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白日見鬼那姑娘還小,阿虞正等她長大……

梁太主今日一大早便進了宮。

陛下沉迷修道煉丹,後宮冷落了多少妃嫔,陳皇後雖是繼後,但勝在有個深闊的心胸,待後宮的妃嫔們極為和善,又因宮中寒來暑往的,除了賞花看景互相走動走動,閑的簡直要開出花兒來,于是陳皇後便隔三差五地做席宴請。

宮裏的妃嫔不論品階,誰過生辰都要擺一場酒不說,便是連嫁出去的公主的生辰,也能起個由頭。

今兒徐賢妃宮裏的梅花先開了第一春,擺一桌迎春宴;明兒董昭儀宮裏頭的貓兒下了一窩崽兒,各個雪白玲珑,得嘞,再擺一桌;後兒,陳皇後宮裏頭的菜園子大豐收,那正好,做一桌地三鮮,大家夥着吃席吧。

梁太主年輕的時候倒也愛熱鬧,近來年紀大了些,就愛看人熱鬧,宴會去的就少了些,不過瞧見些鮮鮮亮亮的小閨女們,她也開心。

今兒的宴席擺在春和殿花園,還是陳皇後起的由頭。

這回倒不是什麽稀奇古怪的,是陳皇後的外孫女晉康翁主做八歲的生辰,因樂亭公主同夫婿一道兒往滇地游玩兒,怕女兒奔波勞累,就把晉康翁主阿桃送入了宮。

梁太主原也在去或不去之間猶豫,因着顧瑁和煙雨的請求,便應了約,又依稀記得那翁主乳名叫做阿桃,這便挑了煙雨做的一只嬰兒面頰一般的粉桃戴了。

兩宮皇太後都薨的早,梁太主身為陛下的親姑母,除了幾位在藩地的老王爺,誰都沒她資格老,陳皇後引着梁太主在海棠樹下的羅漢床坐了,笑着引八歲的晉康翁主給太主見禮。

“這可該怎麽稱呼?”陳皇後笑着把個子一把大的小翁主摟在懷裏頭,“該叫一聲太姑婆婆。”

晉康翁主阿桃倒是落落大方,笑眼彎彎地喚了一聲“太姑婆婆”。

梁太主最是喜歡鮮亮可愛的女孩子,牽過了翁主的手,把手上的嵌寶石的金手钏褪下來,戴在她的手上,笑着說道,“我家裏頭啊,倒是有三五個孩子叫我太婆婆,你比她們小上幾歲,可比她們聽話乖巧多了。”

翁主摸了摸手上的金手钏,雖然樣式精巧可愛,又鑲嵌了價值不菲的寶石,可她到底是金窩裏養出來的孩子,雖喜歡卻也不稀奇,只道了一聲謝之後,就瞧着梁太主頭上的那一只顫顫巍巍的粉桃兒,挪不開眼珠兒了。

梁太主何其明銳,她就是沖着這孩子來的,這便順着翁主的視線,摸了摸頭上的桃兒,笑着問孩子,“喜歡啊?”

翁主倒也不拘泥,瞧了瞧外祖母的臉上挂着笑,便也乖巧地點了點頭說喜歡,又湊近了看,“我瞧瞧是用粉線團兒纏的,還是拿粉色的布包了棉花縫的?如何這粉色能這般柔軟?就像是雲朵上洇了一點兒紅,慢慢化開了之後的顏色。”

她躍躍欲試的樣子,瞧在梁太主眼睛裏實在可愛,這便伸手拿下來,放在她的手心兒,笑着說:“不過是前兒閑逛,在糖坊巷的一家肆鋪裏瞧見的,若不是我搬出了我這大長公主的名頭,人家都不賣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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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主把桃兒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只覺得喜歡的不行,她拿細嫩的指腹撫了撫那桃尖兒,更加喜歡了。

“我從前也叫人去調制過顏色,可調出來的粉,要麽就偏紅,要麽就偏紫,總是出不來這樣一抹柔軟的粉……太姑婆,您今兒可給我帶禮了麽?”

梁太主就逗她,“呀,好像真沒帶,就送你這只桃兒可好?”

翁主喜歡的不行,忽閃忽閃大眼睛,點頭說那可太好了。“我乳名就叫阿桃,您能送我這樣一份禮物,我可太謝謝您了。”

她不舍得把這只桃兒戴起來,只托在手裏看了一會兒,又道,“您方才說在哪裏買的?”

