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廣陵舊人入了秋就回廣陵
落在額角的那個吻,輕緩而迅疾,煙雨的心頭驟跳,擡頭望住了小舅舅,正呼吸微喘,顧瑁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濛濛,你人呢?”
這一聲喊,霎時煙雨吓得,一下子從小舅舅懷裏彈出來,來不及去看他的眼睛,逃也似的奔出了院子,顧瑁正回頭尋她,見她臉紅紅地跑出來,這便扶住了她,奇怪地問道:“我一回頭,人不見了。”
煙雨無措地将手裏的賬簿拿出來遮掩,遲疑道:“太重了,掉在了地上……我找來着。”
顧瑁就挽着她的手走,笑着同她逗趣兒,“我還以為你被黑風老妖給抓走了呢!”
她一邊兒走一邊兒說道,“這一時四姨母該同太婆婆說完了吧?咱們去瞧瞧,順便謝過太婆婆為咱們的肆鋪賺錢。”
煙雨點了點頭,心裏頭盤旋着一些念頭,遲疑了好一時,這才頓住了腳步,認真地看着顧瑁說:“瑁瑁,明質初很好很好,但我不喜歡,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将他同我扯在一處啊?”
顧瑁啊了一聲,回身望住了煙雨的神情,見她十分認真的樣子,立時就覺察出來自己的大大咧咧來,她的面上就有了歉意,誠懇地握住了煙雨的手,連說了好幾聲對不住。
“以後我再也不那樣說了……”
看着顧瑁滿含歉意的眼神,煙雨就覺得很難過,對朋友直言不諱,可又害怕這樣的直言不諱,會傷害到朋友的自尊心,她摸了摸顧瑁的小手,有點歉疚地說:“我這樣說,你不會不高興?”
顧瑁忙不疊地搖頭,認真地對着煙雨說:“以後我要是有什麽做的不對的、說的不好的,你要立刻告訴我,可千萬不能在心裏偷偷生我的氣……”
顧瑁這樣說,煙雨便高興起來,兩個女孩子就一路牽着手,走到了正廳廊下,丫頭進去通傳了,便聽梁太主在裏頭喚她們進去,聲音帶了幾分喜悅。
煙雨心頭忐忑,忙把手裏的賬簿遞給了青缇,這便鄭重其事地進了正廳。
正廳裏,娘親正端坐着,見她進來,溫柔的一笑,可煙雨卻瞧見了她臉上未幹的淚痕,登時就有些慌亂了,再往上看,梁太主正溫慈地看着她,招手喚她過去。
煙雨依言走到了梁太主的面前,梁太主瞧了瞧她纖柔可愛的面龐,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将一圈金手钏,推到了她的腕子上。
金手钏很有幾分份量,墜在腕子上沉沉的,煙雨低頭仔細看,是那一日小舅舅想要送給她的那個,墜着精巧金球的金手钏。
她心裏慌慌的,有些忐忑,只拿指腹摩挲了一下金手钏,不知道該說什麽,梁太主卻笑着拍拍她的手,将她的衣袖放下來,笑着說:“快收起來,可別叫顧瑁瞧見了,仔細她同你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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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說的顧南音掩口笑了起來,顧瑁不服氣,湊上來看,笑嘻嘻地說:“我不同你搶這個,可是明兒太婆婆得再送我一個更好的,要起碼十斤重的金項鏈。”
梁太主笑的合不攏嘴,點着她的額頭笑罵她:“十斤重的金項鏈?你也不怕戴不動?仔細背壓彎了像個小烏龜。”
“您只管給,一百斤的我也戴得住!”顧瑁笑嘻嘻。
笑過鬧過,梁太主就拍了拍煙雨的手,“翻了年該十六了吧?今年要在廣陵過年了,明年再來我這裏,就是個大姑娘了。”
突然說起回廣陵的話,煙雨不明白什麽意思,回身看了看娘親,娘親笑着說是:“入了秋就回廣陵去,再有兩個月,那邊的宅子就拾掇好了,冬日裏住着也舒服。”
煙雨就覺得很突然,心裏就有些慌起來。
是,是說要回廣陵去了,這是一直以來的心願,可眼下走了,就見不到小舅舅了啊……
她正慌亂着,顧瑁就嚷起來,“入秋了回廣陵?為什麽?這裏不就是濛濛的家?去哪兒啊?”說着說着,聲音裏就帶了一點兒哭腔。
梁太主就看着她說道:“你四姨母在廣陵立了戶,可不得回廣陵去?煙雨的家啊,在廣陵嗎,她如今在咱們家啊,是客居。”
煙雨聞言,鼻子就有些微酸,顧瑁更是難過了,蹙着眉頭,道:“您怎麽突然這樣說話了啊,四姨母不是顧家的女兒嗎?濛濛就是咱們家的姑娘……”
她回身沖着煙雨小聲說,“濛濛,你別難過啊,太婆婆說這話一定是另有深意……”她也編不下去了,抹了抹眼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生氣去了。
顧南音覺察到了女兒的委屈,這便笑着站起身,摟着女兒的肩頭,向着梁太主欠了欠身,笑着說:“小孩子聽不分明,往後就懂了。”
煙雨被娘親摟在懷裏,入秋了就不能見到小舅舅的感受在心頭萦繞,她耷拉着眉眼,看了看顧瑁。
顧南音就向着顧瑁說道:“瑁兒,我們入秋了才走,我叫濛濛這一個多月裏常來尋你玩兒成不成?”
