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恩逾慈母(加更)從此,我做你的媽媽……

顧南音如今回想起來,怪道老話兒總說寧宿荒墳,不睡古廟,總是有幾分道理的。

十年前,她同謝家在廣陵府衙裏,結結實實地對陣了三天。期間頂着丈夫的淩虐,婆母的咒罵,公爹盛氣淩人的關系網,她一步也不肯退讓,唯有和離一條路走,否則只能一頭撞死在衙門前的石獅子上。

可惜她前公爹同廣陵知府蛇鼠一窩,眼看着自己就要落敗,顧南音已然做好了以死明志的打算,好在最後一刻,二房的二哥帶着府裏的護衛趕來,遞上了大伯父的名帖,才能将和離一事辦妥。

娘家待她再苛刻,到底能在孤立無援時拉她一把,顧南音便決定回金陵。

出了廣陵府衙,二哥有公務在身,即刻便走了,顧南音只怕事情有變,連夜帶着芳婆出了城,往金陵走。

那時候水路常有匪患,便走陸路。

顧南音的銀錢首飾私財全被謝家扣下,好在芳婆早将嫁妝裏的地契房契都偷了出來,賣了幾畝地湊夠了路費,雇了一頂小轎慢慢走,走了四十裏,到了真州左近的二亭山下,天色近晚,便投宿了一間古廟。

那間古廟叫做破雲禪寺。

前頭供的是菩薩,後頭小院住了三五個僧人,寮房三五間,顧南音夜裏犯了咳疾,一宿沒睡好,到了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來了個玉雪可愛的小娃娃。

小娃娃穿了一身兒粉,梳着兩個毛團子,忽閃着烏亮大眼,起先先坐在門檻上同她說話。

“姨姨昨兒咳了一夜是不是?”她的胖小手在兜裏翻騰了一圈兒,掏出一顆梨膏糖,蹬蹬蹬跑過來,放在她手心兒裏,許是見顧南音笑的實在溫柔可親,就站在床前同她說話。

“您是不是貪涼偷吃冰飲子了?吃吃糖就好了哦……”她說話的時候有模有樣,實在讨喜的緊。

回想起來,顧南音第一回 見到濛濛,就喜歡上了。

父母什麽樣兒,從孩子身上就能瞧出來。

小時候的濛濛長得委實好,聽人說話時瞧着人的眼睛,不管聽不聽懂,那神情總是認真的。

她說話時也很知禮,一口一個姨姨叫着,那聲音奶聲奶氣的,實在招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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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果然見了濛濛的親娘。

如今再想起來,濛濛長成了的樣子,倒是同她娘親很像。

濛濛像霧,輕杳柔軟,許是年幼時遭受到創傷,即便記憶丢失了,可眉眼間還是常攏着一團兒輕愁,叫人望之便會油然生出幾分心疼。

可她親娘不是。

那個一說話先笑的女子,一看便知是金窩福窩裏養大的,唇邊常帶着淺淺的笑窩,顧盼間靈動可愛,令人見之便生了親近之意。

只是那樣靈動純質的女子,卻每每在同她的夫婿視線交彙時,現出幾分惶惑來。

顧南音對濛濛的父親記憶很深。

濛濛一家不知因何故在禪寺裏逗留,顧南音夜裏犯咳疾,發起了熱,芳婆照料不過來,嚴漪漪便遣了身邊丫頭來幫忙。

到第二日,嚴漪漪過來探望她,二人閑談時,濛濛就坐在小院兒裏的青檀樹下看螞蟻搬家,倒是個乖巧的孩子。

嚴漪漪說話時的嗓音很輕悅,才二十三歲的年紀,若是笑起來,還有幾分孩子氣。

她問起顧南音的年紀,聽說顧南音才十九歲,笑着說叫她喚自己姐姐。

“……我同夫君也往金陵去,在扇骨巷買了間三進的宅子,若是夫君這一回能高中,我同孩兒就在金陵長長久久地住下去。”

她眼中帶着對往後時日的憧憬,又問顧南音的住處,“不知妹妹是往金陵哪裏去?”