梁太主哦了一聲,作勢想了想道:“糖坊巷的金飾鋪子,叫什麽哉生魄來着。那裏頭啊,這種小發飾數量可少的很,說是她們家大掌櫃做的,半個月才能做出來一個,要去買啊,可得提前看樣子預定。”

翁主牢牢地把肆鋪的名字記住了,捧着小桃兒向陳皇後和梁太主行了一禮,彎着眼睛笑說:“我幾個好友在那裏喂鯉魚,我要拿給她們瞧瞧,您二位好坐。”

翁主說罷轉身就跑走了,大約是去向小姊妹展示新得的發飾去了,梁太主見完成了任務,心裏頭也高興,同陳皇後說道,“……哪裏能不給她帶禮呢?都備着呢。”

陳皇後笑着拍拍太主老人家的手,笑道,“您老近來可好?如今我這年紀漸長,孫子外孫子一堆,應起了祖母外祖母,到哪裏都成了老人家,也就是在您跟前兒,我還能當一當孩子。”

梁太主很喜歡這位陳皇後的豁達風趣,笑着同陳皇後附耳說:“都說男兒至死是少年,要我說憑什麽?就憑他們懶?憑他們游手好閑?憑他們事事有女人家操心着?掼的!要我說啊,女兒家到八十歲才該是寶貝疙瘩。”

老姑奶奶活到這個歲數上,說什麽都是對的,陳皇後哪裏能不贊成?掩着口笑了半天。

“說起來,您家裏那一位孫兒,如今也有二十二歲了。去歲我見過他,當得金陵第一玉的稱呼,如何到今日了都不婚配?”

梁太主知道陳皇後什麽意思,笑着又拒絕了她一次,“阿婉,你可是又要說起琅琊公主?”她撫撫陳皇後的手,道,“孩子是個好孩子,上回在獅子嶺我還見過她。可是我那孫兒你也知曉,原是能承繼爵位的,可楞是苦讀數十年去應考,今歲又才入了閣,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尚主的。”

陳皇後哪裏不知道這個道理,嘆了一口氣,“我那小女兒脾性有些執拗,上一回求她皇父賜婚,叫她皇父訓斥了一番,氣得回了獅子嶺。本宮這不是瞧見了您,再打聽打聽,看看可還有斡旋的餘地。”

梁太主就将呂節珂搬出來擋,搖了搖頭道,“半分斡旋的餘地可都沒有。我上回不是說了麽,阿虞早有了婚約,那姑娘還小,就等着十八歲嫁過來呢。我那孫兒雖然待誰都淡淡的,卻喜歡那孩子的緊,倒也是一宗絕好的姻緣。”

陳皇後不是個強求的性子,再者說了,陛下也不舍得自己喜歡的臣子尚主,這便作罷了。

二人正說着老話兒,卻見遙遙的,魏王梁帆懸走了過來,笑着向着二人行了禮,又道:“阿桃兒拿個布做的桃兒當寶貝,倒讓我稀奇了,近來可是流行布做的發飾?”

陳皇後笑着點點頭,“可不是,連你姑祖母都戴了個布做的桃兒來。”

梁帆懸一聽就知道是那位煙雨姑娘做的,心裏就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

看來是他想左了,那煙雨姑娘在顧家過的莫非也不差?

他今日來吃席,倒是有一宗事宜要同母後談,梁太主何其知趣,笑着站起身,由白嬷嬷攙扶着,道:“天氣晴好也不熱,我去園子裏轉一轉,瞧瞧我小時候植的那棵海棠樹。”

陳皇後目送着梁太主走遠了,這才招呼梁帆懸來她這裏坐下,蹙着眉望他:“今兒你外甥女做生辰,你可備了禮來?可別游手好閑地叫人瞧了笑話。”

陳皇後繼位後就生了這一位皇子,東宮和齊王、寧王都不是出自她的肚皮,魏王一入秋成了婚就該往山西安邑城就藩去了,她一百萬個不舍得,這一時待他就溫和了幾分。

“你瞧程太師,一世英名,老了老在孫子手裏毀了名譽。”她不好将話說的太直白,只道,“雖說你是龍子鳳孫,可到了藩地也要做出一番成就,好叫你皇父瞧瞧你的本事。”

既說起程太師,魏王就問起近來朝中的風向,“聽說皇父有意擢升盛實庭為首輔,也不知是真是假。”

陳皇後不怎麽關切前朝之事,只搖了搖頭,閑聊了一嘴,“……若是在程太師出事後升任了首揆,你瞧他們翁婿之間會不會有芥蒂?那盛實庭清風明月的,必會百般推辭。”

魏王冷嗤一聲,“如何京城裏的夫人們都說他好?看來生了一副好相貌可真讨巧。”

陳皇後就笑道,“我兒也不賴。今兒來又要什麽?”

魏王收拾起心神,鄭重其事地說:“過幾日宗人府要為兒子宣旨成婚,母後可否一道兒為兒子宣個側妃?”

陳皇後就有些不悅,“胡鬧。雖說不是不成,東宮成婚時就是一妃二側妃三良娣,可你不能同他比。你皇父常說你志向高遠、為人穩重,不似老三那般二五郎當的,又迎娶的是宣大總督的女兒,倘或迎娶時多了個側妃,惹得你那岳丈心裏記恨,你到了山西可如何站得穩腳跟?”

魏王覺得很煩躁,沉着臉說:“不成,這位姑娘我是一定要帶到山西去的,不然我絕不就藩。”

“真是胡鬧!”陳皇後覺得匪夷所思,打小就有主意的孩子怎麽今兒就執拗上了,“你說說是誰家的姑娘?倘或是什麽平頭百姓,你帶在身邊就是,何必一定要鬧到臺面上,打你那皇妃的臉?”