顧瑁垂頭喪氣地,也不說話。
顧南音就向梁太主道了別,牽着女兒的手,慢慢向外走了。
娘兩個一路走着,明亮亮的月光曬在腳下的一方土,煙雨垂頭喪氣地,娘親卻不慌不忙地走着,甚至腳步還有一些雀躍。
快到山下了,煙雨終于忍不住了,掉着眼淚問她:“不是說明兒過年時才回廣陵的嗎?如何入秋了就走?
顧南音心情很雀躍,眉眼都往上飛揚着,聽見女兒問,愈發逗弄起她來了。
“過了年再回去,可就來不及了。廣陵的房子才拾掇好,床鋪被褥桌椅家具都要重新置辦,再過半年積聚點兒人氣,半年我都嫌短!”
她說着說着,就發起愁來了,“家裏的拾掇好了,還要置辦嫁妝,嫁給這樣的好人家兒,少說都要四五十擡嫁妝,這……”
煙雨在一旁只覺得雲裏霧裏的,似乎聽懂了什麽,心裏咚咚亂跳,拭了拭眼淚,怔忡地望向娘親,“您說什麽呢?是給我置辦嫁妝麽?”
顧南音正愁着手頭的銀錢不夠,猛聽得女兒這樣問,乜了她一眼:“我有幾個女兒夠這樣折騰啊?回廣陵做什麽?回廣陵待嫁啊?有住在人家家裏待嫁的麽?我的傻孩子啊。”
煙雨又驚又喜,托住了娘親的手肘問起來:“太主娘娘叫您去,是說我的親事麽?”
她心裏忐忑極了,不知道是不是心裏想的那個人。
顧南音唏噓起來,同身旁一樣唏噓的雲檀對視了一眼:“你說我前陣子愁什麽呢?就該直接同六從弟問明白才是。”
煙雨聽到六從弟三個字,已然覺得頭重腳輕的,欣喜打心底一點兒一點地冒出來。
顧南音唏噓過了,握住了煙雨的手,叫她小心腳下的臺階:“今兒太主娘娘将我叫過去,正是同我說這個事,直說過些時日,叫咱們搬到顧家老宅去,遣人上門來提親,天老爺啊,我就知道,我這樣好的女兒,就該有這樣的造化……”
娘親後頭的話,煙雨已然聽不進去了,只頭懵懵地往前走。
今日下午小舅舅才同她說要提親,晚間就知會了太主娘娘和自家娘親麽?
她的鼻端酸酸的,原來小舅舅是真的要娶她啊,雖然到現在也沒聽他說一句喜歡她,可太主娘娘都這樣同娘親說定了,那還能出錯嗎?
她吸了吸鼻子,娘親聽見了,哄了哄她:“前些日子我聽說,打咱們來府裏起,你的月錢就是從他的賬上走的,我便知曉了他對你的心意……”
煙雨聞言,更是心裏起了漣漪,眼睛裏就浮泛起一層水霧來,再也瞧不清楚前面的路了,顧南音挽着女兒的手向上走,慢慢走着,回到了斜月山房。
這一夜顧南音又同女兒說了一宿的話,到了第二日一大早,顧南音便往顧家老宅去了。
梁太主派來的人正将老宅的廂房收拾出來,顧南音便要瞧一瞧進度,将将踏進垂花門,忽見幾個仆婦慌裏慌張地跑過來,差點兒将顧南音撞上。
雲檀就扯了其中一位仆婦問道:“這是怎麽了,慌裏慌張的?”
一個婆子見顧南音氣度不凡,這便穩了穩心神,恭敬道:“前幾日老宅西廂房安置了一位老婦人,瞧着平時的樣子是好的,可總有一兩個時辰發癫,不管是什麽尖的、利的,拿起來就揮,這幾日将她手裏的尖利物件兒都收起來了,她就做那兒一動不動,要咱們放她出去。奴婢哪兒敢啊……”
顧南音就想着也許是大房二房家宅裏的陰私事,她也不便過問,這便想繞過去,哪知道正欲提腳走,忽見得一個滿頭花白頭發,約莫六七十歲上下的老婦人飛也似的沖出來,後頭跟了三五個仆婦再追。
眼看着就在顧南音面前捉到了,那老婦人忽然就跪倒在地了,向着後頭幾個仆婦求饒,口中凄凄地哭着,聽着聲音直叫人心疼。
“我女兒啊,身嬌體弱哪裏能吃那樣的苦啊,她一個小匣子①,沒吃沒喝沒人管要死掉的啊,你們放過我好不好啊,我得去找她……”