顧南音因着才從廣陵謝家逃出來,雖然年紀小,卻仍存着防人之心,她又是個謹慎的脾性,故而只笑了笑,含糊了過去,“我往金陵探親……沒幾日就要回來了。”

嚴漪漪便有些遺憾地笑了笑說:“無礙,我老家兒就在廣陵,再見面的時日一定有。”

她嘆了一氣兒,指了指外頭正玩兒土的女兒,“夫君說二亭山有一個舊友,要邀着一道往金陵去,就在這兒等了兩日來,也還不來,可真叫人好等。”

顧南音很羨慕嚴漪漪這種,甫一見面就能迅速和人熟絡起來的本事,她便不行,雖然是個堅強的性子,可在生人面前總是會有些戒心。

“姐姐的女兒很可愛,可有五歲了?”

“翻了年就五歲,有個乳名叫濛濛,大名不忙起。”嚴漪漪說着話,就往窗外瞧,“因起名的事兒,我爹爹和我夫婿還鬧了好些不愉快,說不得去了金陵,就好了……”

她說着,忽覺得似乎說多了,便笑笑地住了口。

顧南音不是愛聽人閑話的人,見狀也往窗外看去,但見濛濛身邊多了個清雅的男子,長身玉立的,将濛濛抱起來,舉在手裏去夠青檀樹上的葉子。

似乎察覺到窗子裏兩人的眼光,濛濛的父親便抱着濛濛轉過身來,清雅一笑,那俊秀清朗的相貌倒使得天光都亮起來。

他在窗外向着顧南音微微颔首,又笑着望向嚴漪漪,語聲溫柔:“阿漪,我借用了寺院的小竈,為你熬煮了百合蓮子粥,一時記得來喝一些。”

嚴漪漪聞言就霎了霎眼睫,眼睛裏亮起來:“知曉了,你帶濛濛等我一時。”

濛濛的父親便笑了一笑,抱着濛濛往另一屋去了。

顧南音将将經歷過一場糟糕的姻緣,此時便有些豔羨,“姐姐的夫婿待你可真好。”

嚴漪漪當時的神色,現下回想起來,面上是有一些甜蜜的神色,可細想起來,眼睛裏卻藏着惶惑。

她低低地說是啊,下意識地拿手指在桌案上畫着圈兒。

“每日晨昏都要同我說上幾句貼心的話兒,我要什麽無有不應,懷濛濛的時候,有一回三更時我想吃紅豆糕團兒,還非要真州董娘子家的那一種,他便駕了半宿的車,敲開了董娘子的店門,給我買了回來……”

顧南音聞言益發羨慕了,嚴漪漪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了一聲再會,便回去了。

那時顧南音将将和離,自己心裏頭還裝着一兜子心事,并不能察覺旁人的細微心事,這便将她送出了房門。

當日的午後,顧南音歸心似箭,帶着芳婆離開了破雲禪寺,走了二三十裏地,在青山鎮的客店宿下,第二日一早離店時,正撞上從廣陵而來的旅人正打尖兒,七嘴八舌地說起破雲禪寺的大火。

“就昨兒夜裏,忽的就走了水,偌大一個禪寺燒的一幹二淨,我往那一瞧,嘿,人都燒焦了。”

“可不是,聽說火勢燒紅了半邊天,半夜燒的,任誰都反應不過來。”

“我怎麽聽說,起火的時候還有二亭山的強盜趁亂來搶劫?”