“母後您不懂,那位姑娘相貌人品,便是做皇妃也使得,就是出身差了點。”他試圖說服娘親,“雖然在金陵顧家住着,可只是他們府裏,一位大歸在家的姑奶奶領養的孤女。我想着若是能請顧家給她上了戶籍,認下了,側妃也能做得。”

陳皇後只覺得頭疼,“怎麽又是顧家?你那姐姐苦求顧以寧不得,氣得回了獅子嶺。你又鬧着要納那顧家的養女做側妃,你們倆這是是同顧家磕上了?”

魏王耐着性子求她,“兒子什麽人您還不知道?即便有了側妃,也一定是會待皇妃好的,決計做不出獨寵側妃冷落皇妃這等荒唐事。”

陳皇後都有些無奈了,“你是龍子風孫,做什麽都使得。你若是執意如此,母後這一時派人往顧家走一遭,瞧瞧那女子是個什麽品貌。”

魏王知道母後最是疼她,如今有了這個話,心就定了下來,笑着同母後吃了幾杯酒,哄了幾句好話。

這一頭宮裏頭吃着生辰宴,斜月山房的四姑奶奶顧南音也乘了車轎出了顧府,先是往廣濟堂裏走了一遭,那堂中的掌櫃垂着手笑着說:“……屠大夫往成賢街去了,說是有位貴婦人肩背脖頸酸痛,一站起就頭暈的厲害,這便一早就去了,算着時辰該回來了。”

顧南音點了點頭,隔着窗子望了望對面的朱紅大門。

自前日同梁東序分別後,顧南音就沒出過門子,想來今日該走了吧?

她雖有心同梁東序做個了斷,可當真見不着了卻還是有些悵然的。

出了門子上了車轎,她想了想就吩咐車夫道:“往糖坊巷去。我聽說濛濛同瑁姑娘一道兒開了個肆鋪,今兒我就去光顧光顧。”

雲檀笑着說是,“那一條街上都售賣好吃好玩兒,還有好看的,姑娘又在隔一條街的綠柳居吃席,您一時逛完了,還能接上姑娘回家。”

顧南音今兒得閑,賬也理完了,原就是聽從濛濛的話,出來逛一逛的,聞聽雲檀這麽說,笑着應聲:“今兒你運氣好,姑奶奶帶你逛一逛。先去那一家仙緞樓轉一圈,看看有什麽時興的好料子,扯幾丈給濛濛做衣裳。你若是有相中的,姑奶奶也給你置辦置辦。”

雲檀如今也有十九歲了,顧南音也琢磨着要給她說個親事,可惜高不成低不就,她看誰都不滿意,這才耽擱下來。

好在如今定下來回廣陵,煙雨的親事回廣陵再說也不遲,她今歲就先給雲檀操辦操辦着。

車轎一路駛進了糖坊巷,顧南音下了車攜着雲檀慢慢走,先是巡視了一番“哉生魄”,接着又去了仙緞樓,倒是相中幾幅好料子,她狠了狠心,多扯了幾丈,叫夥計拾掇拾掇送到馬車山去了。

接着又四處走走逛逛,眼看着要過午了,顧南音想着一時還要去綠柳居接濛濛,索性往仙緞樓對過的一間酒樓去了,上了二樓挨着窗子坐下,點了幾樣小菜肉食,配了碗白米,慢悠悠地吃起來。

此時夏日正烈,雲檀吃罷了,就在一旁站着為姑奶奶布菜,閑來往窗外一瞧,忽然笑着說:“姑奶奶您瞧那位夫人,像是十分好命的樣子。”

顧南音便往窗外看去,但見那仙緞樓門前站了兩列仆從,又有數十個護衛将左近的行路人隔開,顯是為了護衛那門前一輛敞闊的馬車,。

那馬車上款款下來一位身形柔弱的夫人,其旁有一位身量很高的清雅男子拿手攙着她,口中似乎還在提醒着她注意腳下。

雲檀不由自主地說:“您瞧那位大人氣度也不凡,想來不是皇親就是高官了。”

由顧南音的角度看過去,那男子身着一身碧青色常衫,攙扶夫人的手清瘦而修長,像是個清雅文人。

街上熱鬧,不免有些塵土飛楊,這男子攙這夫人甫一出現,那一身清風朗月的氣度,就使得街市都安靜了幾分。

顧南音笑了笑,喝下一口茶水:“找個好相公就是好命?說不得是那男子好命呢!”

她說完這句話又覺得自己這身份說這話,倒有幾分酸味了,這便笑了笑,不說話了。

接着向下看,許是午間的日光太過強烈,那清瘦男子忽得一擡頭,瞧了瞧天頂的一輪赤焰。

他擡頭看天不過一瞬,旋即便低下頭去為夫人遮擋日光,可顧南音卻在他這一擡頭間,瞧清楚了他的相貌,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好像是七月天赤足落進了去歲儲冰的洞穴,顧南音下意識地垂下頭去,只盯着眼前的茶盞一動不動,那驚魂未定的樣子,好似白日裏撞見了鬼。

金陵有個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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