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月出東鬥別轉了,再轉該頭暈了
她像雲。
柔軟、潔白,像是擇時辰而限定的一場夢。
醫館特有的草藥氣味,混合着唇舌間一吸一吐的喘息香,在他的肩頸、脊背游走,那香氣氤氲到的每一處,都惹起了微微的顫栗,于是每一處顫栗都去擁抱那香氣,彼此相融而貼合。
她令他覺得抓不住。
即便她纖白的手臂環在他的脖頸,即便是那渾而圓的雲朵窩在他的懷中,即便她的那一點兒香甜被噙在自己的唇舌間,她依舊微喘着、啞着喉嚨在他的喘息裏低聲喚他小相公,要他來得再猛烈一些。
于是他微醉着,同那雲朵一句一句說着話。她在香風軟雲裏輕笑,每一句裏都混雜着低低的聲音,話也說不清晰了,卻還記着要消遣他一句不如香茶。
天爺,這世上竟有她這般令人惦念的女子?
窗外悄悄的起了風,月亮也垂着首,靜靜看着世間,若有所思地降下一片溫柔的光,這個時候只有安靜,在安靜的夜色裏彼此視線恍惚……
若經絡還不得疏解的話,那桑枝錘也可拿來一用。桑枝錘用艾灸熏了,還帶着炙熱的火,炙烤着室中一片熱騰騰。
按理說他不該太過激動,二十八歲的年紀,經歷的歲月如長河,可再細細想來,有一段漫長而曠久的歲月,他忙于政事,忙北地的百姓,忙于同邊境的蠻軍打仗,似乎從沒有認真而熱切的愛過一個人。
從哪裏開始的呢?大約就是運河上的那一垂首,有一縷濕發在雪山上蜿蜒,一直綿延進他的心裏。
于是他祈求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可她卻在旖旎裏笑,笑得像個菩薩。
他不敢歇下,也不敢閉眼,可大約是在醫館的緣故,也或許藥香使人入眠,他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再醒來時,晨光和煦,自己衣物整齊,那醫館的坐館大夫兼店主,一個叫屠香茶的姑娘過來喚醒他,笑着說道:“公子,您該走了。”
梁東序醒悟過來,懊惱地錘了捶床榻。
還有什麽可問的,這香茶同娘子是一夥的,他愛她愛進了骨頭縫裏,就要愛屋及烏,絕不能讓她傷心。
于是他站起身,身邊長随祝東風小心翼翼地捧來了一個布兜,向他交底:“那娘子,給了您五兩銀子。”
Advertisement
梁東序面色微霁,甚至有些甜蜜,他接過了銀子,仔細地裝進了袖袋。
上回給了二兩,這回卻給了五兩。她昨夜還說這程子需要銀子,卻還能勻出來五兩給他,這是不是能說明,娘子對他稍微有了一些上心?
轉瞬他又低落了:再怎麽樣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娘子又有一次毫不猶豫地把他給甩了,末了還打發了他五兩銀子。
可惜他這兩日就要啓程,若是不能将她拐回範陽,那下回見面就不知猴年馬月了。
梁東序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酸楚,只等着手下人來報她的消息,可沒過一時,那屠香茶就來趕他:“公子,你這門前圍的全是人,還叫我怎麽做生意?快走吧。”
于是他只能讪讪地出了廣濟堂,在門口晃悠,香茶又來趕他:“公子,你離遠些,瞧病的人還是不敢來。”
梁東序覺得很悲哀,只好往那巷子外的樹下坐了,沒過一時,長随祝東風便來報:“屬下去問了昨兒值夜的侍衛,都沒見着娘子的蹤影。”
梁東序氣惱地喝了半盞涼茶,陰沉着臉道:“一群廢物。”
祝東風覺得很委屈。
昨夜王爺在廣濟堂裏,門前只留了幾個侍衛,暗衛蹲在樹尖房頂,只盯着正門,可誰也沒瞧見娘子從哪裏出去的。
梁東序覺得要想得知娘子的下落,還是得着落在廣濟堂的大夫屠香茶那裏,這便賠着笑臉又上門。
屠香茶正在給一位老妪瞧病,見他來了眼皮子都不擡,冷着臉說不知道,“公子可別問我,你們二人昨夜在我這兒鬼哭狼嚎的,吵得我搬去了後院兒,一宿沒怎麽睡,今兒瞧病都沒精神。”
她撇得一幹二淨,一句話說的梁東序又是尴尬又是酥麻——說到底她昨夜該是滿意的吧。他委委屈屈地坐着,腦子裏千回百轉的。
她不喜歡他什麽呢?她昨夜說她對他只是見色起意,是不是說明他還是有那麽一星兒相貌上的優勢?到底是哪裏有缺失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能認栽。
眉間攏着來自範陽的愁,梁東序愁緒萬千地喚來了長随,“派人在雞籠山這裏守着,一見着娘子就立即禀報我。”
見祝東風應了,他又不放心地囑咐:“悄悄兒地,別惹得娘子反感,倘或辦砸了,本王發配你去瀚海捉鴨子!”