“沒錯兒,來了幾十個山匪,各個兇神惡煞的。”

顧南音聞言,心就提了起來,不過糾結了一息,這便又狠心雇了輛馬車往回走,一個晌午的功夫就趕到了破雲禪寺。

這裏本就是荒郊野嶺,寺廟燒成了斷壁殘垣,偶有些村民路過,唏噓哀嘆幾聲。

顧南音扯了人來問,有個婆子就說,“三更的時候走的水,偏這天兒也邪性兒,往常十天能有九天雨,昨兒愣是一滴沒下下來。寺裏頭的幾個和尚并一家借住的香客全沒了。”

顧南音腳下一軟,又問起濛濛來,“可見着有一個小女孩兒……”

那婆子搖搖頭說不知,便走開了。

這裏煙氣很大,顧南音就往嚴漪漪所居住的那間屋子的殘破地界上找,倒是在地上瞧見個燒焦了個小屍體,瞧着體型該是濛濛才是。

她當時就掩了口失了聲,暈眩了一時,在原地坐下了。

顧南音雖是個倔強剛烈的性子,可心地極其的善良。她因咳疾在古廟耽擱了兩日,嚴夫人悉心照料,便是那小姑娘濛濛,也常來同她玩兒,雖是萍水相逢,到底是一場緣分,再見時卻瞧見了孩子燒焦了瞧不出面目的屍體,任誰都受不了。

芳婆扶着顧南音坐下,自己則去了周遭仔細查看翻找,倒是千真萬确地找見了濛濛爹娘的屍體,雖也是面目全非的樣子,可二人緊抱在一起分不開,倒讓人能确認了他們的身份。

芳婆難免長籲短嘆,哄着姑娘上了馬車。

顧南音在馬車裏閉目養神裏,一直到暮色降下來,她忽得像想起來什麽似的,自言自語道:“不對,那具小屍體在最裏間兒的位置,嚴夫人和她相公卻在門邊上抱着在一塊兒,芳婆若是你,在這樣的時候,是抱着孩子還是抱着你相公?”

芳婆也一拍大腿,愕着雙眼道,“當娘的,一定是抱着孩子……”

顧南音急匆匆叫馬車調轉了車頭,再往破雲禪寺時,已是寂夜來臨,周遭嗚嗚咽咽的風聲盤旋不斷,哪裏還有人煙!

顧南音順着斷壁殘垣走,仔細回想着寺廟裏的布局,一直走到後院兒竈房的位置,忽見那裏有一口井,嚴嚴實實地蓋着蓋子。

既是走了水,一定要打水救火,雖然廊下都蓄有水缸,可火勢大了一定還是要從井裏運水,如何這井卻蓋的嚴嚴實實的?

莫非,壓根沒人去救火?

她心念一動,慢慢走到井旁,和芳婆一道使勁兒挪開了井蓋,就在這井口重見天日的一霎那,其間一雙黑洞洞的大眼睛望住了她。

顧南音當時吓得跌坐在地上,倒是芳婆穩得住,一把把水桶裏得孩子抱出來。

小人不言不動,面龐衣衫皆是是黑乎乎得污泥,芳婆把她摟在懷裏,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忽然就張開了雙手,拿一雙滿是血痕的小手在空中亂摸着,口中喃喃喊着:“娘親,娘親……”

這孩子的眼睛,好像瞧不見了。

顧南音忙湊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把聲音放的低低的、緩緩的,她說:“濛濛……”

孩子空洞着一雙大眼睛,愣了愣神,忽地就一下子撲向了顧南音,緊摟着她的脖子,抱着她,喃喃地說:“娘親你去哪兒了,我害怕,我在裏頭害怕……”

她在顧南音的懷抱裏發着抖,似乎咬着牙關說話,聲音裏夾雜着哭腔,似乎經受了巨大的恐懼。

“娘親,我聽你的話,我一聲兒都沒吭,不要丢下我一個人……”

小小的身體在她的懷裏,像是一只受傷了的幼獸,顧南音的心裏忽地湧起了巨大的悲恸,她忍着想哭的情緒,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

“濛濛聽話,娘親帶你回家。”

金陵有個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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