。

“方才不該跑的太快。”他擡起手,輕輕地覆上她毛絨絨的腦袋,揉了一揉,“歇一歇。”

手心裏那份冰涼驟然脫出,悵然若失萦繞上了心頭,煙雨舒了一口氣,小聲兒說,“我跑的不快……”

顧以寧嗯了一聲,轉過了臉。

他靠着門坐,一雙長腿長的無處安放似的,他仰臉望着那一束從窗子縫隙裏照進來的光,側臉的弧線美好的像雕刻一般。

“同你說個秘密。”他的聲音輕緩,“這間屋子裏有兩面是聖賢書,另外兩面堆疊的,是志怪小說、堪輿地理、星象天文……”

小舅舅不靠在耳畔說話了,煙雨的心跳便慢了一些,她被勾起了好奇心,小聲兒問他:“您讀過這麽多書,一定知道月亮上有什麽。”

顧以寧唇角微仰,“有小玉兔搗藥……”

煙雨扭頭瞪他,表示不滿,顧以寧不回頭,卻像是知道她想說什麽,眼眉間就帶了一點笑。

他說好了,不鬧,“月亮上凹凸不平,有八萬兩千個工匠在上面修月亮。”(1)

煙雨驚呆了,扭過頭問他,“月亮上有這麽多人,不怕掉下來麽?他們餓了渴了,有吃的麽?”

“不光有珍馐佳肴,月亮上還有七樣寶石。”顧以寧的嗓音安寧,像是在煙雨的面前鋪開了一片清朗月夜,“每一樣都是寶貝。”

煙雨有些憧憬了,“我也想去月亮上挖寶石……”她豔羨地扭過身,把自己的爪子搭在了小舅舅的手臂上,眨眨大眼睛,“他們怎麽上去的啊?”

“神仙背上去的。”顧以寧道,也轉過頭看她,眼神溫和,“好了,講完了。”

煙雨還沒有聽夠,若有所思地扒在小舅舅的手臂上想了好一會兒。

“我也跟您說個秘密。”靜谧的藏書室使人生乏,她慢慢把腦袋擱在了小舅舅支在膝頭的手臂,小聲說着話。

“我小時候呀,竈房裏有一個筒樣的盆子。我娘親說,起初她覺得這盆生的奇奇怪怪,不知道做什麽好,就将它放在了後山,後來有一日,忽然瞧見裏頭有十來個銀錠子,我娘親就把銀錠子拿回了家,後來再過十天半個月又去看,又多了許多銀錠子……”

“我娘親起初不敢用那些銀子,可我又害了病,急等着用,就全都花了,後來也沒人找……”煙雨的聲音很輕,回憶着小時候的事,“我娘親說那個盆子就是個聚寶盆,一直生了很久的銀子,就靠着這些錢,我的病也治好了,房子也建好了……”

她把頭靠在小舅舅的肩膀上,聲音漸漸地低下去。

“那個盆後來就不見了,可我還記得它是粉彩,上頭繪了長壽星和麻姑……可是樣子很奇怪,不像盆,倒像是個筒……”

“也許是箭筒。”顧以寧的聲音很輕,像是漂浮在那束光裏。

煙雨困乏了,腦袋在小舅舅的手臂上蹭了蹭,“您怎麽知道呀?”

顧以寧哦了一聲,眸色澹寧。

“我猜的。”

金陵有個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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