梁東序深深地嘆了口氣,只覺得渾身無力。
他該是這兩日離京坐船往津門,在津門再換陸路去範陽,偏偏臨行這一日,才将娘子尋見,這是什麽樣的陰差陽錯?
他拿不定主意,長籲短嘆了一會兒,只能将心情收拾好,先乘馬車往禁中去了。
齊王梁東序那裏密布着失戀後的愁雲,積善巷顧家東臯園外卻興高采烈地奔出了兩個小姑娘。
顧瑁一向是有些才學在身的,煙雨又有了小舅舅捉刀,兩個人在今日的回課中并沒有被夫子刁難,尤其是煙雨,同夫子告了假,只說還有旁的功課要做,夫子便點了頭準了。
也就是說,打明兒起,煙雨就不用去東臯園讀書,還是照往常一般,隔三差五地去煙外月同芩夫子學制藝。
顧瑁還惦記着昨兒商定的事,同煙雨一邊走一邊說道:“今晨我就叫管事的去辦了,先将塘坊巷的鋪面改造起來,你這邊拟定幾個樣式,要十分逗趣兒可愛的那種。”
煙雨嗯着聲兒,想着說話:“金陵的女孩子們戴掼了金玉珠釵,倘或見了咱們的發飾,說不得會有一時新鮮,可也就是一時新鮮罷了。所以我想着總要在上頭想些新意。”
她動着腦筋,也不知道說的行不行,“倘或去買些顏色各異的寶石,在上頭做些文章,說不得會在新鮮感上增添一些長久。”
顧瑁覺得這個主意很好,“比如兔兒的眼睛可以用紅寶石?金蟬的蟬翼可以用祖母綠?”
“那樣未免太過奢侈了……”煙雨咋舌,想了想道,“而且一只小兔兒發飾才拇指大,上哪兒去弄米粒大的紅寶石做眼睛呢?還有蟬翼,用祖母綠磨成薄片,又費功夫又費銀子。”
顧瑁也沒主意了,她拖起煙雨的手,邀她去西府:“去問問太婆婆吧?她見識廣、懂得多,說不得會給咱們出些主意。”
“可是,我想回去同娘親一道兒用午餐……”煙雨有點猶豫,又想去西府,可又想着晨起沒見着娘親,有些惦念。
“哎呀,你總是娘親娘親的,就不能讓你娘親自己待一會兒?”顧瑁抱住她的臂彎,“太婆婆每天還要打幾圈麻将呢,我都不纏着她。”
煙雨有點兒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倒也是,我娘天天說我是她的小尾巴。”
她想着這些時日,因着太主娘娘的庇佑,斜月山房的日子過的很好,娘親也有閑心出門子了,這樣的日子很好。
于是叫青缇回去知會一聲兒,她就同顧瑁在西府同東府的交界處的廊下坐着晃腿閑聊。
忽見那西府正門前似乎有人在叩門,接着便有門房去開了門,從那敞了一半的朱紅大門裏,遙遙地看見一個白衣少年,正騎着高頭大馬在府門前停駐。
因有些距離,煙雨和顧瑁并不能瞧得清楚那少年的面目,只能見到日光如金瀑,照在那一襲白衣之上,浮泛起耀眼的光芒。
顧瑁就起了好奇之心,戳了戳煙雨的臂彎,“你瞧那人,在咱們家門前還不下馬,瞧着很是趾高氣揚的樣子。”
煙雨便往門前張望了一番,恰見那人轉過臉,雖仍瞧不清晰五官,卻能看到那人面龐白皙如玉,又有一雙英氣勃勃的眉眼。
“我倒瞧不出來他的趾高氣揚,倒是十分英武的樣子。”
顧瑁這會兒沒事,扯了扯煙雨的衣袖,叫她一道兒去門前瞧瞧。
煙雨很是乖覺地跳下了廊,随着顧瑁往正門前走去了。
快要近前了,門房正接了那少年的名帖,轉身回府,顧瑁便喚門房,“顧泉,是哪一家的拜帖?”
顧泉聽着聲音忙擡了頭,見是西府瑁姑娘,忙恭敬地喚了一聲,将帖子遞給了顧瑁,笑說:“遞進來的名帖是薊遼總督府上的,說是帶了北地姑太太的消息。”
顧瑁瞧那名帖上一個大大的“谷”字兒,哦了一聲,“姑太太?莫不是我那表姨母要來了?”
她想到那一位表姨母就覺得心裏不舒爽,輕聲吩咐顧泉,“你拿去給管家瞧,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一言将将落地,便見朱紅大門被推開了一道,方才那白衣少年從馬上一躍而下,立在門前。日色如溶溶金,曬在他的側臉,顯出極其英挺俊秀的五官來。
這少年站在那兒,就站成了英氣勃發的模樣,他拿下巴看人,顯是聽見了顧瑁方才的話,好看的眼睛裏便帶了幾分矜傲。
“你喚節珂表姐做表姨母?”他看向顧瑁,嗓音帶着幾分戲谑,“那就該喚我一聲表舅才是。”
顧瑁覺得很不爽,指着他的腳道,“出言不遜,不許踏入我家的府門。”
那少年抱着臂,一雙英秀的眼眉望着顧瑁,一只腳擡起飛速地往門檻裏一踩。
“嘿,我進來了。”見顧瑁眼眉倒豎,他立刻又将腳收回去,只笑一邊兒,“嘿,我又出去了。”
這少年實在好玩兒,煙雨在一旁偷偷掩口笑,顧瑁卻忍不了了,氣得原地打轉:“快別攔着我,我要找掃把把他掃出去。”
煙雨就扯她一把,輕聲說:“你先別同他鬥嘴,且問問來歷再掃不遲。”
顧瑁氣的兩眼冒火,那少年卻挑了挑眉,向着煙雨拱了拱手,道:“這位姑娘倒像是能說話的。”他不看顧瑁,笑着說,“小可名叫谷懷旗,是為貴府七姑奶奶帶信兒來的。”
他話音兒剛落,顧瑁就在一旁冷言冷語起來:“誰稀罕你叫什麽?你既有信,遞過來便是,做什麽還不走?”
谷懷旗一挑眉,笑的肆意,“你還沒拿掃把掃我,我怎麽能走?”
顧瑁又氣得團團轉,正在這時,那顧泉呼哧呼哧地跑回來,拱手向着那少年道:“原來是制臺大人家的公子,我家三老爺請您入府。”
谷懷旗聞言一笑,視線在顧瑁的頭頂打了個旋。
“別轉了。再轉該暈了。”
他說罷,視線旋即便掠過去了,随着顧泉的指引,大踏步地往府裏進了。
顧瑁見這人負着手,趾高氣揚地進去了,直氣的在地上跺了一腳。
“你瞧他得意的樣子!”
煙雨卻想着方才谷懷旗的那一句節珂表姐,心裏掀起了細微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